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实再冷声说道:“此事明府也知道。”
“可县尉……”
“好了好了,现在派个人去和明府说一声,请明府加盖官印!”刘实再不耐烦地摆摆手,在最后的几个字眼上重重咬下,那模样就像是恨不得生吞了典吏。
典吏不敢再说话,立刻欠身出去做了。
刘实再低沉着脸色坐在屋内,好不容易总算是排解了心中的郁闷,这才打算继续处理事务,还没等他低头看上两行字,就看到别的胥令进门来,“主簿,刚刚县尉带着人去了库房,把以往处置的案卷文书全都搬了出来,说是趁着今日的好天气好晾晒。只是在搬运的过程中有些文书不小心跌落在地,被那县尉看了去,没多时就说里面的章程不合规矩,现在正在一一排查。”
“你说什么?”刘实再气得站起身来。
胥令愣愣地重复,“县尉说,要一一排查。”
刘实再踹翻了桌案。
好一个虞玓。
好一个虞大县尉!
他甩着袖子,急匆匆就带着人去了库房。却没想到竟是在库房扑了一个空,并没有找到虞玓的踪迹。他阴沉着脸色看着正在翻检东西的典吏,阴测测地说道:“县尉呢?”
库房典吏出面说道:“主簿,刚刚县尉好像是去见了郑明府。”
刘实再心中一惊,立刻回头带着人去了郑明府的院中。而偏是在这个时候,刘实再却发现明府外面的胥令拦着他不给进去。
那胥令赔笑着说道:“主簿,刚刚明府吩咐了,不管是谁来都不许进,您看……还是再等等,等县尉出来后再说吧?”
刘实再冷着脸色说道:“就算是我也不能进去?”
胥令脸上的红色更深,尴尬地说道:“明府说的是任何人。”
就连刘实再也不行。
刘实再欲要发作,却猛地在门外闭上了眼,深深地呼吸了两口,重新睁开眼说道:“好,好。”
他退了回去,重新回到自己的屋舍,一股无名的火焰在自己的胸腔中燃烧,如果不是他现在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在控制着自己,不然现在的刘实再定然是要砸掉屋内所有的东西也难消此恨!
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驳斥,还是被一个小小的胥令!
刘实再背着手,在身后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了袖口,忍耐住疯狂的破坏欲.望在屋内踱步,一边走着一边深呼吸。
刚才那胥令的反应让刘实再第一次自省自己现在的处境。
刘鹤的事情所带来的影响显然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大,而且在这之后偏生出了冬汛的事情,加上德化县和永春县哀鸿遍野的处境,南安县的平平安安无疑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在那当口一直奔前忙后的虞玓自然进了百姓的眼中。
而他原本以为那只不过是在面对百姓才有的担忧……却没想到慢慢也蔓延到了县衙内。
刘实再说的话不好使了。
或者说,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用了。
要是在以前,就算是郑寿铉有了这样的命令,但是刘实再想要进去不过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县衙内压根不会有人会拦着他。就算是郑寿铉心中愤怒,也不会当着刘实再的面前发火……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
刘实再咬牙。
他正站在屋内屏息敛神,让那浮躁的情绪安抚下来。却偏生在这个时候,吏房的徐三石过来了。
他站在门外等候刘实再的召见。
刘实再回过头去。
那并未关紧的大门中,可以隐约看到徐三石站在门外的身影。他佝偻着腰,原本高大的模样看起来有点瘦小,甚至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就像是,就像是在刘实再面前没什么需要提起精神……
刘实再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黑天。
“进来。”
徐三石听得出来刘实再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是最近刘实再一直都是这脾气,徐三石其实心里是清楚这位主簿现在恼火的程度,故而虽然有点谨慎,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他刚刚也听说了刘实再吃了闭门羹。
这种消息在衙门内从来都是瞒不住的,立刻就如同插了翅膀飞往四处。而他也正是接到了库房的消息,才会急忙忙赶过来。
徐三石欠身说道:“主簿,那县尉若是要查找库房的以往所有的账簿与文书,您万万不能够让他成行啊!”他是吏房令吏,这些文书有多少是经得起查探,有多少是经不起查探……
这没谁比他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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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后改。
