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并不在意那些人的命,只是想着,将来有一天再打回来,就难了。
没想到,一号会给他指出第三条路。
白夜细细地看完,不由笑了。
若此计顺利,既不用动用暗桩,又能全身而退。他真是越来越喜欢一号了。
天黑了,汴京城反倒热闹起来。
小郭回了员工宿舍,发现元婆婆没像往常一样坐在井边洗衣裳,到她屋里一瞧,才知道原来是跌了一跤,崴了脚。
元婆婆连声说养养就好,不用看大夫。
小郭却不放心,转身出了门。
为了快一些,他钻了条偏僻巷子,不知道以为那里是条死胡同,只有常年混迹在汴京城的人才知道,那里有个地下防风洞,可以抄近路。
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前面有动静,小郭觉得不对劲,警惕地躲到旁边的洞中,摒住呼吸。
有人燃着火折子,匆匆走来。
火折子照亮了那人的脸——是从前无忧洞的一个混混!
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
赶巧了,小郭也是无忧洞出来的,不像槐树几个那么幸运,遇到了司南。他吃过许多苦,这个混混就是当年欺负他最惨的人,还打死了他唯一的朋友!
小郭终归没忍住,等着那人出了地道,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他又不确定了,虽然脸是那个混混的,走路的姿势却不像,身高体型似乎也有些差别。
直到听见对方的声音,小郭猛地愣住——
是白夜!
这个人是白夜乔妆而成!
白夜要逃!
不行,不能让他逃了,他肯定还会回来害东家!
小郭满脑子都是这样想法,一边暗中跟着白夜,一边努力想着对策。
幸好他从小替大混混们办事,身上有些功夫,走路轻,擅跟踪,白夜一直没发现他。
眼瞅着白夜就要出城了,前面突然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小郭把赖大一扯,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铜钱,飞快地说:“去皇城司找燕郡王,就说我在旧曹门看到了他要的人,让他带人过来,快!”
赖大把眼一瞪,“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让我去皇城司找那个杀星,他不一箭射死我才怪,会听我说话?”
小郭一想,也是,赖大三番两次找东家的麻烦,东家肚量大不跟他计较,燕郡王却不会。
“不然这样,你去茶汤巷找东家,让他带话给燕郡王,成不成?”小郭揪着赖大的袖子,恳切道,“这是大事,真的,若办成了,我请你吃火锅,吃一辈子都成!”
赖大啧了声:“啥大事?难不成辽人要攻进来了?”
“差不多!那个便是勾结辽人的内贼!”
赖大登时变了脸色,“草他祖宗!敢给辽人当狗,看老子不废了他!”
小郭连忙拉住他,“赖哥,我知道你恨辽人,单凭你我真不成!”
“我知道了,你赶紧跟着,我这就去茶汤巷找姓司的小白脸!”赖大把铜钱还给他,趿着一双破草鞋就跑了。
小郭忧心忡忡,倘若不是知道赖大一向恨辽人,他还真不敢找他。
赖大最近在码头扛活,东家管饭,日日吃得饱,跑起来也快,没一会儿就跑到了茶汤巷。
司南却不肯信他,以为他又在整什么夭蛾子。
赖大急了,“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磕头认错都行,就求你信我这一回!老子全家都是让辽人杀的,就算我赖大再混蛋,也不会拿辽人当幌子!”
司南看着他急切的样子,不由信了三分,“小郭跟你说暗号没有?”
赖大皱皱眉,懊恼得要死,“啥暗号?还有暗号?草!那小子咋没说?这不坑人吗?”
司南这下信了,其实根本没暗号,他就是诈赖大的。
“分头行动,我去皇城司找郡王,你去支援小郭。记着,千万别冲动,保命为主。”说完就骑着自行车,去了东华门。
赖大也没迟疑,急吼吼往回跑。
这辆自行车是唐玄提亲那天,送的登门礼之一,和现代自行车很像,辐条漆成了骚包的亮紫色,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一骑,唰唰地闪着光。
司南却没心思注意这些,一边骑一边吹哨子,盼着唐玄就在附近,能听到。
没遇见唐玄,却在半路碰到了木清。
司南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把人一扯,“快,跟我去趟旧曹门,白夜要逃!”
