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是垂眼,低声道:“殿下纵使视我如亲兄弟,我也嫁人了,与夫君共进退。殿下为难他,不是为难我么。”
这句话正中靶心,祝云帆脸色瞬间青白交加:“你……”
他们相识十余年,祝云帆在别人面前是个十足的纨绔,捧给苏如是的却是一颗真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太子各有所长,苏如是不一定就会弃他选太子,哪想竟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昱截胡。
这样错失所爱,宛如蓄力多年的重拳一击挥空,祝云帆乍听此事时,震怒得几乎要单枪匹马上京与秦昱决一死战。
他知道苏如是向来护短,曾经也是这样在外人面前维护他。
现在却在他面前这样护别的男人。
那个男人现在是他的丈夫了。
祝云帆胸中翻腾,凝视他,半晌才道:“你这样说,我可要伤心了。”
苏如是一下子住了口。
祝云帆便知他心软了,心下安定几分,脸上又有了笑意:“你成年后都不肯叫我帆哥哥了,小时候叫得多甜。”
苏如是:“……”
祝云帆:“你叫祝景瑞都是太子哥哥,只有我的称呼是特殊的,多年不听了,再叫一声。”
苏如是抬眼一看,对面秦昱瞪着祝云帆,如发怒的河豚,整个人都要气得爆炸了。
虽然还是生他的气,但看他这样幼稚吃醋,苏如是也觉得好笑,道:“殿下日后会找到别人这样叫你的。”
祝云帆这下笑不出来了,他定定看了看苏如是,又扫一眼秦昱,片刻后才道:“前年秋猎我与秦将军起了些争执,颇有遗憾。去年又有事没来……”
他说到此处,想起仅仅去年缺席,苏如是就嫁了人,眼中满是不甘,一字一顿道:“今年可要一较高下。”
秦昱挑眉,迎上他的目光:“世子要比,在下时刻恭候。”
苏如是微微蹙眉。
秦昱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自参加秋猎,从未出过前三,威名在外。
祝云帆平日总是懒懒散散,秋猎排名从不放在心上,上次找秦昱的不痛快,只因入场时听苏如是赞了秦昱英姿飒爽。
苏如是虽与他从小相识,但未见他全力以赴做过什么事,不清楚他到底实力如何。
不过他敢跟秦昱比,自然是有几分把握,或是做了准备。
此人乃是纨绔中的佼佼者,秦昱恐要在他那里吃亏。
没想到秦昱应对别人挑衅已经验丰富,应战后又道:“既是比试,猎些走兔飞禽,就没什么意思,最低也要以二等猎物来比罢。”
秋猎中,各类猎物计分不同,大型猛兽为最高,普通大型走兽次之,按体型与难易程度排下来,山鸡野兔最低,飞禽倒数第二。
大型猎物虽然分数高,但又少又难猎,武功顶尖的干君毕竟是少数,因此年年也有许多人专去猎低等猎物,最后排名倒不低。
猎到大型猎物,必定会引人注目,想耍花招并不容易。
祝云帆目光一顿,道:“秦将军好大的口气,大型猎物难寻,你就不怕空手而归?”
秦昱道:“在下每回秋猎都是如此。”
祝云帆一噎。
秦昱年年如此,还能稳坐三甲,实力绝对远超传闻,若愿意猎些低的,桂冠恐怕轮不到旁人。
若是在别人面前,祝云帆可不会傻到去吃这种亏,白白断了自己一条捷径。偏偏苏如是在旁边看着,他若不应,岂不是平白落了秦昱下风。
他被激起斗志,一收折扇:“好,就以最终所猎一二等猎物之数比。”
~
第9章 秋猎
秋猎为期五日,狩猎区乃是位于京城百里外的一片莽莽山区,每年皆有年轻皇室成员、武将和世家子弟中的干君参加,马匹和箭矢统一分配,弓与武器可自备,带上干粮、水、猎童和木拖车,进入狩猎区后,五日方归。
和者与坤君也能入场围观,甚至可在狩猎区闲逛,只需带上足够侍从保证安全。
这种赛事对坤君吸引力不大,但年年都有不少人来此观看,实为一观杰出干君之风姿。
干君策马进入狩猎区,倾慕他的坤君可命人驱车跟上,在狩猎区中,便有许多接触机会。
因此秋猎便也成了大型相亲现场,年年秋猎后,便是定亲高峰期。
狩猎区入口提前半月便已清理完毕,拉起营帐,几日内便陆陆续续住满了人。
正式出发之日,营帐内,秦昱换上了猎装,藏色圆领袍,窄袖,革带箍着一把好腰,护腕一扣,将小臂收得紧紧,下人替他套上及膝皮靴,显出一双利落的长腿,整个人如一杆笔挺的枪,英俊极了。
