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就想到章苑说那人从城东一路买到城西,每间药铺只买几味药材,挑选的药铺有两间是大药铺,其余多是偏僻小药房。
“唉,又不知是哪位女子要遭遇不测了。林老大夫,你可能依据这几味药推算出完整的药方来?”
林老大夫仔细看了看,摇摇头道:“药方千变万化,多一味或少一味药材,甚至剂量上差上分毫,药效都相差千里。况且这几味都是常用药材,并无甚奇特之处。”
卫昭就追问道:“若用此药害人呢?可有什么药方?”
“一般这类药物多是孕妇禁忌,无须再多,只这三七就很危险。”林老大夫蹙眉回想起曾看到过的医书,有些不确定的说:“不过我倒是有幸观瞻过一道古方,还是从前朝后宫秘闻录中所见,是道害人的方子。”
“这药方之中所用药材大多常见,喏,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包含这几味药在内。但剂量配比却很复杂。此药无需内服,只要将药熬成汁儿,然后用这药汁浸泡银针。孕妇引产时力气不足便需辅以针灸。若用浸泡过药汁儿的银针刺入穴位,药液便会随着银针进入体内。而孕妇在生产时身体虚弱,只需很小剂量的药便能造成严重后果。”
卫昭瞪着眼睛问:“若中此药会如何?”
林老大夫捋着胡须道:“中此药者,孕妇极易在生产时发生血崩,稍不留神则一尸两命。便是侥幸存活,于孕妇和胎儿都是极大损伤。且此药非毒,剂量又小,很难检验。旁人也只会认为是产妇自身的问题,而真正行凶者却可逍遥法外。”
“当然,这药方老夫也只是听闻,是否被用于实践过老夫却是不知了。毕竟在银针上涂抹药物,药效不够稳定,时效更难保证。再说,就凭这几味药也不足以说明什么,也许三公子拿回的药只是寻常活血化瘀的方子呢。”
卫昭挠挠头,也觉得自己最近神经绷得太紧,有些杞人忧天了。
“幸好府上有林老大夫坐镇。”
林老大夫谦虚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卫昭却道:“医者也更擅杀人于无形,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林老大夫德高望重,是我卫家之幸。”
林老大夫被他一顿彩虹屁拍的十分舒坦,得意的捋了捋胡须。
卫昭就凑过去道:“林老大夫是在哪儿看的后宫秘闻录?”
林老大夫捋胡子的手一抖,扯下一根胡须来:……他就知道!
林老大夫没好气儿的瞪他一眼:“不记得了,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卫昭晃了晃他手臂:“您再好好想想。您看啊,医道博大精深,这虽是害人的方子,但能想到这方子的人也必天赋极高。若得了这方子好好研究一番,说不定能从中得到什么灵感,拟出一份济世救人的方子呢。”
林老大夫受不住他这般缠磨,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儿,便告诉他:“后宫秘闻录据说是楚未帝南逃时从楚皇宫流出的,是被一个老内监夹带出宫的。我有个朋友同那老内监有些交情,便借书一观,里面多是些后宫秘事。这方子在其中不甚起眼。”
“倒是我那朋友知道我醉心医术,便叫我瞧瞧是不是什么古方。他没注意后面的注解,我却看到了,知道这方子的用处,当时还很恼怒。我那朋友得知此方害人,也不禁唏嘘,感叹后宫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喜欢四处游历,便在半路同老内监分开,顺便将书还回去了。我和老内监继续走了一段路后也分开了,此后再没见过。”
卫昭问:“那老内监是谁,现在何处,林老大夫可还记得?”
