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大哥哥吗,怎么不看我?”赫连戎川一把捏住那小胖妞嫩乎乎的小脸蛋,随口问着,眼睛却瞟向一眼不发,冷冰冰坐在一旁喝茶的晏长清。
小胖妞被赫连戎川故意皱着眉生气的样子吓到了,眼眶瞬间涌出泪花,老老实实瘪着小嘴,道:“因为那个大哥哥好看。”
赫连戎川两只手轻轻捏住小胖妞的腮帮,故意粗声粗气逗她:“那我不好看吗?”
小胖妞眼泪汪汪看了一眼赫连戎川。
其实赫连戎川长得是极好看的,英挺的眉骨,直直的鼻梁,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无论是从侧面还是正面看,面部轮廓都非常深邃而俊美,还带着一点野性和不羁的,极具雄性攻击性的魅力。只是这种长相是三四岁的女娃娃欣赏不来的,尤其是赫连戎川现在还凶巴巴捏得她脸好疼,于是在小胖妞心里,赫连戎川的形象又跌落几分。
在这个小娃娃看来,还是晏长清那种俊逸英秀,偏又带着几分少年气的面容更让人容易亲近。
虽然那张脸现在冷冰冰的似乎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但是刚才捡榆钱的时候,这个大哥哥还是对她很温柔的。
于是小胖妞猛地吸溜了一下快流出来的鼻涕,委委屈屈带着哭音,对着赫连戎川大声道:“哼,你是大丑八怪,那个哥哥是漂亮神仙!”
咳。
晏长清轻轻呛了一下,表情淡然地放下茶盏。
这边阿毛娘已经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食。竹编蒸笼一掀开,腾腾白色热气中是四大碗裹了玉米面和面粉,蒸熟了的软嫩榆钱。案边的翠绿的小葱和大蒜是她刚嘱咐阿毛从自家菜地里薅来的,还带着地里的泥,特别新鲜,。她利索地把这些食材拿泉水冲净剁碎,又浇上醋和自家新磨的香油一拌,一股清鲜爽辣的热乎饭香就飘了出来。
赫连戎川侧身看过去,茶褐色的眼睛里似有波光浮动。他揉了揉眼角,只见阿毛已经捧着一大碗蒸榆钱放在了晏长清面前,献宝似地,道:“大哥哥先吃!”
赫连戎川撇撇嘴:“没良心。”
阿毛娘这边已经又端了几碗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这现摘的榆钱。”见晏长清并不动筷子,她脸更红了,声音小了些:“这位恩人,可是嫌弃……”
晏长清拿起筷子,很礼貌地点头笑了笑:“何来嫌弃,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吃食,一时有些好奇。”
他这一笑,如春风化雨,阿毛娘的脸莫名又红了几分道:“恩人一看就是是达官贵人,没见过我们这贫寒人家的吃食也是应该的。不过这蒸榆钱是我最拿手的。吃过的人都说比那大鱼大肉好吃多了呢!”
赫连戎川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搭话道:“这话说的在理。我找了那么多厨子,没一个会做这东西的。”
阿毛娘眼睛一亮:“这位贵人可是之前吃过这种东西?”
赫连戎川嘴里含着东西,含含混混道:“小时候吃过。”
阿毛娘莫名有些得意,道:“那肯定吃的跟我们栖霞村的不一样。贵人有所不知,我们村里的这棵老榆树可是极神的,吃了这树上的榆钱,是能飞黄腾达的!”
赫连戎川微微挑了挑眉,道:“如何飞黄腾达?”
阿毛娘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恩人有所不知,十三年前,我们村里曾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喏,就跟我的阿毛一样大。”
阿毛娘拍了拍一脸好奇凑过来听故事的阿毛,继续道:
“那个小男孩,哎呦好惨的啦,没爹又没娘,穷得叮当响,光着脚板天天吃百家饭。不过那小孩也算有骨气,每年一到春天榆钱长出来,他就不好意思去蹭饭了。天天爬到这老榆树上摘榆钱吃,你们可是看到了,那么大一棵老榆树呀,每年都让他给摘的光秃秃。结果你猜怎么着?”
赫连戎川微笑着捧场:“怎么着?难不成那榆树化成妖怪,把那小孩子吃咯?我可猜不到。”
阿毛娘一脸歆羡,道:“嗨,可比那榆树成精还稀奇呢!有一天,这小男孩正在树上摘着榆钱吃呢,村里突然呼呼啦啦带了一大群官爷,穿的一个比一个好,还带着佩刀,齐刷刷跪在那榆树地下,对着那小男孩叫殿下。原来那个小男孩不得了诶,居然是山那边东云国的二皇子嘞!你说神不神啊,那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毛头,一下子变达官贵人了!一定是那老榆树看着孩子可怜,所以显灵保佑他的呀!”
