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只有一个想法,尽快解决这件事,让百姓有低价盐可吃。
首先,得抓住辽人向大宋贩卖私盐的有力证据,这样即使两国交兵,宋军才不会师出无名。
至少朝中官员很在乎这个,官家也是。
其次,包大人和三司使张方平在朝中努力,试图取消河北路的官盐专卖。
司南一直在想法子,怎样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让那些反对派无话可说。
说到底,还是要从百姓入手。
可是,百姓们拿他当“阶级敌人”。
在排挤他、戒备他、监视他、赶走他这件事上,全城百姓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
这不,俊俊面馆已经五天不开张了。
除了自家人的一日三餐和送到军营的两碗面,后厨再没冒过热气。
远远看见一队商人进了城,奔着“五文吃好,十文管饱”的大牌子过来,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妇人拦住了。
正是当初和赵灵犀对骂的那几个。
妇人们吐沫横飞一通诋毁。
“他家面可吃不得,没瞧见嘛,根本没人进,谁进宰谁,尤其是你们这些个远道而来的人!”
“单是宰几个钱还不算啥,他家啊,连命都要!”
“肉馅馒头听过没?听说啊,他家就是做这个的,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哎,跟官府勾结,杀了人也不用偿命……”
一队行商停也没敢停,惊恐地跑走了。
妇人们又又又一次取得了胜利,趾高气昂地瞧着司南。
司南懒得理她们。
就像一头狮子不会搭理一个放屁虫,没必要。
赵灵犀却气不过,冷冷道:“我劝娘子们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世报就在眼前,可别后悔!”
“我呸!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老娘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赵灵犀冷笑,“敢在我面前称‘老娘’,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那妇人仗着人多,越说越来劲:“好大的官威呀,有本事你叫官爷来抓我呀?正好让大伙瞧瞧,你家是不是朝廷的狗腿子!”
话间刚落,就见一队官兵从拐角过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厚重甲衣,个个神情肃穆,威风凛凛。
尤其是前排那俩人,一个姿容华贵,一个气势无俩。
赵灵犀瞬间红了眼圈。
狄咏心疼坏了,“是谁欺负我的小丫头?”
“是她!她们都是!”
狄咏摆摆手,轻描淡写,“绑了。”
方才还叉着腰叫嚣的妇人,这时候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似的,顿时缩着爪子团着翅膀,吓尿了。
狄咏翻身下马,拍拍小娘子的头,“可满意了?”
赵灵犀鼻子一酸,扑进他怀里。
旁边,唐玄瞄了眼赵灵犀,又看向司南。
司南嘴角一抽。
南哥……就不用扑了吧?
唐玄轻叹一声,三分无奈七分宠溺。
然后,长臂一展,抱住了司南。
——既然你不主动扑,那就换我来抱。
第109章 夫夫联手 【补更】
唐玄是来给司南撑腰的!
不是买不到菜吗?
他带来了!
不仅有萝卜白菜雪里红, 还有成筐的米和面。
不是没人进面馆吃饭吗?
他叫来了!
一个队的亲卫,吃完乖乖付钱。
必须说一下,亲卫们吃的面不是司南做的。
前几天在军帐的榻上, 那啥的时候, 司南承诺过了, 不再给别人做面,只做给唐玄吃。
于是,小郭做起了削面工,赖大颠起了勺,大把菜、大碗肉沫加进去, 炒出的面味道还真不错。
亲卫们呼噜噜吃着, 边吃边叫好。
赖大突然就找到了人生目标——做个炒面师傅!
这边,唐玄吃着司南做的面, 慢条斯里, 从容淡定, 边吃边不着痕迹地朝狄咏显摆。
狄咏瞧着眼热, 哄着赵灵犀给他做了一份。
赵灵犀脑瓜一热, 撸起袖子就做了。
狄咏……是哭着吃完的。
太油, 太咸, 半生不熟, 没关系, 对着心上人亮晶晶的眼,无论如何都要面带微笑说好吃。
官兵们吃面的时候, 许多百姓围在外面, 不敢靠近,又不肯离开。
骂街的妇人被捆着放在门口,没人看着, 她却已经吓软了腿。
其实,狄咏就是吓吓她,赵灵犀早消气了,妇人却不敢跑,喃喃自语着自己会不会被杀头。
和她一起阻挠面馆做生意的那几个已经跑没了影,原想去别家躲躲,结果原本交好的人家却对她们避如蛇蝎,甚至有几个连自己家门都进不了。
可真是,诋毁面馆时有多黑心,这时候就有多仓皇。
面吃完了,百姓们还在,且越聚越多。有的是自发来看热闹的,有的是唐玄让兵士叫来的。
唐玄在面馆门前硬生生搭出一个三尺高台,又扛来展板,像之前司南在宣德门那样,站上去,为百姓们讲解官盐与辽盐的区别。
当然,他只负责站在那里,激情澎湃讲述的人是钱朗。
钱朗天生一股冷冰冰的凶相,这样板着脸讲解的时候,唬住了不少人。
百姓们这才知道,他们私下买的原来不是东边运来的海盐,而是辽盐!
