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这挺有用的。”水清浅摩挲着书皮,语有所感,“只有当你明白规则,你才能充分利用规则……你要想利用规则,就必须要了解规则。”
元慕抬眼,他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水清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收住话题,转身捧出两盒棋子,笑得一脸灿烂,“慕少,天气这么好,咱们下棋去吧。”
元慕眯着眼看清浅,有杀气。
“走,不信我赢不了你。”
这时,“清浅,慕少,你们绝对不敢相信,你猜我刚刚……”谢铭由远及近,在庭院里大呼小叫的。
“别想着下棋了。”谢铭急三火四地直接从窗子翻进来的,“赶紧跟我……”
“谢!山!虎!”元慕的脸绷起来了,“我以为你是在别人家做客。并且你已经十三岁了。”
“怎么了?”水清浅问。
“你家闯进来一头熊。”谢铭兴奋。
这年头连皇家围猎场都不常见熊出没了,谁能想到竟然有熊送上门的?果然飞天儿的老巢就是不同寻常。不过,山钟秀这里都是老弱妇孺,除开有武力值的金吾卫,剩下全是仆役,什么车夫、门房、厨子、园艺匠……万一闯进来的是一头成年熊,万一是一头成年母熊……
水清浅他们飞快的朝出事地点跑,园子太大,有花木挡着,老远听到几声怪怪的闷响,熊咆哮的声音却没那么真切。
“爹爹。”
“鹭子?”宁仁侯也在,身边还有四个金吾卫,他不忘安抚儿子,“一个小意外,都过来吧,已经没事了。”
“这就完啦?”人家鹭子压根儿没害怕,还乱遗憾一把的。
很大很大一只黑熊瞎子躺在那儿,他们家的三个护院在那儿捆绳下套,手法很是老练。都是附近的猎户,宁仁侯跟村子里的长辈谈好了薪资,他们轮值派青壮年来这里当护院。山钟秀什么都好,就是野兽出没这点很难控制。
“它怎么不动?”
“死了?”
“麻醉。”宁仁侯从竹箭上取下一只针头,别人可能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水清浅一看到那玩意,条件反射的摸摸屁股。
“爹你打算怎么办?”除了那只大熊,旁边地上还有网子,里面裹了两只圆滚滚挤成一团小熊,个头比元宝也大不了多少,水清浅看到它俩,眼睛开始放光。
“升子去推车,一会要把它们弄出去……”
“啊?侯爷你要放了它?”谢铭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事。
宁仁侯笑,“不然怎样?”
“可是纵虎归山,万一它杀个回马枪……”
“我想侯爷可能不关心这个。”元慕在一旁恍忽忽的开口。
“为什么,就凭这几个猎户护院?”谢铭回头问,然后顺着元慕指的方向看过去,立时张大了嘴巴,“……天!我一定是在做梦……”谢铭看到了墙头上弩炮。
弩炮是个杀器,历史上第一次出现是在西征平胡战役上,盐岗边塞小城就是凭着它硬把一小破城守了七天,最后配合援军,轰死了西漠有名的狼胡骑大帅。不过这东西缺点很明显,精准与体型成正比,威力与重量成正比。架在帝都城墙上的那些弩炮得六七个人一起操作,才能做到精准打击、所向披靡。
弩炮的最初来历不详,但威力有目共睹,为了能让它更轻便、更容易操作一些,弩炮的改进研究一直都没有停止,也因为它的威力与复杂,研究属于军事机密。尽管这东西跟护城河一样,已经普及至帝国各大城市的城墙上,可它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私人庄园内。更别说这个……这个……这么袖珍的,大约可一人操纵的弩炮……谢铭不认为飞天儿老巢里摆着一只为好看的,想想刚刚那几声怪异的闷响。
“嗯,如果你喜欢,我书房里有个小模型可以送给你。”宁仁侯说。
“侯爷。”谢铭惊了,这是多么大一份礼,谢铭出身权贵之家不可能不明白。
“没什么大不了的,”宁仁侯知道谢铭想说什么,他并不介意。半年了,这两个孩子是被鹭子认可的朋友,能被他邀请回家,他们自然跟旁人不一样。再说,谢铭性格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这一款除了轻便点,也没有太多改进。”
谢铭:那已经是最大改进了。
“有的时候,思考需要跳出固有的圈子。”宁仁侯提点了谢铭一句,“如果你有兴趣,我的书房里有几本书,你可以拿去看看。”
惊喜连连,这可是大机缘。“多谢侯爷。”谢铭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宁仁侯受了礼,又转头看元慕,“今天我许给铭儿一件东西,也该许慕儿一件,慕儿你喜欢哪类的?”
