卫遥吸溜了下口水,狠狠点头:“我想吃甜糕。”
章苑算算时间:“我们不能留太久,吃了东西就得回府了。”
“我们保证不乱跑!”四小只齐齐说道。
卫远捧着卤蹄髈吃的满嘴流油,章苑吃的文雅些,一边吃还会一边注意四周情况。
几人中卫通是功夫练的最好的,但章苑却是最聪明稳重的。所以出门在外大家都会隐隐以章苑为首。至于卫远,嗯,他只负责发号施令,吃好玩好就行。
章苑再一次抬头看向四周时,目光落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那男子面白无须,眉眼清秀,手里拎着药包,进了一家药堂。
他用胳膊肘怼了怼卫通:“你仔细盯着对面的同济堂,那个瘦瘦的穿蓝布衣衫的男子,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卫通啃了口蹄髈,抬头看过去,那蓝衣男子又买了几味药。
“诶,他不是在城东买过药么。”
章苑道:“我也觉得是,你说他治什么病啊,从城东买到城西。”
卫通摇摇头:“管那么多做什么。”
卫远抽空也瞄了一眼,不认识,就继续低头去吃东西了。
五小只吃饱喝足,揉着鼓鼓溜溜的小肚皮,满足的直哼哼。然而当他们迈进侯府大门,看到坐在院子里一脸笑意的秦芜时,顿觉头皮一紧,心情立马就不美妙了。
第106章
“远儿,卤蹄髈好吃么?”秦芜笑眯眯的问,声音柔的不得了。
卫远缩了缩脑袋,将打包回来还没来得及吃的卤蹄髈藏到背后,小声道:“还,还行。”
秦芜又笑着问:“今儿傅先生教你们什么了?”
章苑才要作答,秦芜厉声道:“让卫远说。”
章苑丢给卫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祁歆借着卫遥的遮挡悄悄告诉卫远:“譬如为山……”
卫远眼圈一红,哆嗦着道:“教我们堆,堆土山。”
祁歆:……他咬字不清晰么?
“堆土山!”秦芜怒极反笑:“好,好啊!绿儿,请家法!”
卫远脊背一寒,皮一紧。
绿儿看了看小脸煞白的卫远,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秦芜。眼下夫人还怀着孕呢,要是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她没敢动弹,连忙劝道:“夫人,您千万别生气,也许小少爷是有什么苦衷呢。”
绿儿偏头朝卫远猛的眨眼。
卫远一脸茫然,缩着脖子试探道:“我,我是有苦衷……的吧。”
秦芜眼看着要暴怒而起,绿儿忙跪下,一边按住秦芜不叫她起身,一边将视线落在卫通手里拎的药包上。
卫通立时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婶娘,今晨傅先生教我们《论语 子罕》篇,只教了一句便身体不适,叫我们自行学习。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们不忍先生受病痛折磨,便替先生寻医问药。远堂弟更是特意跑去城西买了先生最喜欢吃的卤蹄髈……”
卫远跟着狠狠点头。
秦芜就冷笑:“你们先生病了,难道就不知要在床前侍奉么。给先生买蹄髈,我看是你们自己嘴馋了。下次说话时记得先把嘴角的油渍擦掉。”
卫远抹了把嘴,上面还沾着些甜糕的碎屑……
秦芜继续道:“你们先生没有教你们,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先生病了,你们不思孝顺,反而跑去街上疯玩,可知尊师重道!”
她冷飕飕的看着卫远:“至于先生是怎么病的,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
秦嬷嬷捧着一个茶壶,手里还捏着一包巴豆粉,目露担忧的看着卫远。
章苑知道事情败露了,脸色一白,唯恐夫人盛怒之下会赶走他们,忙跪下哭道:“夫人息怒,都是章苑的错。”
祁歆也连忙跪下,眼圈通红。
秦芜摆摆手,冷着脸道:“我知道这是远儿的主意,这次我只追责罪魁祸首。”
章苑道:“明知事不可为,章苑却不思规劝,反而参与其中。事后不知反省,就在适才还在想如何帮少爷遮掩。章苑大错特错,愿同少爷一并受罚。”
卫通卫遥闻言也纷纷跪下,垂着头道:“愿同少爷一并受罚。”
秦芜扭头对绿儿说:“请家法来。”
绿儿犹豫着道:“夫人,小少爷知错了。”
秦芜柳眉倒竖:“怎么,本夫人使唤不动你了。好,你不去,本夫人亲自去!”
