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没有给水清浅仔细解释,本就是随口一句闲话。在模糊有限的闲聊里,水清浅一开始也没想太多,只是他感觉到了违和,水清浅的迷之感觉总能让他挖出点内幕,所以他一边翻着进贡珍宝的花名册,一边脑子里转着这件事,轻易的找到了关键:四皇子韩王殿下折腾这么一出,对他有什么好处?
表面上是‘趁他病、要他命’难得他手握把柄可以趁机把二皇子打翻在地,算是剔除一个竞争者,但韩王在这件事的角色并不光彩,而且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投入与回报不成比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你早干嘛去了?手握对方把柄,你要是真想做点什么,早一步去律政衙门作证不好吗,非得案子结了才出面,还去大朝会上折腾。哪怕,就算,你这回折腾赢了,把你二哥齐王的罪名定死了,在官家和中枢内阁心里的小本本上,你难道就能落好?从头到尾,韩王的扮相都像个搅屎棍。所以,水清浅脑子转了一圈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韩王,是被逼的。
韩王,一品亲王,在礼部历练多年,势力不小,谁能逼他吖?水清浅想到这里,转头看姬昭。
“怎么了?”姬昭放下手里的一个玉雕鼻烟壶,转头询问水清浅。
“嗯……我在想,”水清浅有七八分猜想,但这话不好问出口哇,他心里转了好几个弯,话到嘴边又扑了一层厚厚的胭脂香粉,“韩王殿下,还算有正义感哈,不,应该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水清浅说完,小眼神盯着姬昭,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韩王白白折腾一遭,结果却是损人又不利己,好处全落秦王姬昭这儿呢,所以,这这这是不是幕后策划做的太明显了,容易让人怀疑,你说是吧?对,水清浅就是这个意思。他赞成昭哥啪啪打脸扇回去,但是太露痕迹好像就不好了。
姬昭似乎有一瞬间的愣住,但很快的,他眉眼柔和下来,伸手揉了揉水清浅的额头,“总算还开窍,但要学的东西多着呢,嗯?”
水清浅:(°Д°)所以嘞,你这就是承认是你安排的?为啥吖?
在水清浅的认知里,渔翁得利就是上上策,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才是人生真谛。你这么一搞,那不是摆明了让人知道你是幕后推手,人设都要崩啦。
姬昭宠溺的笑笑,愣神的那一瞬间让他做个决定:有些事情,是该做出改变。
姬昭能从南疆回来,说白了,就是奔着皇储,奔着天下之主的位置去的,你真当一个亲王位就给他打发了?官家、内阁、朝臣如果能合力顺势推他上去,那最好。若是没有,姬昭也不是那种只会坐等天上掉馅饼的人。权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靠抢的。你不去争,还指望别人主动让吖!政治权谋这些事,姬昭以前会尽量避开水清浅,不是不信任,而是潜意识里的保护。在姬昭认知里,他家小鹭子就该生活在灿烂无忧的世界里,远离各类黑暗权谋诡诈之术。但水清浅的聪慧敏感提醒了他这是何等幼稚天真的想法。清浅日后恐怕与朝堂、与权力是撕掳不开了。作为兄长,他应该教会他什么是政治真相,教他运用阳谋、识别阴谋、破译诡诈之术……更深一层的,姬昭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他有野心,会玩手段,是个心机深沉,冷漠铁血的秦王,但他一直都很宠爱鹭子,在他面前他一直是温柔体贴、光风霁月的形象。可是刚刚,姬昭忽然感到害怕了,总会有那么一天,聪慧的清浅能发现他的真面目,然后被吓到,形象幻灭?一想到清浅认识他的真面目,失望的眼神,信任不再,姬昭就不由自主的带出一丝恐慌性的反应,露出了些许獠牙,哪怕小小的一个开始。
晚上回到秦王府,水清浅甩着半干的头发,盘腿坐在床上,捧着新得的乌金砚连摸带亲的,稀罕得不行。然后姬昭也披散着半干的头发进来,坐在床边,“你家昭哥给你一点答疑解惑的时间,现在可以提问。”
水清浅一听这话,一骨碌的爬起来,白天在宫里说话不方便,他都憋了大半天了,水清浅后来又琢磨了琢磨,一肚子疑惑归结起来,大概也就是两个问题:
韩王为什么那么做?
你又为什么这样做?
回答起来也简单,姬昭伸出食指,“老四有把柄在我手上。”姬昭伸出第二根手指,“我这是敲山震虎。”
把柄,嗯,水清浅认为这个跟自己估计的差不多。
敲山震虎,水清浅茫然的眨巴眨巴大眼睛,这是指的朝廷大臣?中枢,内阁?
