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晏长清的一句话,却让赫连戎川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不是没有想过他这个计划会出现别的可能,但是此件事只有唯一一个的两全办法,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半晌,赫连戎川有些干涩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劫船的事若是追究起来,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想过。”
“那你还要回去?”
晏长清沉默了一会儿,道:“嗯。”
无论这二十船淬雪石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丢失,总归是在他晏长清手底下丢失了。他手下的三十名玄甲军,和二十多个随从,也大都在焦芦河一战受了伤。一旦回京,他将会因此而面对多么严苛的惩罚,晏长清很清楚。但是无论被查办也好,流放也罢。在他看见那由层层巨石累积成的坟墓的时候,在他看到赫连戎川一刀一刀亲手雕刻的那尊白玉雕像的时候,他就决定要独自承担一切。
而且,他是将军。将军,就合该以国家天下为己任。忠义仁孝,无论那一个大字,都不允许他为了一个东云王子而乱了心思。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回去。
两人静静相对,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都沉默了。
直到现在,赫连戎川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自欺欺人的计划的可笑之处。
是啊,他晏长清是三代将门忠烈之后,是战功赫赫的银面阎罗,是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燕国大将军。为何要跟着他这么一个不得势的东云皇子,背叛自己的国家呢?他是一定要名垂青史的。
他太不了解晏长清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迤逦而短暂的美梦。是梦,就总会醒的。
赫连戎川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故作轻松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咳,那将军要走,我也不拦。明日就让赫连珏放了你的玄甲军,跟你一起走。”
晏长清垂下眼眸,淡淡道:“有劳。”
简简单单两个字,又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地更生分了些。赫连戎川只觉得心里愈加空落落地不是滋味,习惯性要揽向晏长清腰间的手也停在半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牵强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时一样随性:
“那天色不早了,咱们就回去吧,哈哈哈。”
一路无话,竟比来时的气氛更压抑了。赫连戎川一路上再也没了找话逗趣的心思,只顾闷头走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小半日,渐渐光线暗了下来。晏长清抬头看了一眼,原来太阳已经西斜,远远地挂在树梢上,快落下去了。
不知为什么,晏长清突然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地鲜红,简直像是浸透了血,变成一个刺目的,血腥的红色圆盘。连带着连周边的晚霞,也染成了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惨红。
赫连戎川在他身旁停住了脚步。他正在看着另一个方向。夕阳的光照在他深邃而英挺的侧脸上,竟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惨白和可怕。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般一动不动,不敢置信地看着山脚下的村落。
晏长清心中一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瞬间,他的心脏骤缩,只听到脑海里“嗡”地一声,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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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霞如血 七
山脚下滚滚黑烟夹杂着红色的火光, 将栖霞村包围了。火光中不断传出尖利的哭喊声和喊杀声。
救命啊!!!
快跑!
求求你不要杀我——啊啊啊!!!
