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自单薄白皙的肩膀滑下,似漫过瓷壁般,倾泻无声。
穆昀祈缄默。
“是因那三个女子?”邵景珩叹一气,“那是我三叔一意孤行,我也未说不将她等送回。”
“多此一问。”闭目之人淡淡,似不耐烦。
将散乱的碎发替他向上挽了挽,湿巾继续沿着线条清晰的肩膀游走,力道却须拿捏适度,以防稍重,便在那片白皙脂润的过处留下痕迹。
“我已将那几女子送回,”看他不言,邵景珩继续:“南来之时,顺道尚去探过三叔。”拧了把巾帕,“今后,他不会再越俎代庖了。”
“遂你终可自主了?”哼了声,穆昀祈言出带讥:“你三叔素来只知以貌取人,你自不至如此粗俗,深知娶妻娶贤之理,遂还须内外兼修的大家闺秀才入得了你邵家大门……”言未落,肩上忽一重。
人影一晃,眼前乍暗。下一刻,已是唇齿交缠。乍时怔楞,由得彼者长驱直入,在己一方的疆土纵横卷席——热水中泡久了,穆昀祈当下只觉浑身虚软,即便有心,也无力反抗。
似乎过了半夜之久,穆昀祈已有些目眩窒息,此刻唇上一轻,顿如重见天日的溺水者一般,仰面倒靠桶沿,大口喘息。
“定要说的话,臣着实思量过,”那人附耳轻声:“或可似陛下一般,寻个出尘脱俗的女子,娶入门来,以堵悠悠众口。”离开两寸,诚恳求问:“不知,黄贵妃可有与她志向相合的知己姊妹?”
吐息总算平顺,睁眼,任氤氲水汽与眸中再添一重湿光,穆昀祈冷嗤:“黄妃不是你荐入宫的么?此刻却来问我?”
轻一叹,邵景珩似起悔意:“当初正觉向我荐上这女弟子,我看之温婉端重,又兼通诗书礼乐,遂想到荐与陛下,孰料陛下以为其木讷,不愿亲近,实是可惜!早知这般,我便将她留在府中了。”
“弟子?”穆昀祈眸中忽闪冷光:“你见过比师傅还年长的弟子?”
一楞,邵景珩转改讪笑:“你知道了?”
“当初你说她驻颜有法,我便该想到的!”侧过脸,言者恨恨,“被我点破,她竟还振振有词,道是鸣泉出世,终因正觉而起,弟子惹祸,为师理应承担,遂才出山平事。”
“果真?”闻者目光一亮,“这般说,她是有法去除鸣泉的戾气了?”
“有法?”此话不提还好,提起穆昀祈便满肚子冤屈气:“若你以为,三伏天将剑置于日下暴晒是算一法,晴好之时将剑带出宫一沾所谓“盛世清平气”算见解出俗的话,那便是罢。”
“啊?这……”邵景珩嘴角微抽,“我原以为……”低头一抚额角,忽露困惑:“此间岂非无她什么事了?那她……日日在宫中做些什么?”
“做什么?”穆昀祈怒极反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纠结宫娥内臣关起门来——”一掌拍下,水花四溅,湿了邵景珩一脸:“聚赌!尚美其名曰’见利不动,失财不惊,以为修性!’,只落得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被外知晓,引众议烧身!”
邵景珩张口无言。水已有些凉,才想起拿来干的巾帕替他擦身,一面好气:“好了,莫气了,回去我寻机劝劝她,令她收敛些,莫与你添烦。”
哼了声,穆昀祈懒得答言。
将人安置上床,邵景珩回身一眼又见桌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顿复好奇:“话说,这些钱,你究竟何处弄来的?”
榻上人一个翻身向里,似未听见。邵景珩又问一遍。许久,见彼者回眸,音色幽幽:“我马丢了,自带钱去买马,只是未有合意的。”转而不与他插话的间隙,反问:“西院书柜暗格中那本书,你藏多久了?”
“什……”眉心一缩,邵景珩似受雷击般一震,却还强压惊色,作无事般近前宽衣:“什么书?我怎不知彼处还有书?”
回身来一手撑头,穆昀祈面色倏缓,自拈起一缕散在枕上的长发把玩着,邪笑自嘴角眉梢溢出:“是么?然我怎记得半夜醒来,曾见你悄将这书藏入柜中啊?”眸子一转,黠光尽露:“那也不过是半月前之事罢?”
言落,竟见那张素来端重的脸上青红不定。好半晌,见之垂下目光,幽幽一言似由鼻中出:“那是,郭偕放在我处的。”
“阿嚏!”