小胖妞却有些不认可,鼓着撑得满满的腮帮子道:
“那到不一定,也许是那棵老榆树年年都被摘秃了实在不好意思见人,所以想了个办法把那个小男孩打发走啦!”
阿毛却破天荒地没有跟妹妹抬杠,他拼命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蒸榆钱,腮帮子圆圆地一动一动仿佛小仓鼠,含含糊糊道:“那窝也要多吃,嗯夜后也做皇纸!”
阿毛娘笑着揉了揉两个小毛头的脑袋:“好好好,都多吃点,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你一串,我一把,吃进肚里进皇家,进皇家!”
吃过饭,两人谢过这村妇的美意便走了出来。走了不多远,竟又回到了那棵大榆树地下。晏长清看了赫连戎川一眼,停了下来。
赫连戎川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晏长清静静地看着赫连戎川。他突然发现,他之所以一点也看不透眼前赫连戎川,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他。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敌人。
“原来你也曾是,燕国人?”
赫连戎川满不在乎道:“算是吧,不过后来不是了。”
他这人有个坏毛病,能靠着绝不正经站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懒洋洋靠在大榆树粗粝的树干上,一抬下巴,道:
“刚才那个村妇说的话啊,不过是掐头去尾,玄之又玄的传说罢了。我凑巧呢,了解另一个版本。晏大人可愿意听?”
金色的阳光从绿蓬蓬的枝叶间倾洒下来,赫连戎川眯了眯眼睛,继续道:
“比如说,在他们的传言里,不会告诉你,那个小男孩怎么就突然成了东云皇子。”
“其实啊,他并不是得到了老榆树的保佑。而是他的母亲一日在山脚下,好心救了一个被追杀的男人。她虽然长得不够美,但是心肠极好。她不但用身上所有的钱,治好了那个男人的伤,还委身与他。怀了那孩子”
“只可惜,那个男人痊愈之后,就没了踪影。那女子知道那男子并非常人,便不辞辛苦,翻过高高的栖霞山,挺着肚子来到东云去寻。你猜怎么着?那女子在那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殿门口站了一天一夜,却只得到那男子出门时一个淡漠的白眼。”
“那女子才这知道,她一心爱着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东云的堂堂皇太子。这个皇太子呢,有的是娇妻美妾,并不需要她这一个相貌平平的村里女人。皇太子也有的是金银珠宝,却一点都不舍得给他救命恩人,和自己未出生的亲生儿子。”
“所以这个苦命的女子,只好又咬着牙回到这个小村庄。她的眼泪哭干了,一个小男孩也生出来了。只是他们孤儿寡母,无法维持生计。为了活命,这女子便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赫连戎川顿了顿,嘴角仍是淡淡的微笑:“晏大人不是一直在找被我劫去的淬雪石吗。真是巧,那女子所想的维生之计,便与那二十船淬雪石的所在之处,关系密切呢。”
(友情提示,晚饭没吃饱的人最好不要看这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嘿嘿)
残霞如血 四
这小小的村庄,正坐落在栖霞山山麓。栖霞山并不高耸,只不过比一般山丘海拔略高些,雨后初晴时,苍翠的山顶隐隐有云雾缭绕。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山脉,却成为燕国和东云两国的边境线。山脉以南为燕,山脉以北为东云。两国素来相处平和鲜少战乱,这边境线的管辖便也松散。二人沿着山间小路前进,路上遇到不少背着竹背篓,衣衫破旧的村妇,不少胸前还挂着嗷嗷待哺的幼儿。晏长清朝那农妇竹篮中无意一撇,不由怔住了。
那不大的背篓上虽然被花布盖住,但是从那没掖好的一角里露出来的黑亮石块,分明就是淬雪石!
赫连戎川回过头来,见晏长清盯着那来往村妇的背篓若有所思,淡淡一笑,道:“他们啊,都是拾漏的。”
晏长清颦眉:“拾漏?”