一个个村民从被烧着的茅草屋中仓皇地逃了出来, 还来不及看清楚情况,就只见寒光一闪, 竟然被锋利的刀剑捅穿了, 头颅掉在地上,眼睛还因为惊恐而睁得老大,来不及合上。又是寒光一闪,跪下求饶的, 也被毫不客气地索了命。满脸是泪的女人,抱着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 战战兢兢地一步步后退, 然而刀剑还是追上了她。
一刀。
又是一刀。
不远处的山坡下,已经堆砌了一座层层叠叠, 并不算太高的尸山。周遭大片的土地, 被鲜血沤成黑色的泥泞一片,然而还有更多的新鲜的尸体溅出的鲜血,溅在石头上,榆树上,流淌进泥土里,慢慢凝结成了触目惊心的黑红色的湖泊。
屠杀者是训练有素的百人队伍, 皆一身黑衣, 满身满脸都是血, 却看不出来自哪里。事实上, 晏长清已经来不及看清这些屠杀者所谓何人, 就已经冲了出去,一剑朝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劈下来。
赫连戎川甚至比他更快,他已经冲进刀光剑影里,所到之处,瞬间腾起一片血雾。他的加入,一下引起了所有黑衣人的主意,黑色的人潮纷纷向赫连戎川的方向追过去。
晏长清一剑刺出,回过头看向赫连戎川的方向,心里突然向下一沉。
一进入这场厮杀,晏长清就发现不太对。因为所有的黑衣人似乎都不愿意与纠缠,即使正面迎上,却从不敢正视他的脸,每招每式都在防守和躲避。
似乎是不敢伤他。
他们竭力绞杀的对象,似乎都是赫连戎川。
电光火石之间,晏长清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顿时脸色煞白,他不顾一切地向赫连戎川的方向奔去。然而两人之间相隔甚远,隔着数不清的黑衣人,竟没有一个黑衣人敢抽刀伤害他。有几个胆子小的,甚至主动让开的路。
果然。
晏长清一边用刀剑格开试图追赶和包围赫连戎川的重重黑衣人,一边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地那样厉害。他经历了那么多厮杀,却从来不曾像这一次那样觉得恐惧和无力。
在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听到他这一声厉喝,果然愣了一下,犹豫着放下了刀。然而前方更多的黑衣人,仍如嗜血的寒鸦一般,不断向赫连戎川涌去。
赫连戎川明显觉察到了异样,正不顾一切地向村落边缘的焦芦河岸退去。仓皇逃窜的人群,和带着血色的刀光剑影中,突然传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童音:
“丑八怪哥哥救我!”
赫连戎川猛地回头看去,就在距离他不到三丈之距的山崖巨石旁,一个穿着花袄的小胖妞正跪在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身边,肉呼呼的小脸上皆是烟熏火燎的黑灰,两腮上挂着两道泪水冲出的白痕。而她身旁那个已然死去的女子,正是中午给赫连戎川和晏长清蒸榆钱的麻利村妇。
赫连戎川心中一阵剧烈地抽痛。
那个小女孩所处的方向,正好是黑衣人的包围圈。而他再向后撤一点,就可以跳入焦芦河寻得生路。
赫连戎川突然停住了脚步,心里暗骂一声,掉头冲小女孩跑去。
一排白光森然的刀剑,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
小胖妞见此更是害怕,哭得撕心肺裂,向赫连戎川伸出满是鲜血的小手,踉踉跄跄爬起来:“哥哥救我!”
然而就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一个黑衣人已经举起长刀。
“不——!”赫连戎川大惊,猛地将手中佩剑掷出,然而他的一臂已被黑衣人所伤,森然见骨,虽然用尽全力,仍稍稍迟钝了些。而那个黑衣人的刀更快,眼见刀锋距离那小女孩的头皮不到一寸——
锵!!
金属相撞瞬间一道耀目的银色火花,即将砍向小胖妞的长刀竟生生被一道闪电般的白光劈成两断。一把雪亮的银剑稳稳插在黑衣人脚下的泥土之中。
一瞬间,这黑衣人只觉着这银剑似曾相识,刚抬起头来,就只见眼前一人突然跃起,宛若突然展翅的黑鹰,迎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只觉得右肩一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肩膀处重重落下来。
是他的右手。
黑衣人一声痛极的惨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才看清了那一剑砍下他胳膊的人。夕阳下,这人左手提着一把一模一样的雪亮银剑,黑发逆风飞扬,难描难画的一张脸上溅了血,更显得惨白,连暖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仿佛都变成了寒冬冰冷的月光。
那个小胖妞却浑然不知身后的血腥,只一边哭一边继续向前跑去,赫连戎川扑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颤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晏长清提着剑,慢慢走向赫连戎川。
赫连戎川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色,语气却出奇地平静和苍白,不带有一丝温度:
“你们的人?”