木清脸上闪过莫名的神色。
第94章 两只小兽
司南碰上木清, 纯粹是巧合。
唐玄没跟他说过木清的事,他一直以为木清是唐玄的心腹,情急之下, 自然会求助他。
司南想着先让木清带人去救小郭, 他去找唐玄。
木清迟疑了片刻, 说:“老大有任务,不在皇城司, 就算你现在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其余人也不在。”
司南没有多想, 果断道:“那就赶紧,咱俩去旧曹门,小郭说会拦住白夜, 我怕晚了他会有危险。”
木清道了声好。
于是, 两个人一个骑着马,一个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旧曹门赶。
白夜出城之前, 被小郭拦住了。
小郭倒是聪明,假装他是易容后的那个混混,扬言要报从前的杀友之仇, 拉扯着白夜不让他走。
城门口有皇城司的人守着, 白夜怕出岔子,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拉着小郭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这边先前被水冲了, 房屋倒了大半,还没来得及修葺,左右都没住人。
白夜正要解决掉小郭,赖大刚好来了。他倒是有义气,不由分说地和白夜扭打到一起。
白夜功夫不咋样, 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不少,赖大一不留神被他药翻了,捂着眼睛哀哀直叫。
司南和木清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白夜正拿着把匕首抵在小郭脖子上,假发和易容面皮在扭打中已经掉了,露出他本来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五官和脸型显得有些奇怪。
若不是知道这人是白夜,司南八成认不出来。
他正要拿木清威胁白夜,没想到,白夜先打起了招呼:“居然把他弄来了,这就是你说的全身而退的法子?”
司南怔了怔,啥?
咱们很熟吗?
身后响起木清的声音,低沉晦暗:“带着他,只是为了让咱们顺利出城。若有追兵,可以他为质。”
白夜挑眉,“咱们?”
木清嗯了声,“我跟你一起走。”
白夜笑了,“小一,别闹,安安生生回你的皇城司,以后还有大用处。”
木清顿了下,语气不甚平静:“你以为过了今晚,我还能回去吗?”
白夜朝司南抬了抬下巴,“杀了他们,谁还知道?”
“不行。”木清果断道,“司南若死了,你就真走不了了,燕郡王就算追到大辽,也会替他报仇。”
“把他放回去,倒霉的是你。”白夜道。
“所以我没打算回去。”木清声音很轻,“顶着别人的身份过了这些年,我想回家了,我想家中的弟弟妹妹,还有老祖母。主上,咱们一起回家吧。”
白夜沉默了,脸色说不上好。
木清倒是平静,无声地和他对峙着,不肯退让。
司南炸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木清,“皇城司一直在抓的内鬼,就是你?!”
木清没吭声。
司南气得肝疼,“木清,你知道唐玄多信任你吗?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木清垂下眼,不肯与他对视。
白夜阴沉地看着木清,一时间也没阻止司南。
司南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木清,皇城司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有什么苦衷我也不感兴趣。只要你把我和小郭放了,我保证,出了这个巷子就把今天的事忘个一干二净。”
赖大顶着一双核桃眼,粗声粗气道:“还有老子!老子好歹也是卖过命的!”
“对,再加上赖大,放我们走,你们就算跑到辽国我也管不着。”
司南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实际在暗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盘算着最佳逃跑路线。
“别拖延时间了,老大今天来不了。”木清捏住他的手腕,挖出他掌心的竹哨,手指一用力,就给捏碎了。
司南沉下脸,“木清,唐玄算是看错你了。你跟了他十年,他一直拿你当兄弟!”
木清情绪被挑动,咬牙道:“你知道什么?我——”
“小一。”白夜打断他,“该走了。至于留不留他,出去再说。”
木清点点头,扭住司南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南哥儿,你别乱来,我不会伤你,那俩人的命我也会尽量保住,你老实配合,我们只想顺利出城。”
信你才有鬼!