“这老天爷啊,有时候就是忒不公平。这栖霞山,山脉以南属于你们燕国,杂草丛生,无甚可取。而这以北属于我们东云的栖霞山,山肚子里却是无数的淬雪石。我们东云派人开采搬运之中,难免落下不少零碎石块,这些山脚下的村民们,便偷偷翻过边境,捡了这些碎石卖钱,贴补家用。”
赫连戎川一边说一边大摇大摆往前走:“这些零碎的淬雪石,虽然买不了多少钱,但是给小孩儿买几尺遮身的布料,买几斗果腹的粗米,却也是足够的。”
晏长清看着赫连戎川一走三晃吊儿郎当的背影,沉默了。
太阳渐西,二人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已来到一山崖之下,四下再见不到拾漏的村妇小儿。晏长清不由攥紧了剑鞘,不远不近地跟在赫连戎川身后。此处颇为荒僻,四下寂静,只隐隐约约听得见远处飞瀑的哗哗水声。沿着崖壁走了一段,只见眼前小路越来越陡峭,却突然峰回路转,陡峭崖壁之后,竟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赫连戎川挑挑眉:“东西就在里面,将军可是敢进?”
晏长清反问:“有何不敢?”
说着就一步跨了过去。
山洞里竟是别有洞天,头顶石壁平整,仔细看去,只见上面满是刀凿斧刻的痕迹。脚边偶尔踢到一两块硬物,竟然都是拳头大小的黑亮的淬雪石。
原来这里竟然是东云人开采淬雪石的矿洞。
越往里走,光线渐暗,赫连戎川,停下了脚步,点起火把。晏长清终于看清了他身后的东西,不由心脏跳快了一拍。
淬雪石。
整整二十船的淬雪石,正整整齐齐一层层码放在石级之上。石级约有二十多阶,最顶端赫然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第一眼看过去,晏长清还以为这里竟然也有拾漏的村妇。然而那女子见有来人,却良久一动不动伫立着。
竟然是一尊白玉雕像。
赫连戎川几步并一步地爬上那石阶顶端,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往石阶上一搭,显得更是笔直修长。他背靠着那白玉雕像,笑着冲晏长清招了招手:
“来来来,快上来拜见岳母。”
晏长清抬眸冷淡地看了赫连戎川一眼,一动不动。
赫连戎川只好道:“好好好,请晏大人微移贵步,上来说话?”
晏长清略微颔首,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
现在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尊玉像雕刻略显粗糙,无论是玉像的衣摆纹路还是面部轮廓,雕刻手法略显稚嫩,似乎是一个雕刻新手花了很大力气却又不得其法而做。不过虽然雕刻手法生疏,这玉像的神态却极生动,尤其是那玉像的面容,虽然乍一看并不惊艳,但是神态却很是温柔可亲,似乎随时能张口说话一般。
晏长清越看,越觉得这玉像似曾相识。眉目之间,竟与赫连戎川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个玉像刻的,真是赫连戎川的生身母亲?
那这二十船淬雪石又为何会在这里?
赫连戎川拍了拍身旁石阶上的空位:“晏大人好奇呀?那就坐过来。坐过来本王子就告诉你。”
晏长清看他一眼,寻了个距离赫连戎川大概一丈远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下来,腰杆笔直:“愿闻其详。”
赫连戎川见他这样冷淡,却一点也不恼,道:
“之前的故事说到哪儿了?哦对,是那苦命的女子如何谋生是吗?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女子一路咬着牙哭哭啼啼翻过这栖霞山回村的路上,偶尔看见了东云人开采淬雪石的山洞。运送这宝贝石头的马车来来往往,保不齐会落下几块。于是为了活命,那女子在生下那小男孩之后不久,便日日翻过栖霞山,偷偷跟在那马车后面,捡拾遗落的淬雪石卖钱。”
“一传十,十传百,那女子所在的村庄里有不少和她一样的穷苦女子,于是那女子好心,便带着这些穷苦女子,和自己已经会走路的孩儿,一起去捡漏。然而那么多人跟在马车后面,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那东云开采矿石的官爷不久就发现了他们。也该他们走运,那官爷说了,不追究他们偷卖淬雪石的罪过,反而愿意许给他们一个差事,让他们靠自己的劳力挣活命钱。”
晏长清微微颦眉,心里隐隐对这个故事的走向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女子听了,自然是极乐意的,甚至带上自己的儿子一起来。官爷给他们安排的差事,就是带着火种,去那山洞里进行火爆取石。什么是火爆呢,就是用火加热山洞里的石壁,然后浇上冷水。那岩石虽硬,但是骤冷骤热之间却会爆裂开来,再用斧镐敲之,便可采得淬雪石。听起来很简单对不对?那个女子也这么认为,于是她和其他穷苦的女子,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这个差事。”
赫连戎川不紧不慢地说着,嘴角的微笑却渐渐消失了:
“只是那个好心的官爷没有告诉那些穷苦人,以火爆法取石,虽然效率极高,却也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起塌方。所以每个开凿淬雪石的山洞里,火爆工都是拿银子最多的。那个官爷呢,为了独吞上面拨下来的银子,便以极低廉的薪酬哄骗这些穷苦的女子,代替了那些火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