这可不是傻客气的时候。元慕也规矩的行了礼,“多谢侯爷,只是现在我还没想好。”
“不急。这承诺一直有效,想好了就来找我。”
“爹爹,爹爹,你不能厚此薄彼。”水清浅上蹿下跳。
“这个不行。”宁仁侯一口回绝。
水清浅原地抓狂,“可我还什么没说呢。”
宁仁侯哪里不了解他?“家里不能养熊,这是你妈妈吩咐的。”
水清浅转转眼睛,掉头就跑去跟娘亲撒娇打滚去了。反正他家都养了小鹿小马小鹰什么的的,为什么不可以养小熊?
山钟秀的生活总体来说悠闲,出尘,宁静,这里的空气都仿佛带着世外桃源的味道,没有那起子小人蝇营狗苟,小日子再舒服不过了。
在水清浅入太学之前,元慕是太学里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所向披靡,加之性子有点冷,所有人都道元慕孤傲自诩目下无尘,当水清浅这货入太学之后,很多人都以为俩人会成为王见王的死棋,还不掐得昏天黑地的?结果,人家俩人不仅没开撕,还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好基友的感情升温一日千里,按着封冉的说法:已经亲密无间到‘天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地步。水清浅抖落完一身鸡皮疙瘩,转身拉着元慕舞文弄墨,俩人在这方面的步调一致,品味爱好志趣相投,简直就是琴棋书画的最佳伴侣。
“呼……”水清浅撂下笔,长出一口气,“我觉得这次感觉不错。”
“嗯。”元慕并肩跟水清浅站在一起,心不在焉的哼哼,全身心都放在这幅《竹菊石》上。元慕丹青功力不俗,尤其擅长花鸟,最初水清浅说喜欢他水月道人的花鸟,俩人还热烈的讨论了一番,然后水清浅便要想临摹那副著名的《竹菊石》。元慕当时不置可否,不过水清浅每临摹一遍,元慕就帮着水清浅挑取画中不足。在这种教学相长的过程里,水清浅的临摹从最初的三分形似,到后来五分神似……元慕亲身经历了这幅《竹菊石仿作》脱胎换骨到得道成仙的全过程。
“笔墨枯湿浓淡兼施并用,笔法爽利峻迈淋漓清润,尽得水月道长用笔精髓……”元慕不可思议地摇头,他回头看了水清浅一眼,哪能仅仅称为‘不错’?若不是亲眼看到这厮一笔笔勾勒完成,元慕搞不好会当水月道人的真迹买回家去。元慕如今真切的明白了‘飞天儿’三个字的意义。他是才子,而水清浅是妖孽。
水清浅看着画作也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扬声召唤,“元宝,元宝?”
“你叫它做什么?刚刚我看它从窗子跑出去了。”
“哼,又到处乱跑……等养肥了,把你做手套。”水清浅咕哝着,拿起那张画,似乎有点舍不得,不过……
嘶啦一声,他把画撕了。
“哎!”元慕急了,“你干什么?之前的那些撕了也就撕了,这幅画好好的,难得如此佳作……”
水清浅大言不惭挥挥手,“我知道。可是没有元宝的爪印盖章子,万一这幅画被当成真迹流传出去……”
元慕忽然觉得自己真蠢。
“下午我们干什么?上山,煮茶,骑马,弹琴?”
“喂喂喂。”谢铭高声冲进来打断他俩,“你们俩别整日黏黏糊糊的行不行?上午在书房举案齐眉,下午跑到林子里琴瑟和鸣,我说,能不能匀我一点时间啊?”
元慕:“跟你去斗鸡走马么?”