“我同他不太熟悉,倒是沿途听我朋友与他闲聊时,知道老内监祖籍梓州,是要回乡投奔侄子去的。不过时隔多年,我那位朋友都已驾鹤西去,老内监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卫昭觉得有些可惜。后宫秘闻录啊,那得记载多少前朝秘事。不过他也就可惜那么一会儿,跟林老大夫又胡扯几句便回去睡觉了。
大军过通州后,沿途只见田地荒芜破败。卫儒叫停队伍,令军士原地休整。
父子二人拣了处田埂坐下,随便吃了个馍充饥。
卫儒看了眼杂草丛生的土地,重重的叹了口气:“往年这时候春耕都已经开始了。如今渭南乱哄哄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大片田地无人耕种。影响一季的收成不说,只怕等老百姓回来,这田地也都易了主了。”
卫暄也跟着叹气:“就是渭南不乱,这往后能给老百姓种的地怕也不多了。不说被贵族豪强强硬兼并去的土地,就说朝中官员所得职田于百姓而言也是苦难。疲人患苦,无过于斯。想想大齐建国至今也不过三十多年,渭南便自立,天下乱象已现。”
卫儒咽下一口馍,打开竹筒喝了些水,颇为忧心道“你舅舅前些时日来信说,西胡去岁冬雪灾严重,牛羊牧民冻死饿死者数以万计。西胡为抢夺粮食,屡犯宁州边境。”
卫暄就蹙眉:“去岁各地均有灾祸。西胡不老实,北狄只怕更甚。据闻北燕北境也屡遭侵犯……”卫暄偷偷瞥了眼他爹,有些欲言又止。
卫儒就没好气儿的瞪他一眼:“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叫你当了几年官,旁的没学会,倒学会那些酸儒说一半留一半的臭毛病了。”
卫暄被他爹骂,也不恼,憨憨笑了笑,又绷起脸来。四下里看了看,见军士们三五成堆的坐下歇脚。跟来的监军崔皓因受不住长途跋涉,大腿内侧都被马磨破了皮,这会儿正躺在帐中哼哼呢。
卫暄便放心的同他爹说:“虽说我们此次的敌人是北燕,可往前数百十年,我们和北燕都是楚国的子民。这次蛮夷犯边,宁州有舅舅们镇守,西胡必踏不进中原半步。但北燕这边却大为不同。”
“若我们与北燕打起来,北狄势必趁虚而入。届时北燕腹背受敌,一旦北狄踏破北关,入北境如入无人之境……爹可还记得楚国时,北狄势大,曾率军一举攻入朔州,但凡蛮军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我中原百姓尽遭屠戮,朔州往北十余座城皆沦为空城,血腥之气冲天,经久不散。”
那是楚恒帝时发生的事,起因也是中原内乱,北狄趁火打劫。恒帝继位后封藩王戍边,一是为奖其功,二来自然是为防四夷为祸中原。便是楚末那般境况之下,北燕王野心勃勃却也知道先灭夷狄。
卫儒起初之所以不主张战,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奈何李淮固执己见,又有陆鼎从旁斡旋。北燕一战情况复杂,况且卫晞还藏身玉山,必受波及,他也不放心将此战交给别人主持。再坚持主和又唯恐短了卫家军和边关将士士气。只得率军出征。
但这仗如何打,他必须先有个成算。依他之意,此战能不战便不战。完颜哲也是从当年与北狄一战中过来的,此人惯会审时度势,若北狄大举进犯,不用他多说,完颜哲也会与大齐摒弃前嫌,共抗蛮狄的。
想到这些,卫儒倒不似起初那般焦心了。只是想起身处宫中待产的长女,还有护国寺的无寂,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不安来自对盛京境况的担忧,还有朔州韩庆。无寂的存在,不知韩庆究竟知情与否。他又是什么打算。
卫儒望着灰蒙蒙的天,幽幽的叹了口气。
第108章
隋宝儿提着食盒微微弓着身子脚步匆匆的往宝文阁去。
自上次被卫昭所救后,隋宝儿便被高海调去了宝文阁。宝文阁是宫中一处藏书楼,隋宝儿颇识几个字,高海便将其调入宝文阁,负责记录藏书。宝文阁是清贵之所,每月除内监应得例银外,几乎没有打赏。一般内监都不愿被分在此处。
但宝文阁不在后宫,少与嫔妃接触,便能少些麻烦缠身。尤其冯贵妃身边的刘公公因隋宝儿一事被高海执杖刑。隋宝儿若留在后宫,少不得被冯贵妃记恨。
刘公公那事儿冯贵妃是知情的,高海也做好了被冯贵妃发难的准备。却也不知怎么,这件事冯贵妃再未提及。后来高海方才打听到,原是那日冯遇寻了空找到大皇子,请他出面说和。回家后又与其母谈及此事,次日冯夫人便入宫规劝,莫让底下奴才仗势欺人,最后丢人的也是大皇子。
说来刘公公如此作为冯贵妃并不知道。冯贵妃虽骄横跋扈,但身边的冯嬷嬷倒算明理。这刘公公不知走了谁的关系进的琼华宫,仗着一张巧嘴说的冯贵妃心花怒放,这才留在身边权当解闷。
本来手底下人被杖刑,冯贵妃是有些恼恨的。但冯夫人这么一劝,她也警醒过来了。她可以跋扈,自有皇上宠着。但手底下人不知轻重,谁知何时冲撞了贵人。她虽不怕后宫那些女子,但不得不为儿子考虑。在宫里树敌太多总归麻烦。