倘若这话是唐玄或狄咏说出来,他们还会存着三分怀疑,换成钱朗一下子就信了。
钱朗是本地人,是河间府的骄傲。他的人品和他那个势利眼的母亲完全不同,再正直不过!
为了更直观地让百姓们了解到贩卖辽盐的后果,唐玄仿着司南在汴京时的做法画出一幅幅图。
只是,那图不像“官家吃火锅”“包大人啃猪蹄”那么有趣,而是血腥且直白的“罪犯行刑图”。
钱朗还怕他们看不清,把展板扯过去,一幅挨一幅地讲解——
“这是绞刑。绳套不会一下子收紧,会慢慢来,让犯人充分尝到死的滋味。”
“这是腰斩。看到这个铡刀没?锋利些还好,若是碰上个钝的,一下斩不断,还要斩两下、三下、四五下……”
“这是凌迟。就是一刀刀把肉剐下来,很多人不是割肉割死的,而是吓死的。”
百姓们白了脸,有那些胆小的要么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么仓皇逃蹿。
这里所有人,没有一个没买过辽盐的!
尤其那些负责贩盐的小头头,他们颤着手脚算了算,满门抄斩、凌迟处死没跑了。
然而,逃是逃不了的,唐玄已经派兵把河间府团团围住了,一个狗洞都没放过,就算跳了河也得捞上来。
底下哭声一片,还有浓浓的尿臊味。
唐玄清了清嗓子,道:“够了,说后面。”
钱朗收到指示,话音一转:“是不是有人不服气,以为不就是买了些辽国的盐吗,又能怎么样?”
他把手放在巨大的展板上,用力一按。
吱纽一声,展板翻了个面。
另一面依旧挂着数幅图,百姓们已经不敢看了。
没关系,钱朗会说给他们听:“买辽人的盐,就是替他们养兵、养马、养牲畜!他们吃饱了,马壮了,就会占我大宋山林,欺我大宋百姓!”
宣纸上画着辽人和汉人。
辽人握着鞭子,穿着华丽,汉人一个个赤身裸体,像牲畜似的被辽人赶到羊圈……
“如果你们养大他们的野心,养肥他们的兵马,河间府将是第一个被辽军铁蹄践踏之地!”
钱朗大声道:“有谁愿意做辽人的奴隶,被辽人像牲畜一样践踏?”
百姓怔怔地望着展板,吓呆了。
唐玄肃着面容,沉声质问:“有谁愿意?”
“没有!”兵士们大声回答。
唐玄的视线百姓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有谁愿意?”
“没有!”司南带头喊。
“有谁愿意!”
“没、没有。”
喊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断断续续。
“有谁愿意?”
“没有!”
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有谁愿意?”
“没有!”
声音愈加坚定。
所有人都红了眼圈。
他们已经没有心思考虑买了辽盐是不是会腰斩、是不是会凌迟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盯着展板,看着那一幅幅真实的画面。
因为真实,才愈加惊悚。
光吓不行,还得有希望。
司南跳上台,大声说:“官家说过,不知者不罪。从前就算买过辽盐也没关系,只要交出来,家里不剩,就不会追究!”
什么叫峰回路转?
什么叫死里逃生?
这就叫!
百姓们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把辽盐全都拿出来。
司南勾了勾唐玄的手,“我能不能自由发挥?”
唐玄点头。
司南清了清嗓子,说:“郡王也说了,不让你们白交,一斤辽盐换半斤宋盐。”
这下,半点犹豫都没有了,赶紧回家拿盐!
