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官家就要到了,司南哭笑不得地重新开火、重新烤。长辈们难得红了老脸,一边帮忙一边说着“吃到就是赚到”。
除此之外,还有几样应季鲜蔬,或凉拌或清炒,刚好中和了羊肉的火气。
再配上一份樱桃冰沙、一坛甜甜的桑葚酒,妥了。
赵祯向来崇尚节俭,看到这桌简单却用心的席面,当即露出笑脸。
吃的时候笑意更甚。
最初的打算是尝两口,不让俩孩子失望,结果刚咬了半口羊肉丸,嘴就的停不下来了。
张茂则在旁边劝:“官家,您都吃了两根排骨、整碗丸子了,喝口汤吧!”
“好好,喝汤,这汤也鲜得很。”赵祯满足地喝了口汤,顺便把汤里飘着的那俩小丸子吃了下去,完了还颇有经验地说,“汤汁就着肉馍吃,更有味。”
张茂则哭笑不得。
他的意思是,只喝汤,别吃肉了!
最后,还是司南担心赵祯吃多了不消化,哄着吃了两口樱桃冰沙,唐玄趁机把剩下的肉都吃了。
赵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冰沙好吃,非得翻脸不可!
司南笑嘻嘻帮自家男人解围:“官家,您尝着这樱桃可好?”
“嗯,鲜嫩多汁,甜软可口,当属上品。”赵祯慢悠悠道。
“这是自家园子里种的,晚熟品种。今日摘了第一茬,全给您掺在冰沙里了。待会儿小子再去摘一篮子,你带回宫里慢慢吃。”
赵祯瞅着他,露出笑模样,“好孩子。你整的那个桑基鱼塘我也看了,确实不错,回头让富卿他们几个过来瞅瞅,你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小子遵旨。”司南乐呵呵执了执手。
唐玄默默地看着赵祯,不吭声。
赵祯被他看毛了,道:“有话就说。”
唐玄言简意赅:“奖励。”
赵祯白了他一眼,“弄好了再给。”
唐玄把司南往身边一扯,“不弄了,富相来了也不讲,火锅店忙,没时间。”
赵祯把眼一瞪,佯装生气。
旁人都没说话,只笑呵呵瞧着,这是人家父子间独有的相处模式。
不过,怎么也得给官家一个台阶下。
这事司南最擅长,“官家,若吃好了,不如到园子里走走,小子给您摘樱桃去!”
官家当即被哄好,搭着他的手走了。
唐玄默默跟上,眼底晕着浅浅的笑。
为了哄老人家高兴,司南豁出去了,明明很怕爬树,这次却壮着胆子爬了。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怕爬树,除了上次爬的那种很低很矮的歪脖子树,稍稍高一些就眼晕。
明明不记得从树上摔下来过。
老管家担心得不行,一个劲儿叮嘱:“仔细着,扶稳了,别着急。前几年就有个顶顶俊俏的小娃娃,从这树上摔下来,脑门上地磕了好大一个包……”
司南笑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呀,那娃娃再也没来府里玩过!”说到这个,长辈们不由笑起来。
自家小主子从小就冷心冷性的,除了骑马射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小娃娃,还把人摔跑了。
司南笑着,往上爬了两个枝杈。
唐玄在树下护着,以防他掉下来。
司南扶着树干站稳,抬头看了一眼,冷不丁瞧见旁边的屋顶。
院墙那边是刀兵库,重檐叠顶,瓦片是灰色的,瓦楞间生出细嫩的青草,屋脊一端翘起来,趴着三只小石兽……
司南目光一顿,恍然间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脑中突然一痛,仿佛针扎一般。
司南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好在,唐玄就在树下,接住了他。
不过,司南下坠的力道太大了,带着他倒在地上,脑门好巧不巧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晕死过去。
众人大惊。
顿时乱作一团。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司南躺在床上,睁开眼,对上一张张焦急的脸。
赵祯还没走,正担心地坐在床边。
医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瞧见司南醒了,连忙凑过来,给他诊脉。
司南想要起身,被赵祯拦住,“不急,你磕了脑袋,让徐卿瞅瞅。”
司南故作轻松地笑笑,说:“让官家担心了,我没事,没觉得哪里不好。”
“乖乖躺着。”唐玄紧紧抓着他的手,英挺的脸冷冰冰的,像是要冻住一切。
司南摇摇他的手,冲他笑了笑。
唐玄抿着唇,不理他。
徐医官诊完脉,问:“头疼不疼?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司南晃晃脑袋,还是有些晕,不过他忍住了,没表现出来,反倒咧开嘴,笑呵呵道:“我没事,放我下床,保管活蹦乱跳。倒是郡王,没让我压坏吧?”
