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砰——
四股黑烟伴随四朵血花的炸开而升起,古怪的巨大声音湮灭在兵刃相交的铿锵声中,四发子弹过后,变成烧火棍的火铳被水清浅使飞镖一样朝两个黑衣人迎头砸过去,然后,反手抽出腰间佩剑。骑兵冲锋,尽管他手中并不是合适的马刀,但他依然是全科成绩优秀的武学院甲等生员。
一次冲杀,火铳撂倒四个刺客,用剑划伤一个,帮混战中的金吾卫补刀刺了一个,水清浅像一抹银白的闪电,生生在乌云密布的天空里劈出一道亮色。第一波冲杀之后,奔势用老,水清浅调转马头,起身回望,在经历了惊恐、僵硬、头脑沸腾和真实铁与血的洗礼后,眼下他可以更冷静更完整客观的判断战况。刚刚他仗着豆包的神骏冲杀了一个对穿,松哥他们一直紧跟他身后,却没有如他一般冲杀,而是投身进混战中心,跟刺客们杀成一团。
敌人看似占绝对人数优势,但金吾卫毕竟是金吾卫,地上躺了横七竖八的黑衣人,昭哥身边那几个金吾卫至今没有减员,他们站立的方位隐隐把姬昭护在中心,秦王殿下却不是那等手足无措只等救援的弱鸡,姬昭迅猛的身影丝毫不逊色帝国顶级护卫,以一敌三不落下风。水清浅一眼扫尽战场,因为他们的意外加入,战场上双方战力在倾斜为势均力敌,没有刚刚黑衣人压倒性的悬殊对比。
站定后的水清浅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狩猎装备背在身上,还顺手划了一个信号炮仗远远扔出去。这个信号炮仗也是当初火铳改良时不知道被什么人搞出来的副产品,一旦点燃就可以喷出大股大股的浓烟,老远就能看到。军方用没用不知道,狩猎场这边的少爷们几乎人手一个,图新鲜玩的,万一呼朋唤友,迷路求个救援啥的。
水清浅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发起第二轮打马冲杀,还是提剑入混战,战场情况的瞬息万变让水清浅下意识的抓弓搭箭,成为场外的神补刀。
以水清浅的箭术……
姬昭一脚踹向左边的刺客,顺势转身同时肩向下压,剑锋扫右,他知道这边还有个刺客,所以招式是连攻带守的,却在转身的刹那,听到耳边啊的一声,那个刺客短促尖锐的一声呼吸,还未成举刀,便被一箭穿喉,软绵绵的倒下了。
松哥正面以一敌二,一边长剑刺入刺客身体,一边左手成拳轰向另一个刺客的门面,却不知道在他背后正有一个黑衣人持刀欲砍他的颈子。嗖!一只铁箭天外飞来,直插刺客太阳穴,咣啷一声,刀掉人亡。
紫哥和云哥两人肩并肩,面对五个对手,嗖!五个变四个;两人刚要出手,嗖!四个又变成了三个。
水清浅一共射了十五箭还是十八箭,记不清了,箭箭不曾落空,他在场外神补刀给那些刺客造成了巨大的心里阴影,中箭倒地的不一定都会死,但不曾中箭的那些人却被无时无刻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飞箭阴影的击得心神溃散。水清浅并未再次加入混战,可正是有他的存在,刺客一溃千里,箭壶还剩至少一半的箭矢的时候,他停下来,双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脱力,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但胜负已定。
激烈拼杀过后,巨大的疲累,茫然,空虚一股脑的席卷而来,水清浅脑子一空,就好像整个人灵魂出窍了一般。金吾卫在打扫战场,重伤的补刀,轻伤的留活口。姬昭则提剑转身,直奔水清浅而来。他真没想到会被水清浅撞到这一幕。猎场这么大,他这几天一直暗示水清浅去跟小伙伴们玩,自己则尽量避开,就是担心这个。而且,即使水清浅没来,姬昭也有信心灭了这伙乌合之众。但话又说回来,水清浅的加入无疑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甚至,连打扫战场,留活口,有目击证人等等后续事件都给姬昭大大的省力。可这并不能让姬昭心情愉快。
水大侠水将军最终在战场上真的大杀四方了,可这也意味着……
“清浅。”姬昭站在豆包身边,仰头看着马上端坐笔直的水清浅。“清浅?鹭子……”姬昭摸摸他,然后伸手把他的脚从马镫上松开,再把僵硬的人从马上抱下来。 “好了,结束了,”姬昭抬手给小鸟捋毛,“你放了信号,马上就有羽林卫的人来,咱们安全了……”
“阿,阿昭哥哥……”水清浅缓慢的回魂了。
“鹭子,”姬昭听到他低哑颤抖的哭腔,一把把人搂入怀,柔声哄他,“没事了,鹭子刚刚特别帅,特别特别帅,你救了我,不止一次。你还救了他们。”姬昭轻缓的拍着他的背,感觉怀中的身体从僵硬到柔软再到抽噎的颤抖。
“哥哥……”
“你做得对,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选择。你,没有选择!”