绿儿忙替秦芜抚背顺气,道:“好好好,夫人不气,绿儿这就去。”
她扭头看了眼瑟缩着身子的卫远,咬咬牙奔后院去了。
如今夫人正在盛怒之下,她也不敢耽搁,只在半路拦下一个小丫鬟叫她去西跨院求老太君。自己则拿了东西匆匆回去主院。
她将长条凳放在院子中央,眼神示意卫远。卫远眼泪都要飚出来了,秦芜依旧不为所动。卫远磨磨蹭蹭的迈出小腿往前挪了一步,秦芜凤眸怒瞪。卫远再不敢磨蹭,乖乖的走过去趴好。
秦嬷嬷拎着棍棒,叹了口气。卫家以军功起家,老侯爷治家如治军。要是家中有人犯错,多是打军棍以示惩罚。但小少爷细皮嫩肉的,唯恐打出个好歹来,到时伤心难受的还是自家夫人。因此这一棍下去看似很重,实则在落下去的时候秦嬷嬷刻意收了劲儿,险些闪了老腰。棍棒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卫远后知后觉,慢吞吞的‘哎——呦’一声,还拿余光偷偷瞥了眼她娘亲。
秦芜更生气了,走过去一把夺过秦嬷嬷手里的棍子,狠狠在卫远屁股上削了一棍。
卫远疼的‘嗷呜’一声,哇哇大叫,眼泪鼻涕一起流,小脸揪成一团。看的秦嬷嬷和绿儿心都揪起来了。
“打,狠狠的打。你祖父和父亲在前线浴血杀敌,你母亲辛苦怀胎又要照料家事。身为长子长孙,不知为父母分忧,竟学得这些不入流的小算计,可对得起你爹对你的期望!”
卫老太君拄着盘龙杖在徐嬷嬷搀扶下来到主院,骂了一通卫远,方才转头对秦芜说:“你如今是双身子,暄儿走时可将你托付给祖母了。你身子也才好一些,哪能动气。这不肖子孙是该好好叫他吃个教训,徐嬷嬷,你来施刑。”
卫远早就被秦芜吓破了胆,抽抽噎噎的趴在的长条登上,徐嬷嬷看的心一抽,但也知这次小少爷犯了错,不可轻饶。她从秦芜手里接过棍子,一棍下去,卫远哇哇大哭。
秦芜发泄一通,怒气早就消了。现下看着儿子泪水汹涌,也不由得软了心肠。只是碍着老太君在此,又不敢轻易饶恕,只能别过脸不去看。
卫老太君就知道她是心疼了,眼神示意徐嬷嬷,徐嬷嬷遂放轻了力道。
听着卫远叫声越来越小,卫老太君终于开口道:“今儿就这样吧,日后做事前好好想想今日这顿打是什么滋味。”
秦芜也忙道:“再不吃记性,下回就把他直接丢军营去。”
她又看了看白着脸跪在一边的四人,道:“我说了今日只罚罪魁祸首,不会打你们军棍。但你们既愿一同受罚,便跪院子吧,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算,晚饭也不要吃了。还有,给你们三天时间,把《礼记》抄写一遍。”
这一通折腾下来,秦芜也觉得累了。绿儿和秦嬷嬷忙扶着她回后院去。徐嬷嬷抱起卫远,把他接到西跨院老太君那里照顾。这件事便算是这么过去了。
卫昭回来的时候,四小只正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跪着。卫昭挑眉怪道:“这是怎么了?”
卫遥瘪瘪嘴:“我们惹婶娘生气了。”
卫昭四下瞅瞅:“远儿呢?”
“远堂弟被打了军棍,老太君给接回去了。”
卫昭吸了口凉气:“嫂子一向温柔小意,又最心疼孩子。你们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能把嫂子气成这样。”
卫通红着脸道:“我们在傅先生的茶壶里放了巴豆粉。”
卫昭就一脸鄙视:“才半天功夫就被发现了?”
卫通羞愧点头。
卫昭直接回了一句:“活该!当年我玩儿这招的时候,过了小半年才被发现呢。”
卫通星星眼的看他:“那三叔挨罚了么。”
卫昭摸了摸鼻子,他能说他爹拎着棍子追着他绕侯府跑了两圈都没打着他么。
卫遥就道:“三叔都不老老实实受罚的么!”
卫昭理直气壮:“先生没教你们:小棰则侍,大棰则走,以逃暴怒也。我小时候体弱,我爹又是上过战场的,一军棍下来还不要了我半条命。我爹最疼爱我,便是生气也是一时的。要是我老老实实等着他揍我,我爹大怒之下手一抖,下手狠了给我削出个好歹来,不是叫我爹背负不慈不义的罪名么。”
四小只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卫昭得意的甩了甩头,忽地目光一顿,指了指地上的药包:“这哪儿来的药?”