“没有。”唐玄还是冷冰冰。
他在跟自己生气。
平时的臂力都白练了,怎么关键时刻不好使,连个人都接不住?
殊不知,不是他不行,而是命运的齿轮让他不行。司南这一磕是命中注定的。
短短一个时辰,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挖出了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
关于他遗失的那八年。
关于他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
他都想起来了。
事实并不像鬼差说的那样,他和另一个“司南”投错了胎,而是因为八年前的一场意外……
赵祯碎碎念:“你这孩子,明明不会爬树,逞什么强?樱桃吃不吃无甚要紧,你要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司南笑笑,张开一直握紧的拳头,掌心趴着几颗圆溜溜的樱桃,是他挑的最大最红的一串。
“官家,小子没食言,给你摘着了。”
赵祯一怔,眼神变得柔软,“傻小子。”
张茂则笑呵呵道:“官家,臣以为,就算不为桑基鱼塘,单为司小郎君这份纯孝之心,也该给些奖励。”
赵祯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会做好人。”
张茂则躬身,“臣只是先一步说出了官家想说的话。”
赵祯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司南眨眨眼,玩笑道:“不然,官家赐小子一块‘免死金牌’?再有鬼差来收我,我就把牌子拿给他看——真龙天子赐下的,看谁看带我走!”
官家板起脸,“小小年纪,尽胡说!免死金牌没有,这个玉玦给你,拿着他,朕满足你一个条件。”
司南宝贝地接过,皱皱脸,“就一个呀?不能多来几个吗?”
“小滑头!”赵祯敲敲他脑袋,终于露出笑模样。
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长辈们出去了,只剩下司南和唐玄。
唐玄把司南抱住,不肯放开。
此时此刻,司南同样心绪翻涌,巨大的秘密藏在心里,犹豫要不要跟唐玄分享。
如此光怪陆离的事,他会信吗?
最后,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唐玄的手臂,问:“你还记不记得,管家伯伯说的那个从树上摔下来的小娃娃,是谁?”
唐玄闻言,手臂不自觉收紧。
半晌,才说:“是你。”
当年他从狄大将军府把司南拐回家,比对待自己的弓箭还要对他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包括爬树摘樱桃。
没想到,他会从树上摔下来,还磕到了脑袋。后来,唐玄找过他,司南却把他忘了,态度冷冰冰的,不肯再跟他玩,也没再去过将军府。
时间长了,唐玄也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天看到司南爬树,才突然想起来,当年自己唯一想要交朋友的那个小男娃,就是他。
“没错,就是我。”司南翘着嘴角,眉眼弯弯。
是他,而不是原身。
第133章 小竹马
司南经历了两次穿越。
第一次, 是他八岁那年,从这个平行世界的大宋朝穿越到21世纪;第二次,是在他现代的身体二十二岁的时候, 又穿了回来。
也就是说, 古代这个身体才是他的, 他是真正的“原身”。
第一次穿越是因为意外,他和另一个“司南”都从樱桃树上摔下去,磕坏了脑袋,恰逢时空交错,灵魂互穿。
所以, 他害怕爬树。
第二次穿越, 原本应该是他和另一个司南的死期。
那天,他在学校实习时因为救小朋友们而死, 古代的他为了护住一个逃跑的女伎, 被混混用石头砸到了脑袋, 也死了。
旁人都以为原身是自己磕到了脑袋, 其实不是, 他是为了救人才出的事。
其实, 他一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鬼差在收魂的时候, 发现他们俩来历不对, 还以为他们投错了胎, 又发现他们身上亮闪闪的功德之光,不敢草率行事。为了弥补, 鬼差决定让他们魂归原位。
阴差阳错之下, 两个人各自捡回一条命。
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因为记忆受损司南忘掉了在古代的经历,却继承了原身的记忆, 以为自己就是现代人。
殊不知,原身却是带着现代的记忆穿越的,却没有继承司南八岁之前的记忆。
原身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足够明白自己的处境并做出最妥善的决定——疏远从前的熟人,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一心读书写词,流连花楼,问就是叛逆期。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司南第二次穿越之后,原身记忆中前八年是模糊的。
以至于连司南自己都不知道,八岁之前他最喜欢的小竹马根本不是狄二哥,而是唐玄。
他第一次见就觉得这个小郡王好高冷好不做作、好英俊好会射箭,长大后要娶他!
