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好似真的被李承乾给盯上,从山东开始一一排查……那时候刘世昌为了避免暴露,只能再度舍弃身份,彻底投入了南方来。借用水利与沿海的便宜做起了生意,这对刘世昌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而也正是在此,他开始派人扎根深山。
除了一些紧要关键的东西不能为外人所知外,更甚者是刘世昌深以为他不能没有一只干脆利落只听从他指挥的队伍。
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显然是不够格的。
“泉州的失败未尝不是好事。”徐良平静地说道,“虽然我们锻造出了更强有力的武器,可我们的人马终究还是少。如果打着到时候吸收灾民的念头,可良莠不齐不是好事,也无力抗争朝廷的铁骑。”
刘世昌摇头嘲笑自己,“我就应当晚生百年,那个时间可当真是最合适的了。”
徐良温声说道:“李祐起兵到他被抓,足以看得出来州中的折冲府等反应还是极快。若是日后要发兵,这州与州之间的兵力与如何制衡,还需郎君多加思索。”
刘世昌颔首,片刻后对徐良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大妥当,徐良,你再收尾一下。把所有能指向这里的痕迹全部抹除,务必让任何一人都不能发现此处!”
现在可不比还在山东的时候,之前还能够干脆利落地走人,可现在……这里无异于是他的大本营,轻易不能够丢弃。
还未萌芽,怎能遭风雨?
“是。”
“还有……”刘世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坐起身来,“白叔,就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罢。暂时一应事务都不要插手。”
“白娘那边……”
“白娘那边我会去说。”刘世昌面带笑容地说道,“我相信白娘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这一次白叔在德化县和永春县动的手脚有些明显了。”
“是。”
徐良领了两道命令离开。
他缓步而行,宽大的袖袍交叠在身前。
谈笑间,生杀于刘世昌而言,不过是数字,与一个结果。
…
阳春三月。
虞玓刚揉了揉眉间,方元就急匆匆进来。
自打这段时间县衙内诡异的平静,虞玓做起事情来异常顺畅,就连刘实再那头都不在有何动静。
“出何事了?”
虞玓道。
方元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县尉,听说最近刘实再和明府走得很近。”
虞玓挑眉去看方元,“就为了此事来寻我?倒是不衬你刚才的着急了。”他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平静地说道:“主簿与县令走得近,不正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吗?”
方元拍着大.腿,着急地说道:“县尉,想当初虽然是您把刘鹤拉下马,可拍板的人分明是明府。若非刘实再心中有鬼,不然他怎么会去主动与明府接触?要知道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是这县衙内的头头,怎么会甘心呢?”
虞玓敛眉,沉沉的暮色仿佛也被他收进眼中:“郑明府之前不得不与我联手,就是因为刘实再的骄横,可若是刘实再主动投诚,那对郑明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论是我亦或者刘实再,对县令来说应当就是一把好用的刀。一旦有制衡的可能,就不会再偏向一处。”
方元皱眉,站直着身子说道:“难道明府忘记了当初的屈辱?”
“那就得看……我给他带来的威胁,是不是超过了刘实再给予他的恶感。”虞玓轻声说道,眼眸中似是有些猜测。
半月前,朝堂对泉州此事有所褒奖惩处。大头的事情自然是承担在州司头上,可若是有亮眼出挑者也必然会被一一点名。
虞玓的名讳赫然其上。
州司对南安县此次的应对颇有褒扬,在此后不管是与州中要人手还是钱财都比其他的县要简易得多。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对郑寿铉来说不够。
郑寿铉当然觉得虞玓是个好用的人才。
不管是这南安的二十几个乡镇,亦或是大小乡野的琐碎事情,大到县衙官司处事与州中应对……他近乎是个得用的县尉,条条道道都给罗列整齐,让他这做县令的很是放心。
可也太过放心了。
郑寿铉对刘实再的恶感与痛恨关乎其架空自己的人手,让自己桩桩件件都无法插手,只能做那门面上的功夫。故而那两年他宁愿龟缩不出,而自打虞玓在刘实再的大好局面上撕下一个口子后,郑寿铉开始真正享用到了县令该有的权力。