西厢的卧室中,郭偕揉揉发酸的鼻子,把被子往上拉拉,继续为身侧呢喃不止之人揉着腰背,一面回想方才,嘴角复起上勾:邵景珩倒未说谎,那本所谓出自宫中秘阁的藏书,实乃极品!不过若非自以官家的下落为筹码,威逼利诱,想必他至死也不肯将此籍与人分享!呵呵,这便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49章 番外十
时过晌午, 生意清淡,金芙正在铺中静坐品茗,便见一人风风火火闯进——竟是郭俭!
“哟, 一夜宿醉, 这便起了?”金芙啧啧嘴。
来者脸面涨红,咬牙切齿冲到她跟前, 扬手便是一掌——拍到桌上。
金芙放下茶盏:“怎了,酒未醒透?”
“我……”郭俭垂下眸子盯着发红的掌心, 嗔怨般低道了句:“桌上这么多灰,却也无人想起擦一擦。”
“阿满出门了。”金芙说着扶起腰:“我这两日不甚舒适, 你看不惯, 便自行擦拭吧。”
“你身子不适,昨夜那般晚了,却还出门?”攥着衣角,郭俭声音显小。
斜睥其人一眼, 金芙忽转冷色:“你以为我想去?若非邵表哥与大哥那般晚了寻来,说官家半夜未归,听闻白日里是你与阿渺伴驾在侧出行,我能寻去?且非亲眼所见,还果真不信你有那能耐,带官家与阿渺赴那风月处不说, 三人竟还酩酊大醉, 连人都认不得了。你可知彼时邵表哥与大哥那脸色,乃是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
听言只觉周身一寒,郭俭一缩脖子:“那也怪不得我,是官家非要去,阿渺又在旁撺掇, 我只能奉命领路……”
金芙冷嗤:“你既委屈,这话,便当与表哥和大哥去说。”
梗梗脖子,当下不知由何处升腾起股豪气,郭俭声音大起:“等下回遇到,我自会说!然当下有一事,还须先问你!”抬起头,满面苦楚:“我问你,为何昨夜,官家被表哥背回去,阿渺被大哥扛到家,而我却要被绑在驴背一路游街回来?”
叉腰一哂,金芙不屑:“原为这!”摊摊手:“我背不动你,更扛不动你,只能牵头驴让你骑回来,然你非要躺下,说什么这般看人顺眼,我只得依你,却又怕你躺不稳,才不得不将你绑在驴背。”捂嘴一笑:“且说可知你彼时有多威风自得?沿街见人便招呼,一一询问可曾见过你这马上英姿……”
静默半晌,那人垂眸:“昨日我娘说家中有些要务要交与我,近时我就无暇来此照看铺子了。”言罢转身,到门前又想起什么,回头:“你那纱巾可与我遮遮面?外间日光太烈……”
第50章 番外十一
夕阳斜照, 天色将暮。马家羹酪店门前的队伍已延伸至对街。
“阿渺,这里这里!”队伍前端一人向后高呼。
“幸得有你们先来排队!”快步上前,擦擦额上的汗珠, 荀渺庆幸, “否则我恐是不到旬休吃不上一回。”
“我要两碗酥酪!”下方跃出一个软酥的声音。
郭俭低头拍拍女儿的小脸:“好,阿暖要两碗, 吃不了给爹爹吃。”
“我吃得了!”小手一叉腰,阿暖一脸振奋。
“阿暖, 甜食吃多易胖,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哦!”对面的蓝裙女子一脸戏谑开口, 逗弄着女童。
这才留意其人, 荀渺眸中闪现一抹讶色。
郭俭见状解释:“顾小娘子方才来铺中看胭脂,我正要带阿暖出门吃瓠羹,想来四人方好凑一桌,便无须与生人同坐了, 遂才邀顾娘子同来。”
“原是这般。”荀渺忽好奇:“则顾娘子是喜瓠羹多些还是酥酪多些?”
顾娥一笑:“皆喜!听闻城中竟还有兼卖两样的食店,自须来一试。”
竟是遇上同道了!荀渺心下乍喜:这顾小娘子钱多又清闲,看来今后各处排队尝鲜买糕点,又多出一代劳者!便笑:“顾娘子今日是来对地方了,这马家瓠羹店名声在外,而酥酪是马家小娘子夫家所……”言未落, 便见店中小厮出来请人, 自也顾不得将话说完,四人兴冲冲往内落座。
荀渺与郭俭对店中菜品耳熟能详,当下无须行菜详报,便各自呼索好心仪的点心,倒是顾娥踌躇好一阵难下决断, 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糖酥酪与杏仁酥酪之间摇摆。
郭俭提点:“唐酥酪更甜些,小童多喜;杏仁酥酪入口绵滑,老少皆宜。”
言罢见女子眸光一亮,即自呼索:“瓠羹先来两碗,唐酥酪两碗,杏仁三碗!”言罢回眸,见那二人盯着自己一脸错愕,倒是见怪不怪,只浅露一丝赧色:“我自小饿怕了,尤其在山匪寨中时,吃食总须与人抢,否则只得挨饿,遂才……”
“你被山匪绑走过?”荀渺讶异插言。
点点头,女子露苦:“那年我被舅舅卖与人牙子,后者本要带我上京转手,孰知半途遇到山匪,人牙子跑了,我便随山匪同去,半载后才下山到了青水庵,于彼处待到及笄。”
“幸得是逃出来了……”荀渺慨然一叹,为之庆幸。
看他一眼,女子诧异:“谁说我是逃出来的?”