司南飞快地扣住他的肩膀,一抓,一拧,卸掉他一条胳膊。趁他吃痛又翻到另一侧,卸掉另一条。木清的胳膊就像面条似的,软在身侧。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司南半点都没迟疑,抽出木清腰侧的长刀,往屋檐下一扔,刀刃砍在蜂窝上,蜂窝断成两截,刚好落在白夜肩头。
窝里的马蜂被惊醒,只听嗡的一声,成群的马蜂将白夜团团围住。
小郭机灵地抓住他的手腕,拼命把匕首推开。
白夜咬着牙,冒着被蜂蛰的风险也不肯放过他。他自知打不过司南,要想逃命,只能拿小郭为质。
赖大用衣裳包住头,冲过去帮忙。
俩人合力,终于将白夜撂倒。
司南一脚踢掉白夜的匕首。拉住小郭,刚要跑,就被随后赶来的木清一脚踹倒。
单论功夫,木清比他只高不低,方才是没留神,这才着了他的道。此时拖着一双受伤的胳膊,虽然行动受限,拦住司南却不成问题。
“快,用迷药!”混乱中,他对白夜吼道。
白夜被马蜂围着,若不是体质特殊,早被蛰死了。蜂毒发作很快,他的脸已经肿成了大猪头。
疼痛夺走了他的理智,白夜没用迷药,而是猛地抽出一把短刀,狠狠地朝着司南刺去。
那把刀十分怪异,从刀柄到刀刃通体漆黑,在月光下一丝反光都没有,还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木清脸色大变,低吼道:“南哥儿,躲开!”
司南被他踹趴在地,刚刚缓过来,就地一滚,躲开了第一刀。
白夜紧接着刺下第二刀。
司南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量蜷起身体,保护好脆弱的头颈和内脏。
眼瞅着刀尖越来越近,突然,三道身影同时扑了过来。
一个不要命地抱住了白夜的手臂;一个挥舞着破旧的外衫,驱赶着蜂群;还有一个趴到了他身上。
混乱中,有赖大的咒骂,有白夜的怒吼,还有一声轻微的闷哼。
那道闷哼反而是最清晰的。
是木清。
他替司南挡住了那一刀。
司南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情复杂。
白夜怒吼:“你疯了?有毒知不知道?”
木清没疯,司南却疯了。
他猛地推开木清,夺过白夜的短刀,发狠似的扎进他腿里,“解药!给他解药!”
白夜已经疼得麻木了,抱着伤腿,放肆大笑,“你扎吧,不等扎死我,他就得毒发身亡……我从小吃着毒药长大,这点毒对我根本起不到作用。”
“他为你卖命!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白夜扯开一丝笑,“一个叛徒,死有余辜。”
司南气疯了,又是狠狠一刀,鲜血四溅。
白夜疼得晕死过去。
司南扯着他的衣裳,想要翻找解药,木清虚弱地开口,拦住他。
“不用麻烦了……他从不随身带解药。”他想要抬起手,然而两条胳膊都被司南卸掉了,尝试了两回,都失败了。
司南喉咙里仿佛憋着个大疙瘩,难受得不行。
他知道,木清是内鬼,就算被砍头都是罪有应得,可是不能现在死掉,不能因为替他挡刀而死,他会内疚一辈子!
司南咬着牙,给他把脱臼的胳膊归位。
赖大也没闲着,拿破衣裳把白夜捆住,转过头唠叨木清:“我就纳闷了,你说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好好的亲从官不当,干嘛跟个辽狗混在一起?”
木清没理他。
他中了毒,又失了血,已经很虚弱了,勉强从怀里掏出一块核桃大的小木坠,交给司南。
“这块木牌,交给老大……求他放过城中暗桩,他们也是……可怜人。”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就晕了。
“你不能死,唐玄会难过!”
而他,也会自责一辈子。
如果不是木清护住他,中毒的会是他!
司南抱起木清就往巷子外跑。然而,没跑两步就跌了一跤,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
司南眼圈都红了。
小郭和赖大被司南的样子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帮着他抬木清。
唐玄就是这时候赶来的。
司南看到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他是为了救我中毒的,你、你快救他!”
“嗯,别怕,他不会死。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他现在死。”唐玄半跪着蹲到地上,抱住他,低声哄。
司南仿佛发泄般,用力说:“是我害了他,如果我不卸掉他的胳膊,他就可以用手挡,用脚踢,不需要用身体护着我,也不会被扎到……”
“不怪你。”唐玄轻抚着他的背,没有看木清。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位曾经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