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年的水龙王是为咱秦川城凿了三口大深井,居然都有水!真是水龙王转世了,不知道县衙会奖励他什么呢!”一个客人有些兴奋。
“听说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可气派啦!”
……
正说着,忽听得楼下锣鼓震天,唢呐齐鸣,几声尖锐的声响,原本灰暗的街道瞬间被几道金红色火光照亮了。只见那火光冲上半空,“砰”地一声绽放开来,化成一片闪烁着金光的星星,拖着着长长的银色尾巴,消失在夜空中。锣鼓响地更热烈了,舞龙队伍伴随着喧闹的人群出现了,每一节龙身都是用花纸糊的,里面点着蜡烛,舞龙人在下面拿着竹竿抻着,随着锣鼓而不断扭动,龙头更是精致,追着舞龙人手中的火球灯,夜里看上去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舞龙队伍后面,缓缓驶来的是一辆花车,花车正中最高处站着一个身穿华丽长袍的男人,正笑眯眯地向两边的看客挥手致意,眉眼间皆是得意之色。
“水龙王!水龙王转世啊!”
周围的百姓发出阵阵欢呼,不少人兴奋地把手中实现准备好的红绸平安福,鲜花香果之类纷纷向他们的水龙王投去,更有甚者,甚至激动地双膝跪地,不住地磕头。
这一幕,不禁使晏长清想到之前在秦川黑市的洞窟里所见到的场景。看来秦川百姓的迷信之风,由来已久。
无翳眼眸中却不加掩饰地闪现出艳羡之色,问道:“他这是要去哪里?”
“去新建的龙王庙啊。”店小二接道:“因为他掘出的这三口水井啊,百姓们捐钱给他塑了一尊神像,要供起来呢!”店小二突然有些羞赧地搓了搓手:“我也捐了点钱,讨个吉利。”
“啥!还有塑神像这样的好事!”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去捐钱讨个福气呀!”
客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无翳道:“不过就是掘了三口水井而已,值得你们把他奉为神明吗?”
“哈?你在开玩笑吧!”店小二愣住了:“那可是三口水井啊!咱们秦川向来干旱少水,整个城里也没几口井。最缺水的时候,一桶水都要十个铜板,比羊肉和酥油还值钱。有了这三口水井,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啊!”
无翳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随口道:“那若是有人给你们凿一条河出来,你们是不是要跪在喊那人爹爹啊。看来我哥哥说的没错,你们这真是穷乡僻壤,连喝口好水都难。”
他这话说的颇刁钻,旁边一个从未开口的客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拈着下巴上的一缕细须,笑道:“若是真有人能凿出河来,有水喝,叫声爹爹又何妨。我这县太爷的乌纱帽,也可以还给他戴。”
原来这个一身青衫,面带温和笑容的细须男人,竟是秦川的县令。
店小二哎呦一声,立刻殷切地给县令添了一壶好茶。
无翳却道:“嘁,吹牛。”
县令看着无翳略带几分稚气的面庞,目光缓缓落在他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打扮上。
发旧的白色长袍,绽放的昙花,暗绿色的眼睛。
“我曾经听闻,在那白苍山上有一汪湖泊,名叫白狼湖。白狼湖水又凉又甜,喝一口啊,梦里都能甜醒。真是令人神往啊。”县令道。
晏长清心道:果然这个县令不简单,他八成猜出无翳的身份,要试探了。
无翳却丝毫不觉,一边意犹未尽地目送着热闹的水龙王队伍,一边道:“嗨,白狼湖水甜不甜我不知道,反正比你们这的水好喝多了。你们这的水啊,不但难喝,里面还老是有沙子,塞牙!”
县令端着茶盏,仍是笑:“我们也不想啊。若是有人能把白狼湖水从那山上引下来,我想秦川的百姓一定会把那个人当做救世主,感恩戴德,永生不忘吧!”
无翳微微一怔:“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县令收敛了笑容,拿出随身携带的官印,道:“只可惜,那白苍山山路纵横交错,崎岖难走,又有许多白狼和猛兽。我曾几次想上山寻找水源,总是不得其法。”
无翳不假思索道:“那有何难,我带你们上山走一趟就行啦——”突然顿了顿,有些迟疑道:“那若是帮你们找到水源,有什么好处?”