(00:41修改完毕)
第133章
郑寿铉独自在屋舍内坐了许久。刘实再那处的喧嚣,他是略知一二的。
故虞玓所说的某些话,确实戳中了郑寿铉的软肋。
他在这南安县再停留的时间,也不过剩下九月。等冬集选官结束后,他大抵还是要再等上三年,才有可能轮到下一个位置。而在他临走之前,到底是要为南安县留下一个泰平之处,还是狼藉之所,确实取决于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郑寿铉以手握拳抵住额头,长长叹息一声。
…
虞玓捂着额头,沉闷的咳嗽声不断响起。
徐庆有些着急地看着虞玓,正打算出门去叫白霜,却被虞玓叫住了,“莫要去惊扰她,去请个大夫便是。”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低哑地说道:“白霜姐姐需要静养。”
徐庆连忙出去。
虞玓感觉连呼吸都是炙热滚烫的。
他眨了眨有点水润的漆黑眼眸,闭着眼沉沉呼吸,就连闷声咳嗽的嗓音也慢慢被吞下来。虞玓哪怕闭着眼,纵然是在突如其来的病情中,他还在思忖着昨日与明府的对话。
郑寿铉在动摇。
只是这份动摇到底会偏向哪一方……虞玓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再虚虚握成拳头。默数了一遍这南安县内刘家中稍有出挑的人,除开刘实再外还有两人……倒也还是个好消息。
不管郑寿铉的心思如何,刘实再都必须倒。
“咳咳咳——”
虞玓用帕子捂住嘴,沉默了下来。
坐堂医来的速度很快,对虞玓的诊断与他自己的猜测也差不离。之前那段时间的劳累过度,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一并爆发,大夫只是开了药方,却对虞玓说道:“最好的法子就是你好生歇息,养上半月就没事了。”
徐庆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虞玓,他想着最近这段时间郎君的劳累,莫说是歇息,能够不熬夜便已经是万幸了。
虞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徐庆付了诊金送走人后,思量着这熬药的味道必定是瞒不住白霜的,到底还是派人去说了一声,免得白霜姐姐担忧。
他抓住额头上已经变得常温的凉巾子,淡淡地说道:“放出消息,说我身体不适。”
徐庆蹙眉说道:“郎君这是打算……”
“耐不住的不只是我,趁人病要人命的道理,我想有些人是谁懂的。”虞玓道,他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声音低沉下来,“暂时不要让人探望,就说我起不来身。”
徐庆望了眼窗外的胥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虞玓病了?”
刘实再坐在酒楼里,手底的两杯酒吃下肚子,郁闷愤怒总算消散了些。
“没错,已经起不来身了。是六合那家伙亲眼所见。”徐三石搓着手说道,屁.股只挨着坐具半边,那谨慎的模样让刘实再心里嗤笑了声,却也懒得去再说些什么。
“二弟,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坐在刘实再的对面是个年长男人,看起来比刘实再要大上几岁。而坐在他的左边,是个看起来比刘实再要年轻些的郎君。
他们三个是堂兄弟。
刘实再摇头叹息,“堂兄是不知那虞玓是多嚣张。您之前一直在泉州府,竟是不知道刘鹤就是被虞玓害进牢狱的,现在被郑寿铉给判了罪名,就连我也捞不出来。”
他说完这话,才去看徐三石,“六合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徐三石斟酌着说道:“六合是我之前放进去的人。在石素那件事后,虞玓已经清理过两次身边的人,那六合还一直留着,按理说应该是没被发现。”
年轻郎君说道:“会不会是故意留着,让我们误以为他没发现?”
刘实再思忖许久,捋着胡子摇头说道:“三弟说得有理,但是那虞玓做事都刻板严正,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被发现了,虞玓发高热这架势总不会是假的,他手里头的事务最近已经分流给各房了。”
刘实再的说法,让那被称作大哥的人点头,“你是打算趁着他没精力的时候动手?可按照你这么说,虞玓并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反而是二弟有许多的疏漏被他抓着,你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刘实再就头疼。
他去的速度还是太慢,库房有许多东西都被虞玓带走了。
而他总不能诉诸武力强抢过来。
或许在以前可以,但是现在有郑寿铉在盯着,这种野蛮的举止是必不会被容忍。
南安县毕竟不是什么出名的县城,这衙门里的人也不都是像虞玓和郑寿铉那种读书出身,有时候做事只凭一个蛮字。
殊不知当初郑寿铉退避三尺,又何尝没有担忧自己性命的缘由?
