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冲锋阵,经典的进攻阵。”水清浅指着沙盘上的模型,下巴拄着教鞭上,“经典之所以被叫经典,就代表了它经住了各种天时地利人和的考验。这个阵法没有什么好说的,它就该是这样。‘魔鬼哭谷之战’ 用十万骑兵的生命验证它的作用。”水清浅举了个实战例子,“冲阵对冲阵,久战沙场的老兵,严谨的指挥官,指挥没有失误,战阵没有纰漏,最后是两败俱伤。二十万生命,我说的是包括马匹在内,战死沙场,大概是诸侯混战时期代价最昂贵的战役之一了。”
水清浅忽然摊摊手,“我第一次听到‘魔谷哭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有点害怕的。”
几位老帅都被逗笑了,就像对待自家淘气小孙孙的那种纵容宠爱。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地方起这样的名字,所以就去问了,然后又查了书,知道那个地方曾经有这么一场战争,白骨皑皑,阴魂不散。但是在那之前,”水清浅话题一转,“那个地方被叫做紫花谷,是方圆百里之内难得的一处苜蓿茂盛的山谷。之后我又多读了点东西,发现一个有趣的说法,在集县那片地方,是终年风沙不断的,所以当地百姓戏称他们那儿是‘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六个月’。魔鬼哭谷因为有大山遮挡,才留下一片适合马匹修养的地方,所以当时骑兵大战会发生在那里,似乎可以理解……”
水清浅滔滔不绝的讲起人文地理,引起了几位老将的兴趣,天时地利,这是为将者的必修课,水清浅年纪尚幼,在谈起战法战役时能关注到周遭地利,这让他们感到惊喜,虽然还不知道水清浅的重点何在,但这些老狐狸精们可不认为是小孩子在这闲扯淡。
果然,水清浅说完地利,又开始讲天时,“大战发生在四月,根据坤舆志上的记载,春季多吹西南风,风沙起地七尺有余,数日天色昏黄,有如阴霾,百尺之外不见人。魔鬼哭谷青草遍地,情况要好很多,所以成为两位主帅的首选之地,水到渠成。”
“兵源完备,指挥无错,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用完美的准备和最惨烈的结果告诉后人一个道理:骑兵冲锋阵是完美的。正是因为完美,所以胜负关键不再是战阵。”
水清浅用手中的推杆,把代表宋国骑兵的兵阵向后撤退,把代表虞国的骑兵向前进攻,假如宋国骑兵败退,一直败退,败退军队穿过紫花谷,再向后败退,两组军队先后到达这片空地。就是被当地人戏称‘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六个月’的荒野中。
“四月,西南季风,风沙起地七尺有余,数日天色昏黄,有如阴霾,百尺之外不见人踪。”水清浅重复了坤舆志上的话,然后手中推杆轻轻一拨,代表虞国的旗帜倒了。
“迎风而战,必败无疑。”这是水清浅最后的结论。地上的沙盘,让水清浅仿佛看见了曾经那场惨烈的血色漫天,他觉得有点遗憾,有点伤感。
一室安静。
诸位老帅看他的眼神开始不太对劲儿了。
大概是察觉屋里太安静,水清浅回神,一抬头就看见诸位将军盯着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在盯着他的是一群手沾鲜血的沙场战将,还真有止小儿夜啼的恐怖感。水清浅忍不住后脊梁发凉,他看看沙盘,再回想自己的备课,应该,大概,也许,可能没有很大的漏洞吧……
算起来,水清浅玩小半年纸上战术了,前后两三百年的战史也撸过一遍,从他最近的战果看,至少梅将军并不认为他的战术策划幼稚儿戏,所以…………水清浅迅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觉得自己的结论应该能说得通。反正他尽力了,说错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水清浅的心脏和脸皮在梅将军反复打击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呃,自己还小呢,还小呢。
心里是这么想,但在一片针扎一样的目光下,水清浅的脚步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还不忘辩解,“我知道你们想让我讲鬼谷兵阵,但是,但是战阵的开篇就点明了战阵从来不是必须的,胜利才是唯一。我今天主要的意思是,战场变化无常,不能太依靠书本上的东西,即使是经过无数次证明成功的完美战阵,也不能代表什么,是吧……嘿呵呵,”水清浅干笑几声,“诸位大人都是沙场名将了,肯定都知道这个道理。我这就是废话,但但但我我这就是一个开篇,不能不讲的,对吧?”大佬们的气场太强,吓得小虾米都要结巴了。
是的,诸位都是沙场老将了,还是功成名就,顺利活下来的沙场老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水清浅才多大?他不仅明白了这个道理,还能生动的通过一个经典战阵、一场失败的战役教会别人这个道理,这就太显眼了。说句不恭维的,在场诸多百战将星也不见得能把这个道理明明白白的传授给别人。
水清浅首次在讲堂上的牛刀小试,把一干大佬给惊艳了。
然后,大佬们觉得讲课这事儿,靠谱,值得继续。
然后继续了。
因为有了军方几位大佬的力荐,水清浅的客座讲堂从一开始,羽林卫几个纵队的都统官几乎一个没落。到第二堂课的时候,邻居虎贲卫也招来了一小半人,豹骑卫凭私人关系也被拉来好几位,这些人共同的特性就是:来的时候是被亲友团、上峰、师父硬拉来的,听完讲堂之后,还不走了还!
