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河间百姓,为了此行的使命,他打算拼一把。
这一次,他的对手不是辽人,不是官家,不是某个人,而是朝中所有反对废除河北路食盐专卖的官员。
司南要让他们看到,河北路的百姓是值得的!
这个冬天,河间府的官兵和百姓本色出演,实实在在地诠释了什么叫“军民一心”。
兵官在前面抓人,百姓在后方提供线索。
辽人之前构建的卖盐网络这会儿反而让他们用上了,司南一层层去说服,不管大头头还是小头头,只要主动招认就可保命,揪出背后辽人和走狗还有奖励。
唐玄亲自带兵,该抓的抓,该审的审,不眠不休,激战半月。比真刀真枪地打仗还累。
——河北路的禁私盐活动,效率高得让朝中官员吃惊。
官家的旨意终于来了。
是早就写好的,压到了今日。
他本就相信两个孩子可以完成,这一回,他没有任何偏私,让他们把差事办得体体面面,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了满朝文武的尊重。
官家下旨,废除河北路官盐专卖。
从此,当地百姓可以自由买盐,价高价低,皆凭自愿。
群情沸腾,普天同庆。
束缚了几代人的盐务终于有了实质性的改变。
所有人都在感谢司南,感谢唐玄。
文人作诗,文人写颂,一篇篇诗文记述着两人的壮举。无数百姓冲进俊俊面馆,不由分说地扔下各种各样的吃食。
甚至有乡绅联手,送来数头活猪活羊,还有活驴!
司南没有被迎头砸来的赞颂和尊崇冲昏头脑。
他十分客观地请人写了一篇文章,把御史中丞包拯、三司使张方平,以及诸位支持废除食盐专卖的大臣们在朝中的斡旋一一说明。
更重要的是,司南特别指出了官家的仁爱之心,顾全大局,时时刻刻惦记着河间百姓。
光说还不算,唐玄又以官家的名义,给河间府六十以上的老人、家中有人参军的军属以及孤儿,按人头发放米面肉食,用来过年。
——都是从辽人军帐中收缴的。
一桩桩一件件被人写成文章、记在折子里送往京城,不仅包拯等人满意了,官家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谁家不想有个聪明又争气的崽?
他不仅有,还买一送一!
官家当即下旨,让唐玄和司南回京,还非常直白地明示,会有好事。
狄咏和钟疆皆升了职,分别封为指挥使和副指挥使,驻守河间。
狄咏的命运从此刻起发生了改变。
在司南经历过的历史中,狄咏并没有执掌过一方驻军,史书记载他曾担任“带御器械”“合门使”等职位,明着说是官家亲卫,实际和仪仗队差不多。
如今,他成为一方驻军长官,离真正的“封疆大吏”只有一步之遥,而他还这么年轻,将来的成就超过他的父亲——狄青大将军也未可知。
钟疆是主动求来的。
这次的经历唤起了他少年时的梦想,就是像这样执枪策马,戍卫一方。
皇城司不适合他,御马监更不适合,在火锅店兼职数月之后,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不日,他的家眷将会由官兵护送,来河间随军,与他团聚。
唐玄卸任前,把钱朗由将虞侯升成了都虞侯,军衔更高,职权更大,更利于他发挥所长。
和辽军作战时,槐树带着一帮小兵从冰层下潜过界河,给辽军伙食中下药,生擒了整支小队的官兵,立下大功。
这也成为大宋与辽谈判时最有力的筹码。
圣旨上没说如何嘉奖槐树,只狠狠夸了一番,等着回了汴京,自有他的大好前程。
至于赵灵犀……
她这次得回去,备嫁。
第111章 赐婚(捉虫) 【三更】
赵灵犀的身份也曝光了。
那几个和她对骂过的婆子吓傻了, 天天窝在家里琢磨用什么样的姿势向她磕头道歉。
赵灵犀这丫头也是有点小坏,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却故意让人放出话去, 见一次打一次。
几个婆子吓得更不敢出门了。
江家姐妹乍一知道赵灵犀的身份, 着实惶恐了两天, 赵灵犀主动找她们玩,说话做事还和从前一样,丝毫没有县主的架子。
姐妹两个也是好姑娘,并没有因此跟她疏远。
当然,更不会刻意巴结。
倒是江小花未来的婆婆, 李钱氏, 好生闹了场大笑话。
钱朗升了都虞侯,经唐玄引荐, 成了新任指挥使狄咏的左膀右臂。
钱婆子顿时飘起来了, 逢人便说, 自家儿子得了燕郡王青睐, 又在狄将军麾下做事, 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她顿时看不起江小花了, 打定了主意要退亲。
没承想, 钱朗不同意。
钱婆子为了逼迫儿子,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使上了。
幸好钱朗头脑清醒, 她闹由她闹,她不吃就饿着。
你要说他不孝吧, 也不是。
钱婆子气得狠了打他两下, 他便生生受了,骂他两句,也乖乖听着, 从不犟嘴。
到了催妆的日子,钱婆子装傻充愣,故意躲了出去。
钱朗自顾自置办了丰厚的登门礼,换上体面的衣裳,带着底下的小子们,去了江家。
钱婆子得了信,要去拦,早有底下的弟弟妹妹等在岔路口,抱着她的腿,拖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钱婆子气得又打又骂。
弟弟妹妹们一咬牙,一闭眼,忍了。
兄长说了,只要拦住了娘亲,就带他们去俊俊面馆吃驴肉火锅!