苏如是在旁指挥下人准备东西,见他装束完毕,便想起前年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秦昱未婚,穿的乃是未婚干君统一的灰色猎装,而他不便靠近,只在车中远远地看。
如今秦昱穿上身的猎装都是他亲自准备的。
不知不觉,竟又过去两年了。
以后,还有许多年。
纵使秦昱心里有过别人,今后也只有他一人了。
苏如是心中早已消了气,只是仍有些闷,不想给秦昱好脸看。
但马上要分别五日,他又有些不舍。
收拾完毕,他们带着数名下人,一同前往猎场入口。
并肩走着,秦昱偷偷拿手来抓他的手,他象征性挣了挣,便随他握着了。
沿途满是人,不少都是认识的,这般公然亲密,自然引来不少善意的打趣,笑秦昱舍不得媳妇。即使如此,向来面皮薄的秦昱仍不肯松手。
两人手心都出了汗,湿乎乎的,秦昱带着薄茧的手掌微微摩挲他的手心,拇指抚摸他的手背,苏如是渐渐脸红了,几次抽手,都未能成功。
待到入口处排队,他怕这小动作引起后方排队者的注意,小声道:“你牵手便牵手,不要乱摸。”
他终于主动讲话,秦昱顿时漾出一个笑,把他手握紧了:“待会儿我进去,可要五日都见不着你了。”
苏如是忍不住抬头看他。
秦昱正低着头,两人目光对视,秦昱已许久没有这样近看过他,身躯一震,忍不住脱口喃喃道:“你真好看。”
苏如是脸上绯红,头一扭,不再看他。
秦昱有心想抓住机会再同他说几句话,可他嘴拙面皮薄,含蓄动人的不会说,大胆孟浪的不敢说,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他嘴巴张开又闭上,手里翻来覆去搓着苏如是手心和指缝,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终于轮到他们,入口处守着的士兵向秦昱见礼,随后牵来一匹马,连同一大捆箭矢,交给秦昱带的猎童。
将秦昱的随身武器登记完毕,士兵便道:“好了,秦将军,可以入场了。”
秦昱不得不放开了苏如是的手,带着猎童们往场内走去。
下一位将军上前登记,苏如是便让出位子,往旁边走了走,想再留一会儿,目送秦昱走远。
然而他没走几步,忽听身后小厮下人们低声惊呼:“夫人!”
他抬头一看,便见秦昱折返,大步朝他走来。
苏如是愣愣道:“你怎么……”
秦昱几步就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排队的武将们顿时闹哄哄的叫起来,一旁也在送人的几位已婚坤君都艳羡地看着他们。
苏如是一颗心怦怦直跳,听秦昱在耳边说:“我会赢的。”
苏如是走回去时,脸都是热的。
这天狩猎区入口热闹非常,熙熙攘攘,小厮们为他开道,一路挤开人流慢慢往回走,忽然见不远处聚集了一大群人。
此时已过了凉爽的早晨,日头渐高,有些热起来,苏如是懒得凑热闹,叫小厮们避开那处走。
有眼尖的小厮却道:“夫人,好像是世子殿下。”
苏如是道:“他自然也是来入场,有什么奇怪的。应当是追着他的坤君太多,堵了路吧。”
这小厮却道:“世子殿下似乎和什么人在吵架。”
苏如是这下倒奇了,吩咐道:“过去看看,开路。”
围观群众多是坤君和者,干君们大多看一看也就去入场了,因此苏如是一行人没花多大力气,就挤进了人群。
祝云帆一行人有数位干君,各带着一大帮侍从,神情激动,正对一名和者发难。
苏如是一看,那名低头道歉的和者竟然是慕白。
祝云帆站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嘴唇紧抿。
他虽纨绔,倒不是欺男霸女喜怒无常的人,而且今日又有事在身,应当不会无缘无故耽误在这里,找慕白的麻烦。
苏如是只得走过去,与他见礼。
一行人见他来了,似乎神色一松。
苏如是朝慕白点点头,而后问祝云帆:“殿下怎么还不去入场。”
祝云帆道:“丢了重要之物,正在盘问。”
言下之意,慕白便是重大怀疑对象。
慕白又一躬身:“世子殿下,在下真的未曾见过您的玉佩,更未曾拿过。”
祝云帆的侍从立刻道:“我们殿下今日出门,还未与旁人接触过,只扶过你一把,不是你是谁?”