整个县衙都听从他的命令,这是种会上瘾的感觉。
可虞玓太好用了。
也好用过头了。
治水与营地两件事,他那般聪慧的脾性,如何不知道已经被他与刘实再瓜分走功劳,可虞玓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可他不说,却仍有人为他出头。
郑寿铉还记得他去泉州府的时候,刺史张公对虞玓褒奖不已,甚至多有宽慰。而朝廷的旨意中,虞玓的名讳虽不过顺带一提……可这无疑是莫大的荣誉。
而他与刘实再倒是显得滑稽而尴尬,更是不合时宜。
郑寿铉无法忘记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正如他现在的想法,虞玓并没有做错什么。
最近是春耕时节,虞玓担忧冬汛的事情会影响到百姓耕种的念想,亲自深入乡镇十数日,就是为了摸清楚各处的情况。这般卖力认真的下官当真是难找……郑寿铉摩挲着光滑的笔杆。
人心苦不知足。
他摇了摇头,如此叹息自己。
刘实再又取了文书来等他。
这一月来,这个主簿总算是有了县衙主簿的模样,做事开始以郑寿铉为尊,这门门道道上也悄悄地划开来界限,再没有之前的蛮横嚣张。
郑寿铉本想赶他出去。
在看到那根光溜溜的笔杆沉默半晌,他还是摆了摆手,让人进来了。
门外等候的刘实再露出了笑意。
…
等虞玓接到消息,说是郑明府与刘主簿的融洽相处的时候,程二丁已经是第二次来汇报了。
“南安附近三县也寻不到大量粮食与商队的踪迹。”他近来一直在外面跑动,原本就黝黑的肤色更加深,那高大的身影往那一戳就很有实在感。
虞玓道:“找不到也在常理,我们反应的速度还是忙了点,怕是已经被收拾首尾了。”
程二丁蹙眉,“是不是还要再往外……”
虞玓摇头,平静地说道:“我来此,任县尉为先,此事乃次之。德化县和永春县的情况一旦报上去,朝中必然有反应。做得太明显受害的便是我等。”现在敌暗我明,若是虞玓的动作太大,等不及他们搜集到证据,就会直接“被出事”。
就靠着程二丁这几个人还是不够的。
程二丁默然。
虞玓抬头看他,温和地说道:“去看看白霜姐姐吧,有好消息在等着你。最近你常在外跑动,倒是让你做不得这第一人知道了。“
程二丁有些茫然,听从虞玓的话跨出门去,走了两步,心中突然有个猜测冒上心头,整张黑脸都涨得通红,黑红的模样煞是古怪。脚下的步伐却是加紧了往后院扑去,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后有狼在追着跑。
白霜怀孕了。
在暖春时节,还是虞玓发现的。
近来白霜总是有点昏昏沉沉,偶尔给虞玓送来煲汤,自己的脸色反而更加苍白。要让她吃些进补的东西,反而作呕出来,食不下咽。
虞玓默默看了几日,亲自去请了坐堂医来与白霜会诊。
果然是有孕在身。
而在那时程二丁已经领命出行,并不在南安县,虞玓让白霜免去一切的事务,只需好好休养才行。毕竟坐堂医谈及白霜的身体,认为娘子底子有些单薄,平日劳累之事需要少做。
白霜不得不从。
虞玓听着程二丁的脚步先是从稳重到焦急远去,漆黑清亮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摇头看着桌案上摊开来的册子,与对应记载的簿子。
阿娘的那一箱子册子他自然都翻完了。
当日徐柳有些言语引起他的怀疑,折返后虞玓就花了半月的时间把曾经读过的册子一一翻检。这其中自然有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语义通顺之处,他确实发现了不少端倪。
阿娘与徐柳……或者是徐柳背后的人或许有些联系。
这点联系或许是同出一处,又或是曾受过同等的教育,此番种种皆有可能。而阿娘……虞玓闭了闭眼,看向坐具上摆着的小盒子。
这盒子并没有钥匙。
虞玓已经琢磨过些许时日了,这盒子浑然天成,仿佛若有的缝隙都在浇筑的过程中被封死,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寻常的手段取出来。
他把玩这盒子,圆润的侧边不伤人分毫,却也无法动摇盒子的根本。
虞玓喃喃自语,“难不成要劈开?”起初不过是随手而为,可久久不能搞定,就让人不由得升起一种偏要去做的执拗了。
他把盒子放下,重新看着册子。
这些册子并没有过多提及徐芙蓉自身的情况,所书写的文章更多像是她在天马行空的想象。而记载的文字本就是古怪,虞玓再翻译出来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未必能够看懂其中的内情,却也足以让虞玓清楚阿娘的奇异。
他的手指在某处划了一道痕迹。
贞观二十年。
虞玓沉思,这不过是一句被涂掉的字样,也更有可能是他在翻译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可二十年这个字眼一直明晃晃地在他的眼前晃动……如果徐芙蓉当真知道世事的发展变迁呢?
