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帝,…………
昭儿去叫那小懒蛋起床罢了,你又抽什么风?
两位家长凑热闹一样的跟姬昭前脚后脚进水榭,姬昭扶着门框下履登榻时,石恪隔着回廊和半敞的窗户遥遥看到屋内的水清浅已经起了,头顶一撮呆毛,正拥着毯子坐那儿发呆。
应该是看到姬昭进屋,原本神游的水清浅一骨碌滚起来,连蹲带爬的扑向姬昭,急切得就好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隔着一段距离,石恪也没看清楚,只是心里那股不安感更加强烈了。圣人大概也看出点不对劲,俩老头儿胳膊互相搀挽着疾步奔向门口。
在门口处站定,他们听到姬昭在安慰水清浅,而后者整个头脸都埋在姬昭胸口,姬昭在给怀里的小鸟摸毛,“……只是梦,阿昭哥哥在呢。鹭子,我不能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切还和以前一样,但最终,这只是你长长一辈子里的小小坎坷,一个人生经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
不知道水清浅咕哝了一句什么,姬昭低声承认,“……是,我也是,最开始都是一样的,然后就会越来越淡……最终释怀,你要这么想,战斗总是突如其来,我们没有主动挑衅,可若有人心不足,我们必须有能力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天道如此。你做得很好。”姬昭的声音不疾不徐,有股特别的安心感。
“我知道,可我就是就是……昭哥,你说我我我现在是不是特别怂……”水清浅的声音里裹挟了浓重的鼻音。
听壁脚的两位家长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恍然:清浅这是……哭了?
“没有。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最果断,最勇敢,最具大局观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再没有比你表现更出色…………我是认真的,别忘了,我带过海军,带过南军,从新兵到统帅,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六七年。”
“我知知知道。”水清浅吸吸鼻子,依旧气息不稳,却努力稳住抽泣,“昭哥,别别告诉别人我哭过……太,太丢脸了。”
“放心,旁的人早被我支开了,只有我在……”姬昭一边安慰,一边暗暗给门口偷听的两位家长打手势轰人,也顾不得其中一位是皇亲爹帝。
石恪拉拉嘉佑帝,俩老头儿轻手轻脚的离开门边,默默转身离开了。帝国皇帝和帝国首席大律政官的笔下批过的人命不少,但自己手上绝对没有染过血,所以,他俩也没想过那辉煌战绩背后是孩子的巨大心理创伤。眼下看到清浅的样子,两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大咖也被震得发傻,一路恍恍惚惚,好半晌,谁也没言语。
“清浅……”嘉佑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竟干哑失声,清完喉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发自肺腑的来一句毒鸡汤,“杀人,呃,不好。”
每年给上百份死刑单子上戳大印的首席大律政官点点头,恳切赞同:嗯,杀人不好。
两位家长离开之后,姬昭拉着水清浅漫天聊天,讲自己的海军生涯,讲他的南疆艰苦,姬昭很年轻,可他经历的事情比之世上大多数人都要丰富。秦王殿下一身功勋光环,可那么多光辉成就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失败与挫折。姬昭让水清浅真实明白人前荣耀的内涵。俩人一直聊到天黑,聊到水清浅散了心结,情绪转好,他还惦记着之前姬昭的嘱咐,说家长很担心云云,所以心情平复之后,他要先去拜见官家,然后陪爷爷吃晚饭。结果官家直接就把人扣下,然后叫上石恪,还有姬昭,晚上一起吃,算家宴,给孩子压压惊。