苏如是道:“玉佩?”
他心想,祝云帆弄丢过的比玉佩贵重的东西不计其数,怎么还为此耽搁。
祝云帆道:“正是那枚锦鲤戏莲。”
苏如是:“……”
那一枚是他前几年送给祝云帆的生辰礼物。
祝云帆:“这枚玉佩我寻常都不舍得戴,此次佩上,是觉得有它伴我,一定会赢的。”
苏如是:“……”
侍从们都激愤起来:“这种求好运的东西丢了,若害我们殿下排名跌落,你要怎么赔!”
虽然他们殿下往年也没什么排名可言,但大事之前丢了这种东西,的确是不好的兆头。
慕白无奈道:“我确实没有拿,刚刚你们也搜过身了。”
这下事态便僵持住了。
苏如是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锦囊:“这是在下去寺里求大师开过光的符,殿下暂且用一用,待秋猎结束,再来盘查此事罢。”
祝云帆这下脸色才好了,高高兴兴收下锦囊,道:“好!”
围观者众,他不好说些出格的话,免得影响苏如是声誉,只眼神发亮,笑意盈盈道:“此次定会好运。”
他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苏如是才看向慕白。
慕白缓了口气,道:“又劳你为我解围。”
他精神比在避暑行宫时好了许多,但既然出现在此处,定是还未放下,偷偷来送太子。
苏如是面色有几分复杂。
慕白道:“你现在回家么?”
苏如是点点头。
慕白道:“我这几日留在此处看着,若有秦将军的消息,也传你一份。”
苏如是道:“我已留了人在此处,你……你留意你的便是。”
慕白便有几分尴尬腼腆,与他道别,去皇族入场处了。
他这副样子,苏如是怨不起来,看他远去,便吩咐小厮回程。
坐上马车时,他才突然想起一事,忙把袖中的锦囊全部抖落出来。
这些全是家里人给他求的,他仔细一看,不由哭笑不得,他方才竟然拿错,给祝云帆的不是好运符,而是姻缘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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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争锋
秦昱这边却不知这番波折,他带着猎童们一路向深山中走,根据经验甄别大型野物的踪迹,如往年秋猎一样,收获不小。
至秋猎第四日,许多干君已开始动身回程,秦昱仍在莽莽大山腹地逗留。
他的猎物已运走过一批,此刻正带着猎童们追逐刚刚发现的一头雄鹿。
这雄鹿生得高大健壮,头上难得一架好角,想必十分威猛,没有在求偶争斗中撞坏角,秦昱便想给苏如是猎来,兑现当日的承诺。
不巧的是,祝云帆恰好也寻到此处,发现了这鹿,带着人追上来。
这情形便胜似前年,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两人都卯足了劲追鹿,猎童和侍从在后面拼命跟上。
秦昱一箭射中鹿颈,祝云帆也紧接着射中鹿腿,那鹿犹垂死挣扎,在林中发疯似地奔逃。
又挨了几箭,它的速度到底是越来越慢了,两个追它的人却越发地快。
猎得这鹿,不仅为了输赢,还为了实现对妻子的承诺,秦昱眼中燃起势在必得的火光。
眼见离鹿还有数丈,两人马头却几乎齐头并进,他一咬牙,陡然爆发,借力一踩,如离弦之箭,瞬息掠过数丈,精准地落在鹿背上!
祝云帆气急:“你!”
这雄鹿濒死发疯,连靠近都十分危险,秦昱居然不怕死地直接踩在它背上,显然是要冒险出手,迅速将它击毙。
祝云帆连忙搭弓,可秦昱在它身上,鹿在疯狂乱窜,若射到人……
他手上一顿。
就他这犹豫的片刻,秦昱丝毫没给他留机会,拔出剑狠狠刺下,直接捅穿了雄鹿的咽喉!
他到底是沙场中百战成身,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利落地捅穿咽喉再用力一划,雄鹿整段上身几乎被他直接切成两半,热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身。
成败只在几息之间。
雄鹿轰然倒下,秦昱轻盈地落在一旁,拭去脸上溅的几滴血。
追上来目睹全程的猎童和侍从们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喝彩。
秦昱身上犹带着收不住的锐气,转过身,对自己的猎童道:“把鹿抬上车,别伤到角。”
他看向祝云帆,目光如刀如剑,勾唇挑衅一笑,语气骄傲:“给夫人传话,他要的鹿,我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