“入龙王庙,塑金身,享众人朝拜。”
无翳想了想,道:“那……有没有漂亮的大宅子,暖和干净的床铺?”
“当然。”
“有没有花田?我还要帮哥哥种昙花……”
“等有了水源,秦川千亩良田,随便你挑!”
“那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白狼和雪鹿带过来,他们都跟我可亲了——就带两只!”
“这……”县令短暂地犹豫地一下,立刻道:“当然没问题!”
无翳眼中闪过一道闪亮的光。晏长清知道无翳的心理。他一直都想超过他的大哥云不归,得到他人的认可。秦川县令向他抛出的诱惑太大了。
更何况,无翳之所以每次下山都给非岚买无数的东西,就是想跟他分享人世间的快乐。他非常渴望和非岚一起下山,远离那个枯燥的山崖,远离云不归留下的那个虚妄的嘱托。
可是他的哥哥,非岚会答应吗?
无翳皱眉,抿着嘴思量了一下:“我——我要跟我二哥哥商量一下,现在不能答应你!”说着捡起包袱,急匆匆地跑了。
在他身后,秦川县令捻着唇边的细须,淡淡地笑了。
赫连戎川双手抱胸,摇摇头:“完了,这个县令不简单,一定会盯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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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
昙花一梦 十二
然而幻境里, 却看不见无翳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只看见无翳抱着什么东西,兴冲冲地上了山。
地宫的一角, 小油灯发出橙黄色的, 暖融融的光。非岚披着一件半长的旧夹袄,头发松散地扎成一束,正悬腕在桌上作画。
无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非岚赶紧把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一卷遮起来, 有些无奈地抬头:“又不敲门?”
无翳笑嘻嘻地把手藏到背后,道:“给你一个惊喜。”
非岚看着他故意卖官司的样子, 伸出手去, 笑道:“什么惊喜?”
无翳却绕到他身后,歪着头看他的侧脸:“都说了是惊喜。你先闭上眼睛。”
非岚只好闭上眼睛。
无翳从后面环抱住非岚:“好了!”
一阵热气腾腾的饭香飘来, 非岚睁眼, 只见无翳捧着一个蓝边白瓷的大碗,竟然是一碗羊肉馄饨。
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的馄饨。
“这次终于没有挤成大饼了,快尝尝,可好吃啦!”无翳有些得意地眯起眼睛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非岚惊讶极了:“你是怎么带上来的?”
这么冷的天,这样远的路?
“我拿了两个碗, 上下这么一扣, 又用袍子一裹——”无翳比划着:“果然还热着呢!”
晏长清这才注意到, 无翳一路上并没有穿外袍 , 而只穿了一件同色的薄薄的里衣。冬夜里, 他就是用外袍裹着这一碗馄饨,走了一路。
非岚再不说什么,只是一把将比他还高了半个头的弟弟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默默温暖着他。
无翳大狗似的,心满意足地在非岚胸前蹭了蹭,抬起头来。
非岚低头看他:“你又要说什么?”
无翳想了想,道:“如果我们住在秦川城,那就可以天天吃羊肉馄饨了,还有糖葫芦,粽子糖……”
非岚笑道:“你多大了?”
无翳却道:“你知道吗,我在秦川,每见到一个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我都会立刻想到你。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呆在冷冰冰的山巅。”
非岚摇头:“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
无翳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外面的好啊。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可以在秦川城里拥有宽敞温暖的大宅子,拥有肥沃的土地,还可以受到城里所有人奉若神明般的敬仰,二哥哥,愿意去吗?”
非岚道:“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话刚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地看着无翳:“你为何突然说这些……你今天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
无翳便坐下来,一五一十地将今日的见闻说与他听了。眉眼之间,满是期待。
可非岚却越听脸色越发白,终于忍不住,一挥袖子:“不行,决不能答应!”
无翳不解道:“怎么不可以?白狼湖水那么多,永远都用不完,只要分给秦川一点水而已,既能做好事,又能被后世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
“胡闹!”非岚有些急了:“咱们祖先交代过,白狼湖的水脉就是是整个白苍山的心脉,一旦被破坏,必然会天塌地陷,生灵涂炭!”