虞世南曾经赞誉过徐芙蓉乃是一位奇女子。
虞昶更是认为她与寻常娘子不同,性情稳重跳脱,却偏生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横生。而虞晦一直是那个包容之人。
他也曾道:“利用他人假替四弟而死,此事非是一日之功。要瞒过当时那般多人的眼球,不知蓉娘在其中究竟付出多少努力。”
毕竟在虞昶看来,当时的徐芙蓉不过是普通的官宦女儿,是从哪儿来那些人手?
虞玓想起虞家,想起老县丞,想起徐柳的话,想起那些海上那些过往的岁月,想起阿娘在耳边低低讲述的故事……
他拍了拍盒子。
长叹一声。
这可当真是一个……比之那些舆图更需要藏起来的秘密。
虞玓不喜不悲,手指卷过自己译出来的诸多簿子,突然扬声让外面的胥令帮忙搬来一个炭盆。在这冬去春来的时节,炭盆早就被收起来不再使用。
胥令搬来一个炭盆,燃起炭火后,就见县尉悠悠坐在旁边,就那垒得高高的簿子中取下一本撕开,一卷一页,全都丢到炭盆中去。
胥令知道纸张难寻,看得眼睛都直了,“县尉,这,这未免有些……”
“浪费?”
虞玓偏头看他,手里的几张残页脱了手去,飘飘荡荡地跌在燃烧的炭盆里。
胥令咽了咽口水。
虞玓自问自答,幽幽地说道:“这确实不错。只可惜秘密就是秘密,比起人命,有些东西还是继续藏在地下更为妥帖。”
火苗不断舔舐着碎落的纸张。
虞玓想,他大概知道那盒子里面藏着的,又是怎样一个秘密了。
还不如沉江。
虞玓很有耐心地坐在炭盆边,认真地把那几十本自己一一誊抄的簿子全部撕碎,亲眼看着火苗舔舐干净每一寸字迹,这才收回手看着最后的余光。
火苗自然是在不断暴涨。
毕竟燃烧的物体充足,这让屋内也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虞玓起身去开窗散味,丝毫不觉得他花费了那么久才翻译出来的东西全部丢进炭盆是一件暴殄天物的事情。
等胥令把那盛满一盆的炭盆端出去的时候,上面已经用冷水浇灭,少了炙热的温度。虽然里头应该已经没有能看的东西了,但他还是忍着温度去翻检了一下里面的残骸,当他确定真的是一无所获的时候,也不由得露出苦笑。
县尉真是一个谨慎的人。
也谨慎过头了。
他洗了手,把东西都处理干净后,才在衙内走动的时候,“不经意”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确定他说了?”
屋舍内,虞玓揉了揉眉角。
徐庆点头。
“上次跟踪我去石头巷的人,也应当是他了。”虞玓道,“左不过他做的事情都是琐碎的杂事,还是留着以观后效。”
“县尉,您是打算……”徐庆有点担忧。
虞玓摇头,“若是一直挨打,就容易陷入被动。但若是过于主动,反而会露了痕迹,你等着看吧。不管是郑寿铉还是刘实再,都不会憋那么久。”
尤其是刘实再。
虞玓身为县尉,要动郑寿铉还是比较麻烦,可是对于刘实再……要收集证据并非难事。也不知道是刘实再在县衙内横行的时间久了,忘记世上还有国家法度,还是他压根就没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就连善后也不屑去做?
徐庆忍不住摇头。
若是郎君真的想要整谁,那人必定是不快活的。
…
没过两日,刘实再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点。
他坐在主簿屋舍内,抬手揉了揉鼻子,挑眉看着回话的人,“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那典吏苦着脸色说道:“主簿,刚刚你送去县尉那边的文书,被县尉驳斥回来了。说是,说是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不合什么规矩!”刘实再拉下脸来。
典吏拱手说道:“县尉说此事需要先经过县令的同意,再有您处置文书,才可以下发给他去做。就现在的规矩,只盖了您的印子,是不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