分明不像一个问句。
晏长清看着周遭遍地鲜血横流,一瞬间有点恍惚。他的脑海里的栖霞村,还是出来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事态陡转太快了,他有点无法接受眼前的情景。
但是赫连戎川怀里,那个嗷嗷大哭的小女孩的熟悉面庞,却将他残忍地拉回了现实。
晏长清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眼睛发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赫连戎川见晏长清不答,也不抬头看他,只轻轻摩挲着小胖妞被泪水冲花的笑脸,似是自言自语道:“杀了那么多,就留她一个,好不好?”
仿若商量的语气。
晏长清从未见过赫连戎川这样绝望的样子。他哽着嗓子,许久才默默点了点头。
赫连戎川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低头在小胖妞耳边说了几句,小胖妞泪眼模糊地望向晏长清,伸出了小手:“哥哥抱抱。”
晏长清伸手紧紧抱起软软的小女孩,还未张口安慰,身后的黑衣人突然自动分开两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恭喜晏将军!”
章翦从自动分隔的队伍中不紧不慢地走来,一身圆领窄袖的从二品大员的紫色官袍纤尘不染。虽然他年岁比晏长清长许多,官衔也压他半级,但他此时却颇为谦和地冲晏长清了一个揖,道:“恭喜恭喜!”
晏长清很慢很慢地转过头去,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章翦正面迎上晏长清凌厉而愤怒至极的目光,心里瞬间明白了“银面阎罗”的含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但是他早已预料到晏长清的这种反应,咬着牙,继续保持着斯文而不逾矩的微笑:“恭喜晏将军再立军功,擒得匪首!”
晏长清缓缓闭上黑眸,许久又猛然睁开,上前一个箭步。章翦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退,突然眼前一花,被当胸一脚重重踹翻在地。这一脚带了杀意,力量极大,章翦只觉得胸腹剧痛,似乎肋骨齐齐断了几根,他挣扎着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脖子就被一只手死死掐住了。
在今天之前,章翦还从没想过,那样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的手,居然会有那样可怖的力量,仅仅是一只手而已,就将他从地上生生提起来,坚硬的骨节紧紧压着他的吼骨,咯咯作响,只需要再略微一用力,就可以送掉他的小命。
然而章翦虽然脸涨的通红,却临危不乱,他努力呼吸着,道:“将军……我……我……这……可是在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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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小天使土卜皿的地雷!
鞠躬~!
很抱歉这周开学更得有点慢,下周会慢慢恢复!
最后,请相信,玻璃渣来了,糖还会远吗~认真脸(·—·)
残霞如血 八
晏长清死死盯着章翦的脸, 再也顾不得臣子相待之礼, 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以祭奠栖霞村的无数生命。然而章翦这一句话一出口, 却仿若一盆冰水兜头而下, 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寒而栗。
救我?
晏长清喃喃道。其实从刚才赫连戎川被包围开始,他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而现在也许就是证实的时刻了。
晏长清突然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没了发泄的理由, 只觉得莫名的荒诞。他身形微微一晃,手劲一松, 章翦终于落了地。他剧烈咳嗽了两下, 也顾不得胸腔的痛楚,挣扎着爬起来, 从怀中掏出一道玉轴绫锦。
圣旨。
带血的手指颤抖着将玉轴缓缓打开, 富丽而灿烂的祥云瑞鹤织锦上,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晏长清还记得当年他做慕容修的陪读时,写的一手风骨清隽的瘦金,慕容修见了喜欢地不得了,偷偷收了很多张当字帖描,最后竟练出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字形。
然而现在这每一个朱笔写就的字, 似乎都浸透了人血, 一笔一划都如同锋利的匕首扎进晏长清心里去。
又讽刺, 又残忍。
晏长清仰头惨笑一声, 只觉得胸中一阵血气翻涌, 他硬生生压下去,手腕一抖,圣旨掉在了地上的血污里。
章翦赶紧上前把圣旨捧着手里,小心地擦净了上面的血。他知道这道圣旨的重量,因为里面一字一句,都是燕帝慕容修表彰晏长清绞杀边境水匪的功绩。
原来慕容修早已派眼线了解了淬雪石被劫的原委。章翦至今仍记得慕容修说到那个东云人时扭曲而可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