无翳没想到非岚的反应如此大,愣愣道:“真的假的,你骗人?”
非岚道:“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说着一把拉住无翳,走向地宫的另一侧。
“你可知咱们的族人,当年一夜之间全部战死,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岚指着墙上斑驳的壁画:“就是为了守护这白狼湖!白狼湖的水若是被掏干了,咱们白苍山,和这山上所有的生灵,也就跟着完了。”
晏长清顺着大巫医指的壁画细细看去。这正是他和赫连戎川之前所见壁画中的一幅。现在光线更明亮些,晏长清才注意到,原来壁画里的白苍山上,还画着一汪颜色很浅的湖水,只是墙皮有些脱落了,他之前才没有注意到。这汪湖水在白苍山正中心的位置,被描绘成宛若心脏的样子,从“心脏”四周,分散出许多细细的淡蓝色的脉络,仿佛血管一般。
“一旦白狼湖被凿开,这些水脉便会因此干涸。而地下若没有这些水脉的支撑,必然会塌陷,后果不堪设想!”
晏长清心中一震。难道秦川城的地震,就是因为……
无翳显然没想到了,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再解释。但是晏长清却听不清了。
“轰隆隆!!!”
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地宫穹顶里瞬间腾起一阵烟尘!
虽然明知是幻境,但是赫连戎川仍然下意识地护在晏长清身边。
幻境在扭曲。
暗夜里的雪山,被无数火把照亮了。白狼湖被炸开了一个豁口,碎石纷飞中,清澈的湖水滚滚而下,汇聚成河流,朝山下流去。
在火把的照射下,汹涌的河水闪闪发光,像是雪山流出的眼泪。
“还不够,继续炸!”秦川县令指挥着跟他上山的上百个府兵,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格外尖利:“回去论功行赏,你们每人都有份!”
轰!轰!轰!
更多的地下水脉被火药强行炸开,河流越来越宽广了。
无翳从地宫里灰头土脸地跑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无翳慌了神,他想要解释,可是一回头,和他一起从地宫逃出来的非岚却不见了。
一道雪白的身影,像是扑火的飞蛾般,冲向了黑压压的人群。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
非岚张开双臂,飞一般冲到正在点火药继续炸水脉的府兵面前,挡住了他们的路。
无翳从来没见过非岚这样焦急,又这样愤怒的样子。但是虽然焦急而愤怒,非岚显然仍在众人的包围中努力克制自己,挺直胸膛,解释着什么。
离得太远了,根本听不见非岚在说什么,只看见秦川县令摆出一副笑脸,从容不迫地说了两句。
非岚闻言,转头看向无翳的方向,目光无比坚定。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几个字。
晏长清仔细地辨认了一下,猜出到非岚说的是,
“他不会。”
但是此时的无翳显然并没有看清非岚在说什么,眼前的一下将他彻底吓傻了,只是不停地道:“不是我,不是我带他们上山的,不是——”
未说完的话,突然硬生生卡在了无翳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结了。
无翳仿佛被人牢牢钉在了寒气逼人的地上,寒气嘶嘶的冒着烟,一瞬间就把他冻住了。
他惊恐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大睁的绿眸里,瞬间爆出数条鲜红的血丝,蜿蜒如毒蛇。
非岚似乎仍要解释什么,完全没有防备身后突然现出一把锋利的长刀,直直从他的后背刺入了前胸。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
非岚低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血。
鲜红的,温热的血,从指间滑落,一滴滴落在已被踩得肮脏不堪的雪地上,转瞬之间,就汇聚成小小的细流。
秦川县令仍旧保持着颇有风度的笑容,捻着下巴的几缕细须,一抬脚,跨过了倒在地上的非岚。就像跨过了一块碍事的挡路石。
“继续,继续!”县令挥舞着胳膊,继续意气风发地催促着。
无翳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浑身战栗着,将非岚抱在了怀里。他颤抖的手指竭力想要捂住非岚胸前的伤口,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鲜血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两人的白衣都湮染了大半,一片刺目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