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不傻,水清浅的狠话刚落地,张宆便跟自己一众堂兄表弟的亲戚放声大笑。
“很好笑吧?”谢铭催马上前,就算只有他跟水清浅又怎样,帝都有名的谢家小霸王怕过谁来着?谢铭抬起下巴,“哎,张包包,要不要出来我帮你们回忆一下更好笑的?”他讽刺张宝曾经的满脸蚂蜂叮。
“谢铭。”水清浅阻止他。
谢铭小声飞快交代,“他们都是亲戚,咱揍谁都一样,我先镇住几个……”他已经派长随去叫人了。
“不是。”水清浅伸手拦下他,字字铿锵,“是我,今天要报那一箭之仇。”
“一箭之仇?”张宆作势饱受惊吓,“可别,是你自己衰气冲天,引得天罚除孽,被雷劈我们都得躲远点,不然怕被连累。呵呵呵……”笑够了,张宆跟谢铭说,“铭少,别说我没提醒,你跟水清浅一起,怕是没几次不回家挨板子吧,不觉得最近霉运当头么?你可是堂堂帝国首辅的嫡孙,明哲保身……”
“闭嘴。”
少爷甲:“哎,铭少,别不识好心人哪。”
少爷乙:“别跟他们废话了,让我们开开眼,看看咱们怎么就被‘教训’了?”
另有人旁边起哄,“没准儿一会儿又飞来什么横祸,不用我们出手……”
水清浅无视对方的嘲讽,从箭袋里抽出个一尺多长的东西,顺势一抖,啪的一声崩开,变成了一张墨色长弓。几个月前,他意外受伤回家,他妈妈,他爹爹,他爷爷就用行动告诉他:没有人可以惹了飞天儿之后能全身而退。而程靖小叔写信说:时日越久,利息越高。
随着水清浅手中长弓啪的一声张开,眨眼间一支羽箭便悬在弦上,水清浅眼睛微眯,对方哄笑声还未落音,嗖的一声,手中的箭劲射而去,对方那团人群腾然惊呼,如同惊鸟一般瞬间炸开,张宆根本没想到水清浅竟然真的开弓放箭,完全没有准备。看箭袭来,惊得一骨碌落马,那支箭最终贴着张宆的肩膀头飞过去了。然而,下马还未等站稳,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连杀到……
太快,快到张宆只能顺着本能反应,连退四五步,直到背部忽然抵住大树,退无可退,下一秒,又是刁钻一箭嗖地破空而来,呲一声轻响,扎透了张宆的袖子,笃声死死钉在树干上。张宆一挣不开,扑面接连三箭,眨眼便至。笃!笃!笃!——应声三响,三支箭分别穿透他右肩的衣裳、腰部的披风、左脚的靴子,生生把人钉在树上,这下想跑都跑不了了。
四周,已然惊骇无声。
无论谢铭、还是对面那群锦衣华服的少爷军团,都被水清浅的箭术给惊到了,被他杀伐果断的狠手给骇住了,变成活靶子的张宆已面无人色。
水清浅居高临下,抽出自己箭壶里的最后一支箭,“你猜我会一箭爆头,还是……”水清浅的瞄准慢慢下滑,一直滑到张宆的两腿间。众人脸色全变了。
“住——手——”
嗖!
水清浅根本无视背后的严厉喝声,果断放箭,笃!又一声响,箭矢擦着张宆大腿根内侧死死钉在树上。
一队羽林卫往这边飞奔疾驰,带头的是官居羽林中郎将的戚将军,有名的铁黑面。这边一众少爷看到来人是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作鸟兽散了。
越发安静。
水清浅慢条斯理的转手一抖,长弓重新被折成了尺长的一束,被塞回箭壶里,“宆少,比起我的衰气冲天,你果然是福星高照,这样都能毫发未伤……真是意外,对吧。哦?你被吓得尿裤子了?这我可没想到。”随着水清浅音落,众人闻到了一股骚臭味。
这时戚将军赶到了,其中两个小校跳下马直扑被钉在大树上的张宆,并没因为臭味有半点迟疑。
“将军大人安好。”水清浅调转马头,收起刚刚那股盛气凌人,规矩十足的问好请安。
对水清浅的礼貌,戚将军没什么好脸色,看看周围的环境,看看地上的那些箭矢,老辣的经验让戚将军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将军的瞳仁紧缩起来——这远远超出了玩笑的范围——恶劣!这是罪行。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嚣张之极!狂妄,无视国法!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戚将军眸光一冷,刚要开口拿人,之前那俩小校有一个返身复命,“回禀将军,万幸,没人受伤。”
命令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戚将军震惊之余又细看了看现场,看到树干和张宆身上的微妙箭痕,脑海中渐渐形成的推演画面,让将军惊疑不定地看着水清浅,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水清浅:“将军大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告辞了。”
戚将军:“慢!”