之前两位家长错误估计形势,眼下面对孩子的脆弱心灵,竟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饭后喝养生茶的时候,两位家长转弯抹角不约而同的给孩子灌心灵鸡汤,他们经历的事情多,太多的一言难尽,那些好的坏的、纠结的、遗憾的……家长试图用亲身经历告诉水清浅:世道艰难,勇者前行。其实水清浅的心情已经被姬昭调节得好多了,眼下却被迫听家长坦白各种黑料,水清浅和姬昭都有点囧。可不管怎么说,有家长的重新重视,这一来一回的,水清浅的心里阴霾等到回帝都的时候就渐渐散了,恢复健康。
从猎场回来,水清浅就被挂上军职,真当世事无常,半月前还整日疯癫癫的中二期熊孩子,转身比所有小伙伴都更早一日有进官场,而且一步入军部核心,可高大上了。事出有因,他改良的火铳,工部和兵部为此都十足兴趣,新武器的优势巨大,如果它足够稳定,足够普及,那后续的生产,列装,乃至军部产生新兵种,研究匹配新的兵阵,帝国军部将迎来一系列的巨大变革,水清浅也许还不够资格指点变革,但他作为这一切的初始,足够参与变革。且像他这样的好苗子,无论哪一方,都想拉过去培养,养成嫡系,就是未来繁荣昌盛五十年的保证。羽林卫原本还嫌弃他呢,现在则一副娘家人的态度自诩,就为霸住研究成果的头啖汤;军部把人套上官职直接拉走,结果武学院那边不乐意了,捏着大把理由一脸分分钟开撕的架势;至于军械司,工部这些小虾米,就别妄想还能出头。
有这样的前提,某个走后门的参训人员,最后很容易通过羽林卫的结业考核。只要没有被刻意针对,水清浅的剑法迷之干净利落,擂台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三个对手挂掉,看的很多人啧啧称奇,谢铭却一脸少见多怪,人家水清浅在太学也是大杀四方的人物好吗。什么‘一巴掌扇飞小飞天’云云,原本是好基友之间的互相贬损,不知怎地被歪传出去。好吧,就算水清浅曾是谢铭的手下败将,人家谢铭是谁呀,三十年后的军部砥柱,第二个邵明川,真不知道那些借此嘲笑水清浅的人哪来那么大脸。
过了考核,这一拨受训队员就只剩一个生存试炼,就是把他们扔到某处荒郊野外,然后被一个营的人追满山逃窜最后斩尽杀绝的套路,据说存活最长记录是四天半,最短的不到一天就全军覆没。再之后,这一波年青军官会被派到哪个边塞驻守,是不是从此天涯一方,还有没有相见之日,谁都说不准。试炼会另行通知时间,所以,眼下他们完成考核就得离开羽林卫大营,跟住了好几个月的宿舍说再见。
“忽然有点伤感。”水清浅看着这小小斗室,感慨。
“矫情。”谢铭翻翻眼睛,一边收拾他俩的东西,一边吐槽,“咱们回头得一起参加慕少婚礼,还有我的定亲宴,还有,我得在武学院待一年半载,有一半课程没修完呢。”一起混的日子还长,未来的日子更长,不止谢铭,这波受训的那个谁、谁、谁,凡家里有背景有人脉,哪儿能真的被派到荒凉边塞?什么伤心感怀,用不着,回头去新年宫宴,保准儿一个不少。就是寒门进身的那几个人不知道会去哪里,但肯定会加官进爵,比原来更进一步。
“有空别顾着光在那整酸词儿,赶紧给老子滚过来收拾东西,你这一堆衣服打算怎么办哪?”
“你不懂。”水清浅还在那儿凹造型,感慨人生寂寞空虚冷,“这间屋子,记录我初来乍到被人鄙视、实力碾压大翻身之后,又不幸被诬蔑,却最终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胜利通过考核的一波三折的人生经历……”精彩到可以写回忆录了有没有。
谢铭:(ー`'ー)不吹你能死呀?
正如姬昭说过的那样,在外人眼里,永远看到的只是荣耀光鲜的一面,刺客事件,水清浅那些小伙伴们只知道水清浅秒杀九个、重创无数刺客的英雄壮举,各种羡慕嫉妒佩服,无人知晓他哭过、吐过、做过噩梦,连谢铭都不知道。
谢铭也是不巧,他在羽林卫当值,负责的区域在猎场的另一头,无军令不得擅离职守,所以从头到尾,谢铭都不知道水清浅的情况,只是听说秦王殿下遇刺,后又听说,有水清浅路见不平,大杀四方,以一敌十几个刺客,可谓英雄盖世…………啊呸!小样儿把他狂的,你说,他怎么就没碰上这么爽的事情呢。
水清浅完成了长长的自我吹嘘部分之后,重点在:“……基于本大侠超高的武力和碾压级的战术优势,此次生存试炼,是不是都得听我哒?”
谢铭:“你去问大伙啊,光跟我这吹有什么用?”
“呵呵哒,”水清浅冷笑着一句话掀了谢铭的老底,“我知道你把他们都一一摆平了,用你那粗鲁的、野蛮的、毫无技巧性的蛮力。”
谢铭:妈哒!
“所以,我干嘛找别人,只用摆平你就行了。动手别说我有辱斯文,你一把小辫子在我手里捏着,“水清浅高高扬起下巴,用鼻孔看谢铭,”谢山虎,你自己挑个死法吧。”
谢铭:“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灭口?”
