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来避暑的几个武将之前并无深交,此时天天相约上山下水,也混熟了。几人之中有成婚的,也有未婚的,那名未婚的竟称跟来就是觉得坤君来的多,好物色媳妇,没想到来了也是天天和干君混在一处玩,引得大家发笑。
众人这日在河里摸鱼,说起此事,一名王姓已婚武将便道:“若论娶媳妇,还是秦将军最有福气。”
他比秦昱年纪稍长,职位却低一些,因此称他将军。
未婚的小将名叫唐昊,闻言连连称是:“前几日碰见秦兄送嫂夫人出门,啧啧,真不愧是容貌仪态在京城排前三的坤君,我这没见识的,差点以为是天仙下凡。”
秦昱以前也常被人这样羡慕,此时心境却已不同,有些沾沾自喜,故意问:“竟然有这样的排行么?我还从不知晓。”
另一位张将军接话:“坊间一些多事之人排出来消遣罢了,不过排名也算公允,前几都是芳名在外的佳人。”
唐昊向秦昱取经:“秦兄于此道上可有什么诀窍?我不求什么才貌双全温柔贤惠的美人,只要有坤君能看上我就行。”
秦昱被问住了。
他哪有什么诀窍,说起来他都没想过苏如是怎么会看中他。
不过有人替他回答了。
“这个我知道,”王将军抢答:“英雄救美!秦将军这样的运气,你学也学不来。”
张将军也点头:“就算有这运气,也要看是谁救。得要秦将军这样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美人才看得上。”
他们说得煞有介事,秦昱自己都一头雾水,道:“什么英雄救美?”
这下两位将军面面相觑,王将军更加耿直,直接道:“秦将军,不然苏学士无缘无故,怎么会嫁你?”
张将军附和:“是啊,那时候大家以为他会是太子妃,多少干君都是偷偷仰慕,无人敢真的肖想他。”
秦昱虽然是年轻武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与太子是无法相比的。
唐昊不明就里,无脑吹捧道:“秦兄真厉害,准太子妃也敢抢。”他对此颇有兴趣,央两位将军细说。
张将军道:“秦将军可还记得,前年秋猎时,你因为猎得一头鹿,与东南王世子起了争执。”
这个秦昱印象深刻,点点头:“那鹿先被我发现,射中后仍然奔逃,我追上去补箭,它快倒下时,世子也射中了它。”
两人为猎物归属之事起了争执。
“那时候秦将军年轻气盛,不肯让步,你说那鹿已被你赶得几乎气绝,世子却说他也追了一路,裁判很是为难。”
“最后是苏学士出来为你说话,称亲眼看见你一路追着鹿,指证世子是半路截胡,世子才作罢。不然以他一贯嚣张跋扈的作风,无论鹿判给谁,起过争执就不会让你好过。”
秦昱懵了:“我记得他并未出现过,是……”
王将军也纠正细节:“你别乱说,苏学士可没现身。”
张将军不耐烦:“他那时未出阁,怎能当众为干君讲话,自然要找人来替他说。我记得是与他走得近的那个谁,一个和者,带下人出来作证的,但下人穿着苏家纹饰的衣物,他的马车不就停在后面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在为秦将军撑场,不然世子哪会卖这个面子。”
这件事秦昱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当时在场所有人都不敢为他作证,他孤立无援,被世子一派的人明嘲暗讽,十分屈辱。
慕白在那时候出现,还带了人证,帮他正名,因而他牢牢记住了慕白。
他自诩记得清楚,却从未深思。
唐昊追问道:“嫂夫人当时为何要为秦兄说话?”
王将军笑道:“这便是秦兄的运气啦,他追着鹿时,那鹿冲撞了苏学士的车驾,秦兄把马车稳住了,才继续去追。此事后来传出,在坊间热议过一阵呢。”
他一说,秦昱才忆起确有此事。可他那时急着追鹿,看也没看是谁的车驾,道一声惊扰莫怪,帮忙稳住马匆匆就走,车中那人喊将军且慢,他已飞身上马追出老远,慢不得了。
随手帮人,他并未放在心上,那天后来全记得争执之事。
至于后来的坊间传闻,他那时独身,又自立门户,家里没有内眷,就没有传八卦的渠道,作为这桩风流韵事的当事人,竟然两年来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颗心在胸中怦怦直跳,又惊又喜,喃喃道:“原来如此。”
两位知情的将军都惊呆了:“秦将军,你未免也太心大,难道婚后苏学士也没透露过?”