先说把柄。
“我去开拓南疆,跟着我一起去的势力,大概分两种,一类是已经在其他地方有基业的大商贾、财阀,另一类是根基不足的投机分子,这个明白吧。”
水清浅点头,应该的。没有财力、没有背景的小虾米哪有可能搭上朝廷战略的马车?所以首批入南疆的肯定都是大势力。当然,总有小部分人守城不足或者鼠目寸光放弃开拓南疆,同时也肯定有孤注一掷的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小势力拼上全付身家放手一搏的,就是昭哥说的投机分子。
在南疆开拓的巨大利益冲击下,这两类势力都各有发展。原本强的肯定会更强,回到他们的起始地,就会成为当地碾压级势力,碾压曾经的老对手们。而原本弱的在变强之后,必然也会对自己老家的老旧势力发起冲击。从这样看,姬昭虽然立足开拓南疆,但他的影响力几乎冲击全帝国范围内。
“在帝国上层财力里,几乎没有‘在商言商’,因为每一个商贾后面,都有诸多政治力量的角逐。从南疆走出去的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说,都算我的势力。”姬昭没有夸大,这算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就是不知道他家小鹭子有没有认知。
水清浅以前没想过这些,经过姬昭一提点,好像就可以理解了。那个海商陆家的背后不就是元家吗,两家联合,还牺牲了慕少的婚姻。或者更近一点,他们宁仁侯府也算苏小胖家的背后势力吧?自然,这样的关系有公开的,肯定也有秘密的。以昭哥这个态度,想来他的那些势力也会有明有暗吧。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水清浅疑惑,“新势力被你拉拢,把你当靠山,我能理解。那些老牌势力怎么会?人家早有靠山的,还带改弦更张的吖?”
“你不能把所有‘不是自己人’的势力看成是敌对势力。你只要能找到你们共同利益的一点,你们就有成为盟友的基础,这些势力,广义上讲,就是你最外围的势力。”这是属于姬昭的政治智慧。
“可还是会有‘死敌’的那部分,对不对?”
“对,但你要知道,即使出自同一方势力,也不能保证他们内部利益一致,公平分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就会产生裂痕,进而松散。当我从外部无法同化那部分‘死敌’的时候,我会选择让他们从内部塌陷。新的话语权,若能靠向我固然最好,实在不行,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比之前更差了。”姬昭说的好像简单,但这里面有他的用人哲学,有他的合纵连横,阴谋、阳谋,兵法,谋略,攻心,经济银钱,一样都不少。
水清浅微微睁大眼睛盯着姬昭,似吃惊,似佩服,像个呆萌的小幼枭。
“吓到了?”姬昭揉揉呆毛,心里有那么点小紧张。
“你脑子怎么长的?”水清浅在姬昭腿上打滚,“我弱爆了!”
不开心。道理他都懂,但这种级别的暗战,水清浅觉得要是自己入局,他就是被昭哥玩傻的那一类。
“完了,昭哥,我跟一条咸鱼还有什么区别?”水清浅趴在姬昭身上,摆出一脸生无可恋。
姬昭只亲亲他的小飞天的头顶做安慰,“你还小呢。”
“我不小!”水清浅捶着床沿高调宣称,“我成年了!我要加冠,加!冠!”
姬昭,“…………”
水清浅:(T ^ T) 你们要不要总这么打击人啊。
第138章 太子殿下
过了一会儿,水清浅重新振作起来,“所以呢,你挖了韩王的墙角,把他挤兑得变穷光蛋,所以,他才不得不听你指挥?”
“没有。是我有股手下回江南道发展,结果发现那边官场的潜规则。权势凌人这是老毛病,主要是他们怀疑有军部的势力卷入其中,这是大事,我让他们暗查,进展一直有限,直到这次我回到帝都中枢,前些日子横跨四部司统筹,才能给他们一些助力。然后,秋猎路上的时候,我得来最新消息,江南道的布政司,巡察司,还有太平仓,全都卷进去了。短短五年,老四就把江南道祸害成这样子。老四如今知道我手里有他们的暗账,他能不慌吗?”
所以,账册就是把韩王吓到夜不能寐的把柄。
韩王出头指证齐王,很有可能就是为讨好昭哥,试图缓和气氛,让昭哥高抬贵手?水清浅不免这样猜想,转念又一想,坏了!“那他手里到底有没有齐王行刺的证据?不会是编……伪造的吧?”否则哪有那么凑巧,这边昭哥刚刚捏到他的小辫子,那边他手上就有现成的东西可以给齐王定罪?“这是投名状,对吧。”写书的都不会这么巧合,“然后呢,你会接受他的‘贿赂’吗?”