大约因为水清浅年纪的问题,他的讲堂上轻松活泼,百花齐放。水清浅那些假设的战术计划,各种天马行空奇思妙想,尽管带有纸上谈兵、马后炮之嫌,但此前从来没有人能像他这样演绎战术战法。一边是枯燥深奥的之乎者也,一边是真实的尸山血海。所谓兵法,似乎再不是云山雾罩的玄妙理论。真实,精彩,身临其境,水清浅的传道惯坏了众人,也吓坏了众人。
水清浅做先生,讲解理论深入浅出,沙盘实战循序渐进,这正是他的课堂让人惊艳的所在,他的长处就在于他的归纳整理和举一反三,另外他博闻强记,通读史书,口才也不错。有很多东西不是人家不懂,就是不会传道授业。那些边关的将领,一身经验不会归纳,非逼着说点什么,总结起来就是三板斧:‘我感觉’‘有预感’‘我觉得’……简单粗暴到让人无语。所以水清浅这个课堂真心让人刮目相看。
可惜,他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别看水清浅在讲堂上看似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各种战术战法的案例还不是他这半年来啃了无数战史归纳总结出来的?尤其现在又要他给大家讲出来,跟他自娱自乐玩纸面战术又不是一回事了,每个细节,每处判断都得逻辑过硬,有合理依据。水清浅在这段时间几乎天天熬夜,每天睡不上两个时辰,有时候还要熬通宵。你去帝都大戏台听说书,人家说书先生也是事先编好,事后背书背溜了,才能在台上仿佛只用几句话就能引你哭、逗你笑,悲喜交加。何况他们现在涉及的全是兵法战阵的高深学问。就那么短短几堂课的功夫,水清浅在那段时间里,几乎都没有再踏足操场,早操、搏斗、剑法拳法什么的通通没时间去。这才几天的课程吖,就把他从未来的百胜将军胚子贬成了天天点灯熬油的彻夜苦读的小学究。
这样的军营生活已经与水清浅的将军高手梦计划相距甚远,可他都没矫情,甚至累病了、修养好了,水清浅也没想过把这差事推卸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归做事要有始有终。从这点看,这只小飞天在诸位军中大佬中的声誉直线上升,不是没道理的。
长进了,稳重了,有责任感了,有口皆碑。
水清浅:可你们骗人就太过分了(▼ヘ▼#)
前脚羽林卫大营声称庙小容不下大神,要把某个不合格的走后门成员开除,后脚这个走后门的纨绔就被枢密院安排满满时间表,还说邀请了东西南北营区的少壮军官都得轮流来听讲,更计划拓展范围,扩大到日后换防回来的军官们来听听课,进进修……再长远一点的打算,说是正经在武学院开一门课,水清浅为首任主讲师…………
水清浅:你们当我傻是不是?(╯\'□′)╯︵┻━┻
这算是踩到了小鸟的尾羽,水清浅转身就跑到嘉佑帝这里告状来了。
嘉佑帝最开始把水清浅送到军营里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军营是公认能锻炼人的地方,甭管多纨绔,军营走一遭之后,不说脱胎换骨,起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嘉佑帝就是想治治水清浅,熊孩子天天作妖,也没人管得了。寻常大营他不放心,金吾卫的规格又太高,正好赶上羽林卫有一波受训精英,就把水清浅扔进去了。
官家还做心理准备等将军们排队来告状呢,结果,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居然不止一个军方大佬到他这里夸奖水清浅。有胸怀、有格局、有远瞻,聪慧机敏这类老生常谈就不说了,还有不少人夸他成熟稳重啦(?)