唐昊则羡慕非常:“我也想这样误打误撞就有人看上我。”
秦昱想起前几日苏如是才说前年秋猎两人见过,他还茫然无知,那时苏如是应当很生气的。
秦昱不仅对他毫无印象,还衷情错付,让他受了委屈。
他惭愧道:“是我不解风情。”
几位将军哈哈大笑,又各自拿自己在妻子跟前闹的糗事来说。
秦昱已无心抓鱼玩闹,心里翻来覆去回想那天的事,回想他稳住马车那一时半刻,回想车中被纱帐挡住的朦胧身影,回想自己是否有大展身手。
他心中庆幸,还好如是不清楚自己的想法,若是让他知道居然是因此白受委屈,定要扒了自己的皮。
又想,还是要与他说清来龙去脉,叫他知道我心中所爱,他也不舍得真扒我的皮。
一时又高兴,道原来他是对我一见钟情;又愧疚,道我竟愚钝至此,辜负他的心意。
记起那时苏如是见他不记得,也未追究,只道算了,他说得那样随意,秦昱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弄清楚,才心疼起来。
苏如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般长大,怎会忍得了这种委屈。
他满脑子都是苏如是,忽听得旁边同僚在议论讨妻子欢心的法子,便凝神细听。
苏如是最近觉得秦昱对他好得过分,几乎百依百顺。
他冲秦昱撒娇,秦昱眼中便有浓浓爱意。
他平日里外表冷硬,于感情上愚钝而吝于表达,这般铁汉柔情,苏如是消受不住,被他如此一看,没喝酒也醉了,日日只想腻在他身边,勾他来亲一亲,抱一抱,耳鬓厮磨。
到了夜里,秦昱更仿佛有用不完的热情,好几次弄得他爽昏了过去。
如此浓情蜜意,很快就过了大半个假期,苏如是玩得骨头都懒散了,几乎不愿回京去。
临近返程,下人们已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秦昱反而连着几日一出去就是整个白天,午饭也不回来吃,苏如是在院里指挥家务累了,到了晚间便逮住他问。
秦昱不自在地挠额头:“我没有四处去野。”
苏如是眼尖地发现他手上有些细小伤口,立刻道:“手给我看。”
秦昱把手背到后面。
苏如是叉腰:“你是干了什么才会弄出这种小伤。”
秦昱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苏如是一歪头:“我现在就要知道。”
秦昱本就不怎么瞒得住事,而且心急地想在他面前出风头,便跑出去,带了个小玩意回来。
那是一盏初现雏形的木莲花灯,木头还很新,花瓣也突兀不平没有打磨,经不得细看,整体样式却令人耳目一新,虽是半成品,乍看也十分别致。
苏如是一看,脸色唰地铁青。
他咬牙切齿,缓缓蹦出两个字:“是你……”
秦昱初次如此示爱,颇为害臊,眼神飘忽不定,没注意苏如是脸色不对,捧着灯道:“我最近就是在做这灯,想送你赏玩,不过还没雕好。”
他捧着灯的手上还有雕刻木头留下的伤口,苏如是一想到他曾经也为别人受过这伤,曾经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情意小心地笼在灯中,放在了别人那处,心里酸痛的醋意就喷涌而出。
秦昱犹在说话:“虽然做得丑,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
“既然知道丑,就不要拿出来送人。”苏如是打断他,袖中握紧拳头。
秦昱忙道:“这个还未做完,才丑了些。既已拿出来了,我也不好再拿回去,你先收下罢,日后我再……”
“你什么意思!”苏如是忽然爆发,一把将他推开:“你明明能雕得好看,为何送给我的就是草草完工?我难道只配这样一个粗糙的半成品?!”
他平时脸上总带三分笑,即使发点小脾气,也是不慌不忙吊着秦昱,自己从不失态,这一下动了真怒,秦昱被他吼得愣在原地。
可苏如是吼完他,自己双目通红,先掉了几颗泪。
秦昱不知他怎么就委屈得哭了,慌忙要去抱他,嘴拙地解释:“我以后会把它再好好打磨……”
苏如是退了几步,扶住桌角,不肯让他靠近,拿袖子一抹脸:“你走。”
秦昱拿着灯手足无措:“……啊?”
苏如是猛地把桌上的花瓶扫落在地:“你给我滚出去!”