“他想得美!”姬昭声音发寒。上流权贵扶植势力做生意赚大钱,这没什么,但你践踏规则,挖帝国墙角就太过分了。尤其姬昭把自己当成帝国未来的主人,韩王姬昶这种行为就等于掘他的根基,姬昭怎么可能姑息。官场腐败就是重罪,你还敢把军部的太平仓都给卷进来。
水清浅知道昭哥生气与自己无关,但秦王的气场真的很大很骇人,他摸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凉飕飕的。可他还是想说一点,水清浅觉得,韩王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是你可以慢点出手好伐?最好等韩王先把齐王给收拾了,管他是捏造伪证还是什么的,总归让齐王认罪后,昭哥再出面收拾韩王,这就叫渔翁得利。说他小心眼怎地都好,他就是见不得齐王姬明逍遥法外,哦,惊吓了水大侠之后,甩锅给别人就清白无辜啦?
水清浅睚眦必报的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完,姬昭却捏了捏小鸟的婴儿肥脸蛋,“想多了,我手上证据不足,现在还没有办法奈何老四。”
“有账本都不行?”
“他们那些暗账能堆满三间屋子,我才拿到一本。”
水清浅侧目→_→行不行啊你,那么多黑账本,你才捏了一本就把韩王吓成这样,你要真是拿了三间屋子的黑账目,韩王还不得进油锅啊?
如果水清浅看到那本账册,就能理解他家昭哥的心情了。就因为姬昶,整个江南道烂了一半。姬昭的手下都是什么人,出生入死在战场上都能活下来的强人,调查好几个月,三间屋子的黑账,只给姬昭拿到一册,然后那账册封皮上还浸了一半血迹,姬昭拿到那本账册的时候,那脸色,那气场,房间里都没法待人了。
韩王会火急火燎的出头做刺杀案的‘人证’还能拿出诸多有的没的信件做物证,完全是被姬昭给诈的。姬昭借了一场由东安郡王府举办的宴会,当时姬昶也在,还有王公贵族若干,大家闲看歌舞,举杯畅饮,席间姬昭跟兄弟说几话,喝几杯酒,太正常了,对不对。面上一团和气,可和气背后的暗语就带着血雨腥风的味道,旁人不知所以,可姬昶心里全是鬼,他怎么会不明白姬昭在暗指什么?所谓烛影斧声,风声鹤唳就是这么回事。姬昭点到即止的高深莫测,给足了姬昶心里施压,这是诡诈之术,姬昭就不跟水清浅详细解说了。总之,结果就是,姬昶自愿做了马前卒,十二分精神去打压齐王了。
姬昭用韩王打压齐王,水清浅觉得行迹太露,殊不知姬昭就没想瞒着中枢内阁。那帮老狐狸一眼就能看出韩王上蹿下跳的背后是秦王的巨大黑影在笼罩。
可又怎么样呢?
就像水清浅曾经说的:我做了,因为我可以。
官家想立姬昭为太子,这帮老狐狸却装死不接茬。官家傻乎乎的反应迟钝,你当姬昭也迟钝?姬昭借韩王这件事就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我有本事教训任何胆敢在我背后下黑手的小人,哪怕地位相当,哪怕立场相悖,只要我想,我就有办法让他们为我驱使。
这是个下马威,也是某种警告。江南道那团乱摊子,中枢难道没有失察之责吗?姬昶落不了好,中枢内阁这帮老狐狸也得闹个灰头土脸你就看着吧。虽然姬昭手上只有一本黑账,但他已经先所有人一步查到此事,这件事最终会化为姬昭手中利器。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说新上司通常跟老狐狸磨合艰难,有磨合好的,老臣改弦更张,从此以后君臣一家亲。磨合不好,最惨烈结果就是权力更替,不得善终。姬昭当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他自认有容人之量,未来走这一步的时候,他期待上下一心,功德圆满。但万一要是有人想倚老卖老,他手里总要有个杀威棒。
姬昭这一晚结结实实的给水清浅上了一堂帝王心术,跟他担心的情况不同,水清浅完全没有觉得他家昭哥辣手无情,手狠心黑,反而内心危机感重重,智商被碾压了有没有,作为飞天儿,太啪啪打脸了 ̄へ ̄水清浅焦虑了,焦虑的表现就是使劲儿闹腾他的昭哥,屁股底下压人家的衣服装死不起,胳膊腿能甩多远甩多远,大字型企图霸占所有床铺,睡自己的觉,让别人无觉可睡!
良久,姬昭抱着趴在他身上睡得呼噜噜吹鼻涕泡的小鸟,很轻很轻的,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耳尖,一声叹息,“什么时候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