刘实再戾色一闪,“郑寿铉敢挺直腰板,不就是手里有个虞玓在肆意胡闹吗?那虞玓也不睁眼瞧瞧郑寿铉到底是什么货色,我不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郑寿铉就动摇了!那虞玓给他卖命做事,郑寿铉倒是还嫌弃人家太过得力!”比起害他不得不收缩手脚的虞玓,刘实再倒是真瞧不起郑寿铉。
然当务之急,自然是要除掉虞玓。
刘实再比划着脖子说道:“让他死。”
徐三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子,头颅低得更甚。他的模样与一日之前全然不同,看着刘实再的眼神也透着瑟缩畏惧,也不知到底是被刘实再做了什么。
年长男子不经意地看了眼徐三石,回头去看刘实再,“你可想好了,他毕竟是县尉,若是在这里出事……”
刘实再哈哈笑起来,摇头说道:“堂兄知道这世上‘意外’二字可有多少?自然不是直接拔刀相向……虞玓可惜就可惜在他是个心善之人,这样的人,纵然没有把柄,可他的良善,就已然是赫赫在眼的把柄。”
“你叫我们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吧。”年轻郎君嬉皮笑脸地说话,丝毫不把一条人命放在眼中,“我就说当初你得随我们去泉州府,你偏生看中这偏僻的旮旯,就算能做个土皇帝能如何?这要是来个强势的有手腕的,岂不就是现在的局面?”
刘实再握着酒杯摇头,心里倒是有几分意动。
这县内虽然刘家算不上弱势,有他在也是横着走,可到底不如泉州府快活,日后……
他吃了酒。
总得除了虞玓,才能有日后。
…
月明星稀,微风吹拂。
虞玓浑浑噩噩地睡了两日,直到这夜才半睡半醒地有了点意识。他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手里抱着被褥出了一身汗。
喉咙干渴得虞玓有点难捱,挣扎着要睁开眼,却感觉有杯口抵在他的唇边,略一用力,清润的凉水滑入喉咙,滋润着虞玓的喉咙。
他本就是渴水,迷迷糊糊中吃下了半杯。
头上的凉巾被取下重新换过,滚烫的掌心也被人硬掰开来擦拭降温。胸.前背后的冷汗被一一擦去,整个人好似又舒坦了下来。
虞玓朦胧中意识到动手的人不是徐庆。
颤动的眼睑还未睁开,就重被一只宽大的手盖住。
低沉幽凉的嗓音响起,“好生歇息。”
旋即是一句叹息,“怎这个时候,还要费劲去思忖……”手指拨开额间湿润的碎发,一个温柔的触感落下。
轻笑声起,“咸。”
…
翌日,初夏的焦躁还未爬升,淡薄的凉雾散去,满目绿意。
虞玓在满室阳光中醒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手心还握着团成团的帕子。那不复夜间的冰凉,却让虞玓知道,那不是做梦。他慢吞吞坐起身来,看着自己身上被换过的里衣,把胡乱系上的带子顺手拆开重系上,他把手里的布团子丢在床头,赤脚下了床。
不适感犹存,不过站起身来,不再和之前一样头晕。
虞玓踱步到窗前,在浓郁的春意后,庭院中已经爬满绿色迎接夏日。过早出土的幼蝉开始放开喉咙歌唱,手指擦过花瓶插着的花枝。
一滴露水滚落。
虞玓捻了捻湿润的指腹,那种连肺腑都在灼烧的热意散去了。
“郎君——”
徐庆端着盆凉水进来,原以为还在休息的虞玓已经站起身,顿时声音都有点慌乱,“您的身子还未好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下床?”他把水盆放下,正要去搀扶虞玓,嘴里还念叨着说道,“昨夜您起身了,也不叫我一声,还自己换过了衣裳,这要是吹了凉风……”
虞玓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刚刚重新打结系上的中衣带子,“昨夜,不是你给我换的中衣?”
徐庆身后窜过寒流,惊悚地说道:“郎君,是谁给您换的?”
虞玓抬手勾着带子,想起那原本凌乱的模样,忽而浅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无碍?
这种事情怎么能无碍?
徐庆欲哭无泪,甚至担忧地看着郎君脸上挂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