“远堂弟捡的。”
章苑就补充道:“我们今天从城东逛到城西,看到一个秀气男子买了好些药,从城东药铺买到城西药铺。我们好奇就跟了他一段路,这药包是他不小心掉的,远少爷就捡回来了。”
卫昭弯腰拎起药包:“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敢往回捡,要是毒药怎么办。”
章苑脸色又是一白,垂头道:“下次我会看好远少爷的。”
卫昭道:“行了,开个玩笑而已。”他抬头看了眼天边最后一缕残红,道:“天黑了,甭跪了。晚上寒气重,你们这小身板可挺不住,仔细受了风寒,是会要人命的。”
祁歆小声道:“我们没事,可是远少爷被打的很惨,我们有点担心。”
卫昭拎着药包往西跨院方向走,边走边说:“我去看看他,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秦芜那几棍看着挺狠,其实也没有落到实处。但卫远人小娇嫩,挨了几军棍,屁股虽没见血,却也肿的老高。
卫昭推门进去的时候,卫远正趴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委屈屈的抄书。趴着不好使力,卫远本就没练好字,这下写出的字直接就糊成一团。卫昭探头去看,就见那纸上一个团接着一个团,跟芝麻豆似的。
卫昭就乐:“能认出远儿字迹的一定是神人。”
卫远扭头见是他三叔,立马噘起嘴巴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三叔。”
这软软的满含委屈的声音听的卫昭心都化了。
卫昭褪下他裤子瞅了一眼,啧啧道:“嫂子倒也真狠得下心肠。”
卫远就吸了吸鼻子:“好疼的。”
卫昭给他擦了擦鼻涕,还有蹭到脸上的墨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梅花酥,我可一直省着吃呢。”
卫远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屁股痛了,忙拿了一块小仓鼠般啃了起来。快吃完时忽然想起他的小伙伴们还饿着肚子呢。
卫昭就说:“这回长记性了?做事虎头蛇尾,折了自己不说还连累旁人。”
卫远扁扁嘴,混着眼泪咽下梅花酥,道:“下回不会这么大意了。”
卫昭点了点他哭红的小鼻头:“孺子可教。”
第107章
吃完梅花酥,喝了碗牛乳,卫远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但是扭过头看到身下字迹密密匝匝的《礼记》,不由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红着眼圈道:“三叔,远儿不喜欢读书。”
卫昭浑不在意的点头:“咱们老卫家从你曾祖到你这辈,就没有爱读书的。别看你爹现在威风,小时候也是被你祖父拎着棍子追着打的。我还记得有一次大哥不想读书,把书都给撕了,我爹按住他一顿削……”他扭过头看了眼卫远,呲着牙道:“屁股打的皮开肉绽的。”
卫远就捂着屁股抖了两抖。
“那可是真打。”卫昭哼哼两声:“也就你三叔机灵,没让你祖父近过身。”
卫昭回忆起来还颇为自得。
卫远想了想就说:“可二叔读书就很好啊,连陆叔叔都很敬佩二叔的。”
卫昭噎了一下,他能说二哥不是爹亲生的么,不能。二哥那身份一旦曝光,他卫家可少不了一个通敌之罪。
卫昭就道:“你二叔肖其母。”
卫远看着卫昭,想到祖母褚氏出身宁州,祖祖辈辈清一水的武将,不由得点点头。随即又想,他娘可是出身书香世家秦氏啊,他怎么就不像他娘呢。
纠结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也许弟弟妹妹会像娘的吧。我随爹习武,弟妹们随娘学文,我们兄弟姐妹就文武双全了嘛。”
卫昭斜睇他一眼:……你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拍拍卫远的脑袋:“天暗了别写了,伤眼睛。”
卫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小哈欠:“抄不完娘会生气的。”
“三天时间足够了,回头等你娘消气,三叔带你进宫找长乐姐姐玩儿去。”
卫远立时扬起笑脸:“三叔真好。”
卫昭甩着药包从西跨院出来,哼哼着小曲儿往归云院走。走着走着突然发觉不对,他一直拎着这破药包作甚。
索性在前头拐了个弯儿奔客院林老大夫那儿去了,虽是捡来的药,可也不能浪费了呀。
林老大夫瞅着药包里散碎的药直发愁:“每样就这么一点,混在一起药性都变了,拿来也无用。”
他捏起药来又嗅了嗅,不由得变了脸色:“幸好这药拿我这儿来了,要是搁在小少爷手里怕真要出事儿呢。”
卫昭忙问:“真是毒药啊?”
林老大夫摇头:“非也。这服药并非是完整的,应当是整个药方的一部分。但这里有两味药是孕妇大忌,万万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