“呵呵哒。”┑( ̄Д  ̄)┍
“呵呵个屁,快滚过来收拾行李。”
此次试炼一共有二十六个人,包括水清浅,本来没有他的份,他一个走后门的,人家早就不想要他了,最好结束训练赶紧滚去军部接受安排才是正经,结果,某人进了军部后,如鱼得水直接给自己开后门,各部大佬天天都能见到,十五岁的中二期,既能卖萌又能耍贱,反正他脸皮厚,没两天功夫,一干大佬就被熊孩子闹腾烦了。与其等他哼哼唧唧的消极怠工,不如让他去,左右生存试炼两三天就结束,深秋野外挨饿受冻,被撵的跟老鼠一样满山跑,也不知道他图啥?
生存试炼一般也就撑个两三天。环境艰苦只是客观条件,更多败在人心不齐,意见不统一上,内部都是一盘散沙,怎么面对数倍于己的兵力?但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平级,水平都差不多,出一个主意附带十七八个不同意见,谁服谁呀。他们这一拨情况稍微好一点,谢铭出身高,名气大,并且实质性的实力碾压。从小到大就是世家子弟们的领头羊,受训这几个月,照样折服那些原本不熟的同窗,属于既能气势雷霆,又能平易近人的天生名将胚子,按钱芊芊的说法,这叫强烈的个人魅力。所以,他当领队,大家服气,若真有不服的,坦坦荡荡到擂台上打一架,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水清浅,若没有沙盘兵阵推演课,没有猎场刺客事件,大家真当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帝都公子哥了。但是事实证明:论战役战法,人家是授课级别的;论武力值,水清浅一个人灭十几个刺客,是他们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真实手上见过血的。
所以……
谢铭和水清浅互相伤害了。
猫狗打架,一言不合就开挠。从羽林卫挠到武学院,从校场挠到藏书楼,战况老惨烈了。到试炼集合这一天,谢铭顶着脸伤来的,而水清浅腰上有一大块青,都没消呢。
“决出胜负了吗?”封冉作为敌方,一见面就开嘲讽模式。他是此次试炼的军需官,先到一步准备物资。水清浅一眼扫过地上准备的各类装备,然后冲着封冉微微一笑,封冉直接打了个激灵,心里毛毛的。
妈蛋!
第129章 野外生存 上
武器,食物、装备……没有特别要求,愿意拿多少拿多少,但前路未明,后有围追堵截,每个人的负重能力有限,眼下深秋,晚上几乎要下霜了,取暖怎么办?食物和水怎么办?不想挨饿受冻,肯定要权衡武器和其他物资的比例。可以说,他们这场试炼,从自由挑选装备开始,就开始了。
以封冉为首的军需官看他们挑拣武器装备,跟以往那些试炼小队不同,他们每个人只选了自己趁手的武器,然后水清浅和谢铭统筹分配物资。值得一提的是,水清浅之前提交一份清单,有些东西他们从来没准备过,搁在平时,只管怼他一句‘惯的你毛病’就算了,可水清浅嘛,军方那些老狐狸精们一直有关注,不知道大佬们怎么想的,反正给他破例了。
所以,除了寻常食水帐篷武器,还有水壶、铁铲、哨子、绳索、指北针,烟雾炮仗,另配小型急救包里面止血药粉,消毒水浸湿的绷带……这些都可以理解,但你让每个人还带了洗漱用的脸巾、吃饭的勺子,还有一套换洗的内衣裤是几个意思?不过,让封冉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挑很多食物带着,每人只拿了一份干粮,一包饴糖,还有一份是油纸包装好的盐、糖和火柴。至于零碎的绳网、纸笔、针线包之类就不提了,不是每个人都配,大约就是有备无患的意思。看着带的东西样式不少,但整合完毕之后,谢铭这一队人马可谓是轻装上阵,包括封冉在内的几位敌军探子彼此交换了眼神:这种风格最不好对付,属狗的,撒手没。
最后一步,封冉拿出地图给他们标注了试炼范围:纵横四十里之内,随便跑!这里是山林,那里是官道,这边有草甸,那边有河……跑出圈就算输,被生擒算输,被撕掉生存袖标算死,被射中算死,被陷阱埋伏也算死。呃,别说做兄弟的没关照你俩,封冉贱贱的又给谢铭和水清浅加一句剧透:从今天子时开始算起,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我们会派猎犬出击。
二十四位队员:…………
谢铭:我知道他们很无耻。
水清浅: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无耻!!
“不过别担心。”封贱贱感慨,“这么多年,能撑到我们动用猎犬的没几个,主要是怕出事,找到的都是伤残,我们也完全是一片好心哪,你说是不是?”
规则说,生存小队领了装备之后随时可以离开,而羽林卫的出击时间则定在第二天早寅时,所以,水清浅他们过晌午就出发,看似先行半天,但他们只有两条腿,而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肯定有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