自那之后,琼华宫的人倒收敛不少。高海一琢磨,隋宝儿那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因此轮到隋宝儿去膳房取餐时,他也没那么心惊担颤了。只是愈发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徒惹麻烦。
正行间,忽闻附近有隐隐的啜泣声,伴着微风还有些火烧的味道。隋宝儿脸色一变,将身子弯的更低,加快步子往前走,不愿理这麻烦事。可谁知转过弯好巧不巧被他撞见了。
原是一内监躲在花园后头烧纸,嘴里不知叨叨些什么。见隋宝儿忽地转过来,四目相对,大惊。
不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那小内监脸色愈发苍白。瘫软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隋宝儿一跺脚,搁下食盒,忙的捧起土就往火堆上埋。一边还低声斥道:“眼下宫中正处多事之秋,你好大胆子,竟敢在宫中祭奠。”
内监见他并不告发,反而帮忙遮掩,连忙上前跟着一起灭火。
“我,我忍不住,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他眼圈泛着红,说着话就要掉下来一样。
匆忙间也清理不干净,隋宝儿扯过些树叶遮上,若不凑近了瞧也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时间烟味难以消散。
隋宝儿提着食盒,拽着那内监就往反方向跑。二人在岔路分开,隋宝儿告诫他:“莫再哭了,你寻个风口吹一吹,仔细身上烟味被人察觉。”
内监揉了揉眼睛,这会儿也没那么红了,闷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转身就离开了。
隋宝儿呼了口气,低首闻着身上没什么味道了,方才折身回去。路过内监烧纸的地方时,并未见有翻动痕迹,看来是没被察觉。他这才放心下来,起身便要回宝文阁去。
忽觉脚下什么东西咯着,他微微挪开步子,发现是一个竹哨。一端用红绳吊着,只是红绳有处断口,暂且打了个结。他想着可能是适才匆忙间从那内监袖袋里掉出来的。
唯恐被旁人捡了去发现他做过的事,隋宝儿将竹哨收起,想着下次若能见到他再归还便是。这会儿不觉有些懊恼,忘记问那内监是在哪里当差了。
他笑着摇摇头,宫人都是七窍玲珑心,只怕问了他也不会据实相告。
隋宝儿提着食盒回去时收到了同伴怨念的眼神。
“宝儿,你去一趟也太久了,快饿死了。”小顺子捧着肚子一脸哀怨。
德胜拍他脑袋一下:“少抱怨了,现下宫里头人人自危,出去能有命回来就烧高香吧。”
小顺子打了个抖:“你听见什么风声了?”
宝文阁与前朝大人们倒常能打照面,端茶送水时也偶尔能听到些朝事。不过他们大半听不懂,寻常也只当个乐子听听。后宫的消息他们就更少听到了。
不过德胜有个很好的朋友在长乐宫当差,虽是末等宫人,近不得主子的身,但他爱打听事儿。
“……听阿吉说琼华宫死了个宫女,上头查的正严呢。”
小顺子咋舌:“还是五皇子那事儿?”
德胜就点头:“据说大皇子查了多日都查不出头绪,反倒是后宫里又揪出许多探子来。那叫姚竹的小宫女就是个探子,只是不知是哪家送进来的。为这事儿皇上大发雷霆,又叫高公公挑些身家清白的宫人守在永宁宫防范。”
隋宝儿对此一向不爱理会,只自顾低头吃饭,他们说他也就跟着听听。但隔着两次出去取餐,他也感觉到宫中的紧张。事后也不禁有些后悔掺和那小内监的事儿。
“……说起来咱们宝文阁虽没什么油水儿,但至少不掺和后宫那些争斗,总不会不知不觉就丢了性命。”
德胜扒了口饭,跟着点头:“可不就是。这琼华宫才出事儿,皇后又要生产。镇国侯赶在这时领军出征,内外都不消停。咱们这些小人物可得老老实实缩着脖子。”
“皇后多年无子,也怪不得皇上这么重视了。”小顺子挪了挪屁股,道:“昨儿我去膳房取餐时,见高公公还四处走动挑人呢。你说这探子哪就能把探子俩字写在脑门上了,也不知高公公是怎么挑的人。万一混进什么歹人,高公公这脑袋怕是悬了。”
“嗐,都是大人物的事儿,你操什么心。反正怎么也挑不到宝文阁就是……”
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饭堂里只剩下三人咀嚼的声音。
临近产期,卫淑宁时常都要在永宁宫里走上几圈以助生产。桂嬷嬷寸步不离的在身边照顾。
“娘娘,高公公求见。”
卫淑宁略略点头:“快请。”
高海白胖的脸笑成一团,看到皇后硕大的肚子,欣慰之余也添了几分忧虑。
他伺候李淮多年,对李淮算是很了解。外人看来皇上虽盛宠冯贵妃,但给皇后的尊敬却一丝不少。可高海却知道,皇上对皇后疏远防范。这其中有镇国侯的原因,但细想之下又好像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