带冻豆腐的那种!
事到临头,江娘子却犹豫了。
钱婆子那又哭又闹又打又骂的架势她瞧在眼里,怕自家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钱朗不会花言巧语,只认真保证:“我会护她,就像护我的枪。”
江娘子:……
怎么就这么不放心呢?
江小花突然变得异常勇敢,掀帘子出来,主动接了钱朗的礼。
江小朵更是个小助攻,颠颠地带着未来姐夫到后院搬嫁妆去了。
这些年,江娘子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挣来的钱全用来给姐妹两个置办嫁妆,就是为了将来她们去了婆家腰杆能挺直。
赵灵犀身份公开后,也不用再掖着藏着了,叫人从汴京快马加鞭带来几副好头面,给江小花添了妆。
一个个嫁妆担子,系着红绸,贴着喜字从江家点心铺抬出去,足足占了整条街。
当真是河间府头一份!
即便如此,钱婆子还是不满意。
她一心想着,自家儿子是要娶相国女儿、皇家公主的——还真敢想。
当地习俗,催妆的时候要“唱妆”。
女儿家的嫁妆箱子,除了父母双亲准备的之外,祖母、外祖母、姑母、姨母、伯母、舅母等女性亲戚多多少少都要添一些。
还有那些交好的姐妹,尤其是成了亲了,就算没钱,也常常会添双绣鞋、缝个头巾。
江小花性子温柔,为人和善,在裁缝铺待了这些年同绣娘们十分交好,单是绣娘们送的衣裳鞋袜就装满了一箱子。
一箱箱嫁妆抬过堂,每过一箱,押礼官就要唱一句,某某物,某某添妆。
添妆之人就会站出来,大大方方地受未来新郎官一礼。往往是长辈在前,好友在中,平辈亲族在后。
押礼官几乎唱哑了嗓子,终于还剩两担子。
一个担子很小,只放着一支歪歪扭扭的金簪——正是江小朵用十张小绣屏从赵灵犀手中换来的那支。
押礼官唱:“足金双头凤簪一支,并镶银木钗一个,金银同庆,好事成双——嫡亲姊妹江氏送!”
江小朵害羞地站出来,笑嘻嘻地看向江小花。
江小花悄悄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江小朵连忙站好,就见钱朗正正经经给她行了一礼。
小娘子开心又紧张,手忙脚乱回了半礼。
钱朗微微一笑,看向江小花。
江小花脸一红,垂下头。
又忍不住抬起来,悄悄看去,刚好对上郎君那双含笑的眸子。
江小花脸更红了。
钱朗笑意更深。
赵灵犀掩着嘴笑。
正要打趣两句,便听押礼官唱:“镶宝鎏金玉钏两对,南海珍珠耳铛两双,赤金飞凤累丝头面两副——结拜金兰永安县主赵氏送——”
围观百姓愣了又愣。
第一愣的是,这份添妆实成又贵重。
第二愣的是,江小花竟同皇家贵女拜了姐妹!
就连江小花都吓到了,“俏俏,你怎么……”
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改了口:“县主,这是怎么回事?”
赵灵犀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爽快道:“你拜我小娘为师,我认你作姐姐,你磕了头,我接了茶,江婶婶和南哥儿都作了见证,小花姐姐不想认了吗?”
“这……”江小花绞着帕子,一脸为难。
姐妹之情她自然不想舍,只是赵灵犀是什么身份,她怎么能腆着脸高攀?