“呜呜呜呜呜…………”
“害怕是正常的,刚刚阿昭哥哥也是害怕的。我第一次手里见血的时候,是十四岁,跟你差不多大……”
“那是一个海盗,一身咸臭,还有一口恶心的烂牙……”姬昭抱着水清浅,声音是像古琴,平和深远,“他手上的那把刀,起码有七八个豁口子,薄得比二十文一把铁剑更像铁片,我手上的龙泉剑随便一划就会连人带刀给他劈成两半……我绝无战败之理,可我犹豫了,不,应该说我被吓住了,他脸上的狰狞表情,我现在依然记忆犹新……”为了平复鹭子心中的怯意,姬昭谈起自己许久之前的心结,“……大年替我挡了一刀,然后他死了。他在我母亲一进宫就在跟前伺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心腹。所以,我告诉我自己,你没有资格犹豫,没有资格心软……”
“将者,必要狠绝果断,你多杀一个人,你的兵就少死一个。”
此次行刺是大事件,包括金吾卫,包括后来赶到的羽林卫都把关注放在刺客,放在秦王殿下的安危上,但秦王殿下则把自己的关心放在了水清浅身上,第一次手中见血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水清浅偷偷在姬昭怀里哭过一场,转头面对浓重的血腥味和地上的残肢胳膊腿,他吐了。
回程的路上,水清浅和姬昭被护在中间,周围一圈是他俩的金吾卫,再外层是打扫战场的羽林卫和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补充护卫的御林军,一大队人马肃静无声的前行,气氛凝重,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诡异。
这种诡异跟水清浅有点联系。他现在腰背挺直,面色肃穆的与姬昭并肩骑马前行,堂堂正正的侯府公子范儿,甚至可以说,他身上还有那股被诸多军方大佬夸奖过的成熟稳重的气质。水清浅的面上无一丝泪痕,呃,除了姬昭,其他人根本就没看到水清浅哭鼻子,倒是很多打扫战场的羽林卫撞到他扶着树干呕吐的一幕,可这也不算稀罕,好多没见过血腥的羽林卫也当场吐了呢。
所以说到诡异,水清浅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纨绔声名传遍羽林卫的侯府公子能有眼下的表现,真当让人刮目相看。且不止呢!护卫中,有彼此相熟的人用眼神默默的交换信息,再有点毛骨悚然的意味瞥向那个外表软萌软萌的少年,刚刚清理尸体的时候,好多刺客身上都有箭伤,致命的、不致命的,唯一相同点就是箭矢尾端烫印的名号都是隶书的‘宁仁’二字,意义不明而喻。这真是,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头发寒吖。妈哒,是谁传的什么首席纨绔,什么走后门进羽林卫,你们八卦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儿心!!!
第127章 善后工作
姬昭一进屋,就看到水清浅一个人在书案那边写字,孤零零的,身边连个陪着说话的都没有,姬昭眉头一紧,心里很是不舒服,疾步过去,“我不是叫苏家的人过来陪你吗,在写什么?”
“练字而已……我让平平回去了,他们家根基太浅,不适合卷到这里头。”
姬昭闻言望向水清浅,端量他的神情,瞧不出端倪。但那会儿他在人前也是这副端庄稳定的样子,可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只是表面硬撑着架子罢了。姬昭扫了一眼桌面上练的字,心头一酸,一把把人拉住怀里,低头亲亲小鸟头上的呆毛,然后果断公主抱,带他去水榭,喝喝茶、赏赏花,怎地也好过闷在这鬼画符。
姬昭有过类似经历,他知道心里这道坎并不容易过,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小舅舅陪了他两天,不用形影不离,也没有喋喋不休的开导,可就是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亲人陪伴,让姬昭好过不少。而水清浅的经历比姬昭那次更可怕,当初姬昭面对海盗是举刀自保,而最终手刃敌人时,未尝没有一股激愤和报仇的情感卷在里面,而水清浅,包括那两把改良火铳的贡献在内,他一共射杀了九人,全是一击毙命,还重伤了四个,轻伤三个,他站在相对安全的战斗场外圈,镇定的,冷酷的,一箭一箭的收割着人命,姬昭甚至无法想象清浅为此承受的心理挫磨,按着这样的情形,他身边就该有亲人陪着,姬昭也好,石恪也好,哪怕是官家呢,可因为刺杀事件,他们没人能脱身。当初官家听闻有刺杀事件,差点犯心梗,姬昭平安回来必须去亲爹面前报到,后有内阁大臣们镇场子,几个金吾卫汇报当时情况,石恪是管法律的不能缺席……
“我以为你们还要忙好一阵呢。”水清浅靠在姬昭身上,他觉得自己还好,心情已经很平静了,就是浑身觉得没力气,手臂脱力总还能找个说法,可他浑身上下、腰背、大腿,全都莫名其妙的觉得很累很累,软绵绵提不起一丝力气。
“自然有相关衙门的人处理,我们把活口都带回来了,后续事情难道还需要堂堂亲王亲自盯吗?”