官家不知道水清浅怎么做到的,反正他没见着成熟稳重,倒是听说某人嘴刁挑食把自己生生饿晕的事故。说真的,圣人听到这出幺蛾子的时候,竟然有种迷之意料中的感觉,可今天看到孩子明显瘦了,还黑了,嘉佑帝开始心疼,都修养好几天还这样,这俩月真的没少吃苦。枢密院那边递上来计划正合圣人心意,周全、安稳、还能让水清浅跟军部拉好关系,还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吃苦受罪。结果,熊孩子自己不乐意了还。
听完了水清浅的控诉,嘉佑帝发现自己跟不上水清浅的思路。去讲学不好么?哦,敢情在他眼里,跟将军们一起演练排兵布阵,学习运筹帷幄,还比不上去操场泥水里打滚?
“整天捧着书本,研究战役战史,跟我上学有什么不一样?”水清浅的委屈受大了,“哦,还不如我在武学院上学呢。当先生还得提前准备教课内容,应付所有可能没可能的提问,我还不能迟到早退,不能随便请假……干嘛呀!当学生,我想不去上课找个借口就可以不去,想出去玩就能溜出去玩,肚子饿了,我想什么时候吃东西就可以什么时候吃东西,我还能□□逃学……”
“什么?”圣人拍桌子,原来是时常发生的?
(╬▔▽▔) 这是说漏嘴的水清浅。
“清!浅!”
“我我我就是打个比方。”
嘉佑帝一个字儿也不信,黑脸家长模式一开,压得那边的斗鸡渐渐变身小鹌鹑,“官家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屁用!熊孩子惯会嘴甜,歪理一车一车的。授课这件事回头扔给昭儿处理,反正他管不了。嘉佑帝实力甩锅毫无压力,但哄孩子,这么多年圣人已有心得。所以,漱过口,官家慢悠悠的抛出诱饵,“你要乐意死赖着羽林卫,我乐得不管。下旬就秋猎了,你不乐意去,我倒是省心。”
水清浅,…………
秋猎出去玩,那必须不能缺席吖。
第117章 秋猎途中
清晨,天还没大亮,水清浅穿着灰布小褂,挽着袖子,跪在院子石板地上里勤勤恳恳的在给赛太岁陛下洗脚。知道的,这是马王咖位太大;不知道的,妥妥把地上跪着的小飞天当马棚小厮。
“还没伺候完哪?”跨步进院的某位大爷不仅没同情,还一步三晃踱步进来,还嚷着风凉话。
“小胖……”水清浅不用回头就准确的认出背后来人,叫住他,“帮我把头发绑一下,挡脸。”
苏平过去给水清浅重新整理了头发,看看时辰,再看看那受气包小媳妇儿样,问,“要我帮忙吗?”
“这个死矫情的赛大爷……唉哟……”赛太岁一口咬散了水清浅刚刚整理好的发髻,还用尾巴抽他一下。
苏平:哈哈哈哈哈,该!让你当着马王陛下的面说坏话。
水清浅看苏平笑得前仰后合的,臭着脸骂,“闭嘴吧,像鸭子叫一样,难听死了。”
苏平正在第二次发育,虽然变声期让他的声音沙哑难听,但人家现在抽条长个了,不复小时候的圆圆矮冬瓜的样子,妥妥的白净颀长少年小清新。才不像某个发育迟缓的,一被叫小飞天就翻脸。苏平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再说了,苏大爷扇扇手里的杀手锏(一打票据),一脸土大款暴发户的气息,“来,给爷儿说两句好听哒……”
水清浅:士可杀不可辱。
苏平:骨气能当饭吃?
水清浅:有道理。“平平大爷,您可是大忙人呐,今天怎么赏脸来的这么早?”水清浅甩着手里的软布,狗腿得斯文流畅,“您吃早饭了吗?那边有点心……阿七,快给苏少爷上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啊……”不用水清浅吩咐,苏平一进门,阿七他们就知道了。然后是该上茶还是该上酒,宁仁侯府的仆人训练有素。
苏平在亭子里喝着热茶,吃着小点心,一边欣赏马棚小厮继续哼哧哼哧的刷马,眼见着日头上来,等赛太岁陛下终于焚香沐浴净身更衣完毕,再一次油光水滑神采奕奕,陛下表示满意后,铲屎官才算彻底脱身。而这时太阳都老高了。水清浅回房再打理自己,洗澡,梳头,换衣,换上了一身玄中带赤的武弁服,腰胯三尺青锋,少年英气勃发,这就算万事俱备,可以出发了。
但转身第一件事,水大侠先翻苏平给他带来的小私房。
“咱们又赚钱啦?哎哟,我的小财神,不坏嘛,够买半个媳妇儿哒。”就是两百五十两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俩的计量单位就变了。人家管五百两银子叫一封,搁他俩这儿就是‘一个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