“那……”荀渺结舌。
“我是……”恰此刻瓠羹上来。一大勺浓羹入喉,女子语音含糊:“被山匪送去的……”
酥酪也上了,当下满满当当 ,堆了一桌。
对视一眼,荀渺与郭俭心照不宣,双双低头默默吃羹。
“哎,那不是曾……”一碗瓠羹下肚,顾娥抬头喘息的间隙,目光一亮,“曾指挥使,你这是去哪儿啊?”
见是他几人,曾无化带笑走近,作礼寒暄过,自道要去明丰楼与吕崇宁吃酒。
郭俭便道:“如此曾将官恐是要待候一阵,吾等方才在外遇到吕将官,他道有急事要去投李街的李大嫂家一趟,嘱咐吾等若遇到向你道一声,他要晚些到。”
“李大嫂?”曾无化显对此名无印象。
“便是那个号称能将□□与凤凰结成对的良媒。”顾娥咽口酥酪,贴心提醒。
“良——媒??”闻者一愣,面色忽暗,似心神不宁,随意寻了个藉口匆匆告辞。
搅着碗中的瓠羹,郭俭看了眼又吃罢一碗正抱腹歇息的女子,有些踌躇:“你是否当告诉他,李大嫂也兼代人出赁空屋?”
嗤一声,女子眸中闪现轻蔑意:“吕崇宁可未让我带这话。”转头:“再来两碗唐酥酪!”
第51章 番外十二
这日, 邵景珩终于说服穆昀祈尝试触碰青蛙。
看着匣中那只鼓眼绿身怪,穆昀祈伸手数次,终还功亏一篑, 垂头叹气:“我……怕他动。”
邵景珩:“来啊, 给我绑上!”
须臾。
对着五花大绑在木棍上的青蛙,穆昀祈几度欲言又止, 终是任命深吸了口气,闭眼探手, 一寸寸挪近,许久, 指尖触到一平滑之物, 咬牙摸了摸,却也不似想象中可怕,轻舒一气:“好了。”
“那是我的手!”那人冷声。
第三回 。
穆昀祈生无可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那人握着向前探进, 但距那怪物半寸之遥时,忽而灵光一闪,用力挣脱,对着彼者忿然的目光,讪讪一笑:“将此物置于水中,看去或不那般吓人。”
片刻。
穆昀祈小心将一指探入水, 却又即刻抽出。
“又怎了?”那人不耐烦。
“水……太凉。”
邵景珩:“来人, 换温水。”
水换过,穆昀祈伸了伸手,依旧蹙眉:“还是凉。”
那人抱臂:“加些柴火煮一煮可好?再放些葱姜酱醋。”
穆昀祈红脸垂眸:“我……不喜食酸。”犹豫片刻,“水煮蛙,须辣……”
第52章 番外十三
穆昀祈见荀渺近时总垂头丧气, 便问缘故,得知是郭偕不许他在家腌鱼,还将他之前腌的都扔给狗了, 说堂堂朝廷命官家中, 后院成日飘着股咸鱼味,也不嫌丢人。
穆昀祈感同身受:“若景珩日日在西院晾鱼, 我也嫌丢脸,趁他不在或也拿了丢给猫……”
荀渺脸色晦暗:果然, 王孙公子怎懂寒门士子的辛酸?本是殊途人,进了一家门还是两家人……想着想着, 眼眶就红了:早知如此, 就该放手让他跟嘉王……
穆昀祈见他消沉,话音一转:“自然,偶尔晒点鱼干也不为怪,全丢掉有点过分, 要我,怎么也给景珩留两片鱼鳞……”
荀渺翻个白眼:“腌个咸鱼怎么了?我又没求他吃、没求他闻!他要不高兴,可以住军司不回来。我眼睁睁看他把我的鱼一条条丢给黄狗黑狗们,那些我可腌了整整两个多月啊!”说来凄楚:“彼时心都在滴血,然而……然而我又不敢招惹恶狗……”
穆昀祈嗤笑:“说得你好像敢招惹郭偕似的……”
那人红脸:“我想去抢,然我抢不过他……”
穆昀祈眨眨眼:“难不成他还敢打你?”
见之攥拳:“这倒不是, 然彼时我腰酸背痛, 脚都难沾地,他还派两条恶犬在床前冲我龇牙,我连伸手取衣裳都不敢……”
穆昀祈:“……”
荀渺:我是不是说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