“将军,戚将军……救命,救救我……”生死门前徘徊一圈的张宆,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到将军马前,哭腔带嘶哑嗓子喊,“将军,水清浅,水清浅要杀我……他真的要杀我……”
面对张宆的指控,戚将军转向水清浅,“你怎么说?”他认出他来了,脸色缓和了不少。不是冲着飞天儿或者石恪的名头,你仔细看看那些箭矢的落脚点,再看看那活靶子、死靶子上的箭簇,还有这匹赛太岁。不管这小飞天儿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本事。在戚将军心里,此时此刻的水清浅可比那位尿裤子大哭的怂包可爱多了。
水清浅看了一眼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张宆,大度的挥挥手,“算了,就当他吓坏了,我可以不告他诽谤的。”
这事最终闹到了御前。
用箭故意射杀他人,人证物证聚在,这罪名若坐实了可不是小事。还有赛太岁,嘉佑帝之前说过让人看着水清浅,别让他碰那匹马,事实证明他不但碰了,还骑上了,搞不好被扣个‘违抗圣意’的大帽子。这两件事传得都挺快,没等戚将军报到御前,嘉佑帝直接派了身边的金吾卫过来提人,戚将军拎着那只惹祸的小鸟到行宫营地时,皇帝自己也刚从御辇里下来。
嘉佑帝下车第一件事就是上下扫了水清浅一圈,嗯,没磕着碰着,看上去好好的。这一放心,心头火反而窜上来了。最开始听到的消息,什么骑着赛太岁,又什么两伙人打架,听说还动了刀剑……听得官家心惊肉跳,此刻看到这货活蹦乱跳的,心头火儿是怎么灭也灭不下去。今儿非得好好训训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正殿里,地中间跪着的是苦主张宆,他已经换过衣服了,他跟水清浅并排跪头里,谢铭和那些个龙套在他们后边跪着。皇帝黑着脸在御座上坐着,下面有涉案人员的家长和相关人证,还有几位顺道旁听,估计一会儿得当和事佬。
等事情来龙去脉弄了清楚,等人证物证摆了一地之后,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了。此前很多人不以为然,闹事双方全是家世显赫的半大小子,与其说成案子官司,不如说小儿打闹矛盾。水清浅年纪最小,跪在地上还一脸‘我很委屈’的样子,最初弄得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比如翟尚书之流,还以为是他受欺负了呢,结果……
好吧,刚刚都是别人在说,现在该听听水清浅自己的辩白了。
“我很冤啊……”
他一开口,很多人都满脸黑线的感觉。众目睽睽之下,你朝人家射了十多箭,箭箭凶险,生生把人钉到树上、吓到哭鼻子尿裤子,你这句‘我很冤’到底打哪儿算起的?
水清浅,“他口口声声说我‘故意行凶’……你知道什么叫故意行凶么?”抬着下巴,“根据帝国法典,故意行凶致伤,要处以三年以下苦役;故意行凶致人重伤,要处以三千里流刑和十年苦役;如果致死,则要以命偿命,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他连一丁点儿肉皮儿都没擦到,却硬要把这么大的罪名扣我头上,难道我不冤么?”态度可理直气壮了。
众人:…………
水清浅,“是他在诬蔑我,坏我名声……”挥拳高呼,“士可杀不可辱!”
众人:…………
“或者——你不会无赖到把自己尿裤子的事也归结于我的‘恐吓’吧,张,小,副,尉?”
张宆气得浑身直哆嗦,口齿都掰扯不清了,“你……你……明明是故意……”
“请你想好了再说。”态度嚣张的打断对方,“这罪名可不轻,你知道么,根据帝国律法,我可以告你诬告。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还要继续在御前喊冤么?”
“清浅。”嘉佑帝的脸都黑了,当着大伙的面,这熊孩子就拉着长音儿威胁别人,放肆,太放肆了!