赵灵犀不管她的纠结,只朝钱朗招了招,“快来,见过你二姨姐,也就是我。”
钱朗笑着摇摇头,像方才对江小朵一般冲她揖了一礼。
赵灵犀笑嘻嘻还了半礼。
左邻右舍瞧了个大热闹,直到嫁妆抬走了,众人的谈性还没散。
钱家那边更热闹。
钱婆子横躺在门口,死活不让嫁妆箱子抬进去,还扯着嗓子哭嚎:“大郎,你今日要想抬这些劳什子进院,就从你娘身上踏过去!”
钱朗半点不慌。
他转身走到后面,亲自把赵灵犀添的那担嫁妆抬过来,红绸一解,箱盖一开,正午的暖阳亮闪闪一照,差点闪瞎钱婆子的眼。
钱婆子猛地坐起来,抢过金头面,张嘴就要试试软硬。
幸好钱朗及时拦住,没叫她磕出几个牙印子。
“你你你、你这臭小子,为了娶那妮子进门,竟然下了血本!”
钱朗淡淡道:“儿子有钱吗?还是您有?”
“那这亮闪闪的玩意哪来的?”
钱朗道:“永安县主送的。”
“啥啥主?”钱婆子连听都没听过。
“永安县主,汝南郡王的亲女,狄将军的未婚妻子……”钱朗顿了一下,故意放慢语速,“也是我未婚妻江氏小花的结拜姐妹,赵氏。”
钱婆子僵住了。
一颗心忽高忽低,放在酒里泡醉了似的。
比做梦还做梦。
旁边有人搭腔,语气酸溜溜——
“有福还是你有福,儿子升了都虞侯,娶了个媳妇又是县主姐妹,也算咱们这河间府头一份了!”
“谁说不是呢!有了皇家贵女当妹子,悠忽悠忽也算个皇亲国戚了,将来还不是想当将军当将军,想升京官升京官?”
钱婆子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头面往里跑,“来,大郎,快些,把你媳妇的嫁妆箱子抬进去……就、就放在我屋里吧,我屋子宽敞,能平着放,压不坏!”
众人一通爆笑。
钱朗同样笑着,朝兄弟们招招手,“再辛苦一趟,今日的酒敞开喝!”
“这大话都敢说?喝穷了你!”儿郎们笑呵呵地起着哄。
赵灵犀和江小朵在拐角处瞧着,终于放下心。
有钱朗护着,江小花吃不了亏。
喜酒他们终归没喝上。
宋与辽和谈成功,得了不少好处。
官家想儿子了,更想在百官面前显摆显摆,连下三道急诏,让唐玄和司南快马加鞭回京。
特意提到了司南。
于是,司南和唐玄告别众人,提前出发。
离开那日,阴了多日的天突然就放晴了,暖暖的日头照在身上,给人镀上一层金边。
小娘子们哭得好惨,尤其是得了司南做的小挎包的那些——司南终归没忍住,被一帮娇滴滴的小娘子软语求着,脑门一热,就给她们一人缝了一个。
如今,南街上的小娘子们人手一个皮草小挎包,赶集上街背出去,说亲的媒人踏破门槛。
不过,小娘子们还是最爱“俊俊哥”,尽管知道俊俊哥爱的是燕郡王。
城门口,可爱的姑娘们眼泪汪汪。
有人鼓起勇气道:“俊俊哥,过了年我爹带我去汴京看花灯,我去找你玩,可好?”
司南笑眯眯回:“欢迎来汴京,请你们吃火锅,找我就算了,我怕你嫂子生气。”
说完,指了指旁边人高马大、一脸严肃,怎么看都不像“嫂子”的唐玄。
小娘子们破涕为笑。
鹅黄淡粉的帕子挥舞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踢踢踏踏跑远了。
来时心情忐忑,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走时感动又充实,归心似箭。
看到封丘门便到家了。
早有人在城门口等着,远远地看到他们,兴奋地招招手,将他们请到銮驾上,准备好热茶、温水、帕子、新衣裳。
帝王銮驾,帝王般的待遇,司南也算享受了一回。
两人没回家,在车上修整一番,直接进了宫。
依着赵祯的意思,是要单独见他们,早早地退了朝,把百官打发走了。
几位老臣却厚着脸皮,愣是跟到了文德殿,并且你一言我一语地拖着赵祯,不许他回福宁宫。
赵祯脸上笑眯眯,心里骂咧咧。
生无可恋地听富弼说完腊八宴,又听欧阳修说起明年贡举,眼瞅着张方平就要把嘉佑三年的盐铁税收背一遍,宫外终于传来宫人的唱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