“刺客只是喽啰罢了。”这种事难道不是挖背后黑手比较重要吗?水清浅刚才试图写字静心,字是一塌糊涂,但脑子平静了,整件事串起来,水清浅觉得昭哥应该不会毫不知情,或者,更邪恶一点猜想,姬昭未尝不是将计就计?早从青云镇那里,有恶意视线如芒在背,水清浅就有了警觉,昭哥真的没有察觉吗?如果真的一无所知,山路上他闹乌龙的时候,怎么没人反对?猎场里的表现就更可疑了,几次三番,姬昭误导他以为要去跟各路大臣联谊所以不能和他一起去狩猎,而实际上,秦王殿下根本没有去宴会,甩开大部队跑到偏僻地区,形只影单。
以身为饵。这是很合理的一种解释。
基于这样的猜测,那么今天的刺客事件,抓几个小喽啰显然只是事件开端,后续,难道不是昭哥引导大家抽茧剥丝引出幕后黑手从而一网打尽…………唔,回过神的水清浅发现嘴里是甜甜的紫米桂花粥,昭哥手里拿着小碗在喂他。
“唔,昭哥,”一口甜汤匆匆咽下去,水清浅皱着鼻子看眼前的羹匙,喵声抱怨,“我都多大啦!”
“多大了吃东西也不知道专心。”姬昭伸手抹掉他唇角的汤汁。刚刚姬昭问他要不要吃甜汤,他嗯了一声,甜汤到了,却只盯着发呆不动,然后姬昭就逗他:要不要我喂你?结果又得来一声‘嗯’,可见不知道神游哪去了。
水清浅起身跪坐,接过小碗小口小口的喝着,温热的甜汤落进胃袋,仿佛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抬眼看姬昭,姬昭放下他之后,姿态也放松了,一腿盘坐,一腿屈起,捏了一小块点心入口,慢慢的嚼着,胳膊撂在膝头无意识的敲着手指,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远处,心里大概转着什么事情,不过很快的,姬昭调回视线,看到水清浅吃完了,“没吃够?想吃就吩咐厨房去做,捧着个空碗不放,你要舔干净怎样?”
“我在想……刺客,留了活口的刺客,还都安全吧?”不会被灭口吧?
“我身边的人去轮流值守了,你家高松他们也得辛苦一回,所以剩下这几天,你给我老实点。”姬昭揉揉小鸟头上的呆毛。
“是谁在查,刑部?羽林卫?还是巡城司?他们行吗?能查到幕后真凶吗?”水清浅一连串的疑问,他想旁敲侧击出昭哥究竟知不知道刺客来历,他心里猜想有七八成,但这种事情即使猜到也不能说出口。
“不管谁查,都是衙门里专门干这些的好手,肯定能给你、我,给父皇和石大人一个交代。”
水清浅直勾勾的盯着姬昭,在评估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刺杀一品亲王,幕后黑手得有多大胆子做下这种事?同理可证,衙门里的大官小官得多大胆子去查幕后黑手?可姬昭的回视坦坦荡荡,似乎真把身家性命放在那些衙门查案的手里,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真的相信……”
“若有闲暇,莫不如全须全尾的到家长们跟前去歪缠,刚才乱哄哄的没顾上,父皇和石大人都很担心你。”姬昭岔开话题。他能很快到后面来照顾水清浅,也有官家的意思在里头。
说起这件事,还有点尴尬。
最开始,那一屋子内阁大佬没以为水清浅起多大作用,按照消息传回来的说法,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理解为:宁仁侯府大公子打猎路过落日林,然后碰巧撞见秦王遇刺,他让身边的金吾卫去拔刀相助。后来又有消息说,刺客尽数解决,秦王殿下平安,所有人都平安,所以,更加理所应当的认为,水清浅在全程吃瓜。
等他们回来之后,官家急着见全须全尾的好儿子,石恪和一班大臣急着处理事故,吃瓜群众没人搭理,姬昭派人送水清浅回到琅琊苑好好休息。中途嘉佑帝还是问过一句的,得到水清浅已经回殿休息的答案还挺满意,那一小只没有到处裹乱,挺好,官家就放心了。
后来,更加详细的情况一一被抖落出来,爆出刺客伤亡统计时,姬昭忘不掉那一屋子荣宠不惊老狐狸们姹紫嫣红的脸。槽点太多,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总归,姬昭说完他自己知道的部分,起身告退说去看看水清浅的时候,瞬间满场静谧,迷之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