是的,司小南从小就这么……
呃,志向远大。
……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司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唐玄说这件事。
确切说,他没想好要不要跟唐玄说。
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唐玄确实吓到了,一整天都不许他下床,坚持哄着他喝下一大碗安神药。
司南原本以为那碗苦汤汤没啥大用,没想到,竟让他一口气昏睡了五天五夜。
五天来,无论唐玄叫他,晃他,亲他,他都不醒,要不是每次喂饭的时候都会乖乖张嘴,一顿都没少吃,唐玄真就疯了。
医官来了一波又一波,一致认为,司南之所以不醒,大概是磕到脑袋,在恢复。
他们猜对了。
这五天,司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把前八年的记忆都找回来了。
亲身经历过的感觉和从原身记忆里“继承”来的到底不同。
我爹娘真的是我爹娘!
蠢弟弟就是我弟弟!
小竹马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
这该死的独占欲啊!
该死的甜美!
凭着这股劲头,司南愣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到一群小萝卜头,一个人睁着红彤彤的圆眼睛,挤在他床边。
司南瞅了一圈,没看到唐玄。
看到他醒来,孩子们愣愣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这些天,他们已经看错好几次了。
二郎压下心头的狂喜,不满地说:“看什么看?有弟弟还不够吗,还想找谁?”
司南伸长胳膊,把小家伙往床前一勾,吧唧一口亲在脑门上。
蠢弟弟!
亲生的!
他第一次穿越之前,月玲珑已经怀上了二郎,肚子还没鼓起来,他就天天凑过去,和“妹妹”说话,给“妹妹”读书,请“妹妹”快点长大,还承诺出来之后赚钱给她买新衣裳。
“司嘉”这个名字,还是他起的。原本是“佳人”的佳,生出来是男娃,司旭才改成了“嘉”。
二郎张牙舞爪地把他推开,一蹿三尺远,“别把对你男人那套用在我身上!”
虽然嘴上说得凶恶,却忍不住摸了摸被司南亲到的地方,整个人都红成了煮小虾。
孩子们也终于确定,司南真醒了,一个个惊喜得掉起了金豆子。
司南张开手臂,全都搂到怀里。
都是上天送给他的小宝贝!
比亲生的还幸运!
以往这种时候,槐树都不好意思参与,今天没忍住,也抱了过来。
他是真吓到了。
如果司南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觉得……顶梁柱塌了。
坚强如于三娘,都忍不住哭成了泪人,“兄长一直守着,几天几夜没合眼,刚刚才被管家硬拉到隔壁休息……八成睡不踏实,我去叫他。”
“不用,我亲自去。”不用别人说,司南也能想到,唐玄有多担心。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身鲜亮的衣裳,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这才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
唐玄不在,被子里根本没人,只有一个枕头。
老管家惊呆了,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掉的。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不知道去哪里找人的时候,司南径直去了校场。
今日府中家将都去了司氏马场选马驹,校场上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铮铮”的射击声。
司南找了一圈,才发现唐玄躲在树冠里,正一下一下地拉着弓。
不是他用惯的那把两石的玄铁弓,比那把更大、看上去更重。
他在练臂力。
就那么一遍遍拉着,仿佛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