水清浅:“你俩别在我面前这么打情骂俏的。”
“你们不好这么乱用成语的……”谢铭弱弱抗议。
因为弩炮的模型,谢铭不仅得到了宁仁侯的‘兵器谱’,尤其开始喜欢上格物学,数理格物这才是万变不离其宗的知识基础,他收获良多,也多亏宁仁侯的指点。至于具体实验操作,水清浅是他的最佳拍档,因为那货的思维天马行空且胆大包天,不怕把家拆了。谢铭来叫水清浅是为了筹备他们的大工程——搭树屋,虽然请两个巧手的木匠就能把活儿干了,但对于水清浅这帮人来说,他们从选材,到结构,到承重……自己动手,严谨规划,混着趣味与学习的味道。
如果说水清浅跟元慕在一起的时光用‘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来形容,那他跟谢铭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欢喜冤家,相爱相杀’。谢铭和水清浅哥俩好肩搭肩离开书房的,元慕准备些量绘工具,前后脚迟了一刻钟,等他到梧桐苑的梧桐树下的时候,那俩只已经挠起来了。元慕甚至都懒得过去排解,自己一个人到廊下铺开他们的图纸,继续写写算算——不用理他们,那俩人前一秒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下一秒就能打起来了,打架的原因五花八门,比如现在,元慕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能从树屋搭建的话题,扯到现在‘神行大侠比黑臂寨主厉害……’神行大侠和黑臂寨主是水清浅最新收集的提线玩偶。
这种吵闹,谢铭完败的几率占九成九,考虑到水清浅的身手和谢小霸王打遍帝都无敌手的实力,元慕在鄙视谢山虎不争气的同时,心里不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他解释不清楚,反正这让他心里有点酸。
第75章 山钟秀的日子 (下)
这一天,一大清早,谢铭的脸颊上顶着一圈痕迹分明的牙印招摇过市时,元慕瞥了一眼,问都没问一句。
昨天谢铭跟水清浅一起睡的,他们闹了小半宿,元慕昨晚临睡前还听着他俩在隔壁唧唧咔咔的玩闹,估计就随便凑合睡下了。此凑合的后果就是,谢铭被抢了被子,光溜溜的冻了半宿,外加早上脸颊得到勋章一枚。
谢铭坐在早餐桌上,看到众人各吃各的,连眼神儿都没错一步,忍不住气愤愤开口,“真是世态炎凉哪。难道没有人好心地过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么?”伸出脖子,他指着脸颊上的牙印。
元慕头也没抬的翻阅官报,冷冷扔出两个字,“白痴。”
孟少罡正巧这两天在山钟秀拜访宁仁侯,此刻打着呵欠捏住谢铭的下巴,迎着光亮检查上面那一圈牙印,看完了,发出意义不明的‘嘿嘿’两声。
谢铭炸毛,“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咬的?”
孟少罡理都没理,只顾闷头喝粥。堂堂帝国首辅的嫡孙,战绩辉煌的谢家小霸王,别说这里是山钟秀,就是站在帝都朱雀大街上,谁敢欺负他呀?当然,肯定是谢铭自找的,孟少罡跟水清浅也一起睡过,这么早,那熊孩子绝对起不来,谢铭定是一大清早惹毛了那一小只,不然脸蛋上得不来那圈勋章。
元慕合上官报,忽然开口,“你也可以咬他,”然后挑眉,一句话戳破窗户纸,“……你舍不得么。”
孟少罡嚼着的蟹粉包,他闻到了醋味。
然后接下来的这一整天,孟少罡有幸听到元慕的凤箫与水清浅的焦尾和鸣,风过竹林,流水潺潺,真是美妙的一幕琴瑟和谐景象。谢铭在浮萍小筑前的水潭里凫水,孤零零的泡在冷水里,木开心……
住在山中秀也不是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世外生活,水清浅和元慕谢铭他们三个收到不少来自同窗、世交、友人的书信,期间应对各种对飞天老巢的旁敲侧击的闲聊。水清浅在太学里人缘还行,交到的朋友不少呢,很多人都拜访过石府,只是山中秀这里比较特殊。谢铭和元慕成了很多人羡慕嫉妒恨的目标。
谢铭手中正拿着顾二少回信,摇摇头,“这二傻子,这么迟钝呢。”
“他又问你啦?其实我不是很在意,就算你带他来。”水清浅提笔给吴王世子写回信,边写边说。
“算了,他那边关系乱着呢。最近这大半年,我都不怎么去他家了。”谢铭意有所指。
顾氏也是大族,人多嘴杂。除了顾二他爹一心清贵在弘文馆编书不问世事,剩下家里那几房跟水清浅的仇人们纠缠不清的,听说还跟皇子有牵扯。皇上还康健呢,这就开始要赚从龙之功了?谢铭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别看谢铭平日大大咧咧,在帝国权力中心长大的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谢铭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利害关系最好别沾身,更别说还往飞天儿避世的老巢里带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反正咱们也快回去了……咱们是快要回去了吧?”
“清浅又没拴着你,大门朝东开,有事请自便。”
谢铭看了一眼元慕,他俩十几年的交情不是假的,可朋友归朋友,自从那天开始,确实有什么东西横在彼此之间……
相持?
竞争?
那种感觉很复杂,实在一言难尽,反正在弄明白之前,这俩人不约而同的在山钟秀一耗到底,谁也没有先离开的意思。
说话这功夫,元慕正研究一件东西——水清浅的小匕首——他盯了它许久,总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