水清浅扁扁嘴不说话了,跪在那儿继续摆委屈。
其实,今天的事明摆着,没有人能否认水清浅是故意的,可就算他是故意的,张宆没受伤,这就跟‘行凶伤人’完全贴不上边儿。从法理上讲,水清浅可以理直气壮地喊‘我冤枉。’你若说他不冤,非要扣个‘蓄意伤人,未遂’的帽子,嘉佑帝毫不怀疑这货回头就能把《帝国法典》从头背到尾,从动机到客观,从定罪到量刑,一条条能把你驳得体无完肤——毫无疑问,这事就是水清浅一手导出来的闹剧。
张家这个孩子是个蠢的,嫉贤妒能,欺软怕硬,还蠢得无药可救。嘉佑帝心里都明白,但不能这么说,水清浅这小东西仗着聪明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能这么惯着他,不然早晚闯大祸。
“清浅,朕看你背的法典背得还挺熟。那好,朕让你说,今天的事应该怎么判。”
“纯属意外。”水清浅小嘴一撅,可委屈了。
“你故意用箭吓唬人家,这能叫意外么?”嘉佑帝瞪他,“你自己说,你做得对不对?”
“他又没受伤……”
“重点不在他伤不伤。”圣人拍桌子喝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铭低头跪在后面,快忍不住翻白眼了。官家这拉偏见的意思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就差直白告诉水清浅抓紧机会告状。因为俩人有之前的恩怨,水清浅的报复心态,无人敢说他不对。等会儿水清浅再不疼不痒的道个歉,此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谢铭看来,这就可以了,怕不是把对方的脸都扇肿了。从此以后,在对方面前甚至都能走路生风的。可水清浅只是嘟嘟嘴,扭头看了张宆一眼,新仇旧恨,给这个卑鄙无耻的怂包小人赔礼道歉?哼,做梦!
为什么会这么做?
水清浅下巴一扬,骄傲地,“因为我可以!”
第77章 皇帝是个混蛋
嘉佑帝差点被熊孩子那一句话怼死。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拍桌子站起来,“青离,把他给我拉到后边去,打二十板子,狠狠打!”
“你不能打我,” 某人立刻急了,“我又没犯法。”
“朕用的不是国法,朕用的是家法。”
“爷爷……”
“叫你爷爷也没用。”嘉佑帝先瞪石恪一眼,挥手让青离赶紧把这裹乱的熊孩子抱下去。
把那小只赶出是非圈之后,皇帝看下面跪得那几头,更没好脸色,别的都不论,一群半大小伙子被一个九岁的孩子欺负成这样,还恬脸告状,真是废物脓包。
“不学无术!”
“四体不勤!”
“寡廉鲜耻!”
官家的这几个评语戳下去,下面这几个的前程就此黑暗了。
“你们好几个对仗一人家一个,自己说,你们比他大多少岁?!还知不知道羞耻?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嘉佑帝捶着桌子骂,“身为世家公子的尊严呢、荣辱呢…………最后打架输了,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到朕这里告状,”骂完了儿子,转头骂老子,“还有你们当爹的,个个教子不严……”最后是处罚,“……都给朕把人领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领差事的都罢了,还有上学的这几个,回去把诸子百篇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这是官家用家法都给罚了。
把人都骂退了,石恪没走,嘉佑帝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俩人转身去后面看被家法的水清浅,没走几步远,就听到水清浅的嘤嘤哭声,
“我要回家……妈妈,呜呜……爹爹……哇咔咔……”
石恪快步走到后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旁站着举着板子的内侍,而鹭子被按在凳上趴着,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儿,好不凄惨。水清浅也第一时间看到了石恪,哇的一声哭得更响,“哇,爷爷,爷爷……救我!爷……咳咳,咳咳……”
石恪三步并两步冲到鹭子身边,推开旁边按着他的内侍,一把将小孙孙拎起来,护在怀里顺毛,轻拍后背,水清浅不知道是不是哭呛了,咳嗽不止。嘉佑帝脸色不太好,石恪这种行为直接无视了圣人的权威,并且首席大律政官这副惯孩子家长样也与圣人的教育理念背道而驰。只是水清浅哭得好不凄惨,说起来嘉佑帝也心疼,却拉不下脸哄,“这回你知不知道错了?箭是好玩的么?板子先且记下,以后待你再敢不……”
呕——水清浅咳着咳着,忽然吐出一大口血。
石恪和嘉佑帝全炸了。
“鹭子。”
“御医。快去叫御医!”
嘉佑帝忽然想起来太医说水清浅伤了心脉,忌大喜大悲,再看此刻水清浅小脸憋得通红,身子一抽一抽的,圣人脸色异常难看,“这是怎么……”
石恪抱起水清浅,怒极反笑,“你们一个一个的,当我家鹭子就那么好欺负么?”
“子律……”
石恪头也不回的抱着孩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