为了给司南正名,唐玄特意把收盐的地方设在了俊俊面馆。
他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司南不是官府走狗,而是为他们说话、救他们一命的智者。
说到底,还是在替自家少年撑腰。
换盐的时候,司南私下透露:“这件事可大可小,郡王来河间不光是为了阻止辽人卖私盐,也是为了解决河间府盐价过高的问题……如果让官家看到你们的爱国之心,想必他老人家会有决断。”
这句话如一剂强心针,让百姓们看到了曙光。
如果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谁会提心吊胆买私盐?
在司南的带领下,大伙迅速团结起来,从下往上,揪出一个个小头头、大头头。
辽国花了数十年时间,搭上无数人力财力,用尽心血铺设的贩盐网络,反过来网住了他们自己。
无数辽国走狗、暗桩被挖出来,唐玄亲自带人抓捕、审讯,套出越来越多的证据。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辽人,他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这天,河间府大集。
经历过十余天的紧张排查,人们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携家带口去赶集。
集市沿着河流两岸铺开,正好在俊俊面馆后面。
赵灵犀觉得新鲜,和江家姐妹一起换了花衣裳,欢欢喜喜去赶集。
集上有百姓,有巡城的兵士,还有从军营中出来放风的官兵。
因着唐玄的举动,百姓们对官兵已经没有那么忌惮了,那些热情大胆的摊贩看到官兵过来还会主动招呼一声。
赵灵犀拉着江小花的手跑到一处卖泥娃娃的摊子上,看着一尊笑容可掬的泥像,娇笑道:“你瞧,这小人儿像不像俊俊哥?”
“确实像,尤其是这双弯弯的眼。”江小花柔声道。
“那我买了。”赵灵犀笑得有点坏。
得不到南哥儿的人,还不能得个他的小泥像吗?
江小朵指着另一个泥像,笑嘻嘻:“我倒觉得俏俏姐姐应该买这尊。”
赵灵犀瞧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不是她的菜,“为何要买这个,我怎么没瞧出哪里好?”
江小朵跟江小花对视一眼,姐妹两个齐声说:“因为呀,像那位姓狄的小将军!”
赵灵犀腾的红了脸,“看我不打你们!”
姐妹两个娇笑着跑开。
赵灵犀往摊上丢了几枚铜钱,红着脸揣上那个“不是她的菜”,藏到小挎包里去追两姐妹了。
三个俊俏的小娘子,在街上追追打打,引得众人会心一笑。
赵灵犀腰侧的小挎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相识的小娘子过来问,赵灵犀骄傲地说:“我哥给我缝的,买不着!”
小娘子还是不死心,“我能瞅瞅不?”
赵灵犀非常大方地摘下来,“借你背背。”
小娘子惊喜异常,根本舍不得背到肩上,而是小心地翻看着。
这个小挎包是赵灵犀强迫司南做的。
司南原本是想给小崽做个双肩包,汴京城来信,说是小崽在旬考中得了优等,司南想奖励小家伙一个新书包。
赵灵犀瞧见了,也想要。
司南只得做了斜挎包送给她。
是他仿着现代款的小包做的,有可以转动的铁扣,翻盖上用的是江小花绣的“喜鹊登梅”图,边沿处绷着细碎的皮草,做出毛绒绒的效果,精致又新潮。
成品放到赵灵犀面前的时候,赵灵犀差点激动地抱着司南亲一口。
幸亏唐玄出手快,把司南拎走了。
从此之后,禁止司南给赵灵犀做包。
没有意外的话,这将是赵灵犀此生唯一一只“南哥儿牌”小包包。
小娘子们正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瞧着,旁边突然冲出一队官兵,看到俊俏的小娘子二话不说就拽到马背上。
赵灵犀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护住包。包里的泥像却没护住,掉在马蹄下,断成了两半,还被马踢了一脚。
赵灵犀气疯了,一口咬在贼人手上,扯着嗓子大喊:“南哥儿救我!”
其余被掳的小娘子也跟着哭喊起来。
百姓们吓傻了,似乎想不通为什么官兵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掳人。
更奇怪的是,他们抓了人并不急着跑,而是在人群中左突右冲,肆意笑闹,就像故意让更多人看到似的。
司南和钟疆飞快地从面馆里冲出来,小郭和赖大紧随其后。
钟疆一眼就看出,这些“官兵”不对劲,“甲衣是三年前的制式,从嘉祥元年起河间军已经不穿这种了,禁军腰带也不是这样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