花瓶掉在地上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屋外原本在喧闹着收拾的下人们都听到了动静,闭口不言,院内一片寂静。
秦昱本是兴致勃勃向他献灯,既为逗他开心,也是显摆自己本事,毕竟干君手拙,大多做不来也不耐烦做这精细活。现下被如此嫌弃,心中难堪难受,顿了好久,才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道:“那我把它做好了,再来送你。”
苏如是背对他坐在凳上,道:“不必了。”
他声音冷淡,眼中已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我不要木莲花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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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情敌
这一回苏如是生的气非同小可,一从避暑行宫回来,就勒令西苑下人夜里把门看严,不准家中某位干君进入。
出门上朝他虽勉强给秦昱面子,不至于让旁人看笑话,回到家中却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秦昱暗中心急,却又不知如何讨好,只得四处求助,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东西他不敢再送,约苏如是出门,苏如是又不去,只得采取最笨的方法——写道歉信。
他日日在书房里抓耳挠腮写信,一封一封叫下人捎进西苑,可信件犹如泥牛入海,下人回来只称夫人已把信看了,没有其他话要带。
可总归他还愿意看,秦昱只能坚持写下去,道歉的话翻来覆去写完了,就写些日常兵部的趣闻,为此还凑到已婚将军堆里探听八卦,希望纸上文字胜似口述,能博苏如是一笑。
大半月过去,临近秋猎,他还未安抚好苏如是,各大藩王处来的秋猎队伍已入京了。
每年秋猎时,藩王封地也会有世家出身的年轻干君入京参加,由未婚的世子或威望高的公子带队。
东南王世子自十六岁起几乎年年都带队前来,可跟着他来过的世家子弟都一批一批成了婚,他却依然是独身。
皇族出身的干君绝不愁娶妻,一满二十二岁够了年龄,就算未娶也会定亲,可他已二十三岁,居然还未相中,又来秋猎了。
这位放荡不羁的世子,便是前年与秦昱结怨的那位。
而且他与苏如是有旧,朝堂上拜见完皇帝,下朝就追着苏如是上门来,秦昱不禁脑仁发疼。
他板着脸与苏如是一左一右相对坐着,世子祝云帆则坐在花厅主位。
他虽是干君,却不似秦昱那般刀削斧凿五官硬朗的英俊,而是风流俊美,凤眼狭长,总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他命侍从将礼物一箱一箱抬进来,笑盈盈对苏如是道:“苏苏,我这次又从珍宝阁得了些稀奇玩意儿,海外来的,京中都没有,特地带来给你玩玩。”
他说的随便玩玩的东西,也都金光灿灿,价值连城,侍从们吭哧吭哧连抬了五六箱。
他越送得多,秦昱脸越黑,硬邦邦道:“在下代夫人谢过世子殿下赏赐。”
祝云帆笑意一凝,仿佛是被什么闲杂人等打断讲话,十分轻蔑地嗯了一声。
秦昱慢慢握紧了木椅扶手。
苏如是淡淡道:“多谢殿下赏赐。”
伺候他的小厮便给下人使眼色,让人把东西收入库房。
“这么生分。”祝云帆打量他:“你小时候,若是生我的气,就是这副神情这副语气。”
他慢悠悠地喝口茶:“我大老远进京,见了你话都没讲几句,应当不至于惹你生气。那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秦昱没料到他对苏如是竟熟悉至此,心中警铃大作。
苏如是道:“夫妻斗嘴罢了。殿下未婚,自然是不懂的。”
祝云帆一愣,抿紧嘴,重重放下了茶杯。
秦昱心中一暖。
苏如是再与他斗气,也还是向着他的,不舍得外人给他难堪。
祝云帆缓了缓,纾尊降贵转向秦昱:“我与苏苏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早已把他视为……视为亲人,你们大婚时未能参加,深感遗憾。”
秦昱道:“多谢殿下厚爱。”
“但是,你好像对他并不爱惜。”
秦昱不料他说话如此直接,怔了怔,未能立刻反击。
祝云帆很会扎心,这话让苏如是忆起初成婚时秦昱的冷言冷语,脸色难看。
秦昱回过神来,忙道:“我……”
祝云帆打断他:“我听说今年以来你们夫妻和睦,还以为秦将军已痛改前非,今日见苏苏却闷闷不乐,看来传闻并不可信。”
他确实让苏如是伤心了。
以前让他伤心,现在还是让他伤心。
秦昱哑口无言。
但他并不在意丢了脸面,只着急地看着苏如是。
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不善言辞,不能表达心中所想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