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娘糟心!
碰上这么个首领,王宝业当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操碎了。
若不是长孙泽的背后站着长孙家,正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且因着长孙泽此人确实对太子忠心耿耿,不然现在就不是他任职右武伯这么简单了!
长孙泽被王宝业搞得脾气又要上来,那新上任的右武伯靠近他低声说道:“您难道还不长记性吗?您好生联系一下,您与柴世子接触过,药藏局此事是他同你建议的,而事后谢偃在无声无息的时候开始试探虞家……您当真没有无意间透露了什么吗?”
王宝业重重咬在“无意”这两个字上,就生怕长孙泽还是这般憨厚!
长孙泽微愣,而后一道激灵从后背猛地窜上头颅,他喃喃自语:“我只是……在柴世子面前提了一嘴要去查一查永兴县公那新来的侄孙……”便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给他惹来如此大的灾祸?!
王宝业幽幽地说道:“您还是长点心吧。现在不过是太子念旧情,哪怕是提我上来,还是让我尊您为先。可再有下次……那您当真是无力回天了。”他这般说着,心里确实清楚不论这长孙泽再如何,有心算无心总是有些难的。
可……王宝业一旦想起太子殿下那温柔亲近的模样,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决定日后就纵然是喝醉酒了都务必要紧闭这张嘴,祸从口出啊!
要深知,那魏王可不是在针对虞玓一小儿,而是……王宝业遥遥看着太子殿下离去的方向。
借力打力,稍有试探罢了。
…
大兴宫难得有这般的热闹,不过几日的光阴就安排得极为雅致,不知打哪儿运来的百余盆植株错落有致地散布着,宫仆有序地穿行着,为诸位赴宴者送来茶水。
因着长孙皇后大病初愈,此次宴席乃是后宫诸妃嫔与太子妃一同协办。
虞玓和虞陟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虞世南,只后来欧阳询与于志宁等到来,虞世南就笑吟吟地让他们小辈一同玩去了。于志宁的孙子于知微和虞陟有些不对付,几人在自家祖父叔祖面前应付结束后,就大道朝天各自散开,虞陟还叮嘱自家二郎日后莫要与于知微接触。
虞玓敛眉,“你可曾看到熟悉的人?”
虞陟也有些苦恼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要说认识大多数是认识的,可那几个要好的不知藏在何处,一时之间倒是难以扒拉出来。
虞玓抬眸,森长的睫毛颤了颤,这早晨的阳光不大强烈,在眼眸下投落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这半年的身高逐渐抽条,开始练武锻炼身体后,这身子骨倒是比以前硬朗。
碍于虞玓每日晨起都会扎马步搭弓射箭这样的举措,虞昶和房夫人非常高兴后院的器械没有白费,并且督促虞陟一同练习。
常常逃开的虞陟:……可恶,二郎误我!
“二郎,原来你在这里。”虞玓的肩膀给人重重一拍,程处弼的大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来,“我还以为你这般脾性,怕不是寻了借口逃开。”
虞玓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慎言。”
在程处弼笑嘻嘻摸着后脑勺后,虞玓这才疲懒地低垂眉眼,“来见识一番有何不可?”
程处弼笑着说道:“可有些人铆足劲打算在圣人面前显摆呢,我还是往后躲一躲。”
虞玓平静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顶着卢国公之子的名头,程处弼还想着逃开,那简直是笑话。
谁叫程处弼那两位兄长已经长成到今日无需赴宴的年岁了呢?
程处弼的脸色一垮,还欲与虞玓再说,却听得后面有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哟,程三郎怎么又去寻他那位好弟弟了?莫不是不把我们这群朋友放在眼里?”
程处弼翻了个白眼,回身就把柴令武给逮住。他在折冲府历练了一年后,这身手比起柴令武秦怀道等人倒是要好了一层,每每这个时候多是让他得逞。
虞玓静默了片刻,悄然拉着虞陟跑了。
虞陟给虞玓暗戳戳地竖大拇指,“二郎果然机智,再留下去怕是要引火烧身。”
虞玓微挑眉,总感觉虞陟这话里有话,“为何这般说?”
虞陟左瞅瞅,右瞅瞅,确定这几棵高大树植的附近只有他们两个后,压低着声音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柴令武与房遗爱他们都同魏王的关系不错。程处弼李翼他们几个倒是还好,与我一样基本都不掺和。”他说到最后,倒是还提了一嘴自己,以示公正。
“魏王颇有才学,在今日这般的场合怕是会大大露脸。既然要露脸,便须得有人被他大大踩下去。你不是曾说过柴令武与你不对付吗?那还是避远些,免得待会点了你的名。那可真是大大的麻烦。“
虞玓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虞陟,“在这般事情上,大郎当真有急智。”
虞陟桃花眼一眯,顿觉不对劲,“你这是在埋汰我吧?!”
虞玓低头,忍住那从眉梢流露出来的浅淡笑意,清冷的嗓音仍旧淡然地说道:“你多虑了。”
正在这对堂兄弟交谈的时候,圣人携着长孙皇后一起出现,身后正跟着几位身材模样各有不同的皇子。
看起来,这一次出席的只有圣人皇后与诸位嫡系皇家血脉。
今日设宴便就无太大拘束,不论圣人皇后皆是穿着寻常的衣裳,圣人与长孙皇后走得极近,眼尖的人甚至能看到圣人时不时会搀扶一二,生怕大病初愈的长孙皇后劳累。
只今日长孙皇后的心情着实不错,一路走来那淡雅的笑容从未褪去。
虞玓在高呼万岁的声响中,正好瞥见在那对尊贵夫妻后面的几位皇子。
走得最前头的自当是太子殿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温柔俊朗的模样颇为亲和,一身浅蓝色的深衣加身,举手投足间颇为雍容优雅,自有一派仪态。
他的身边依偎着两位岁数小些的公主皇子,他们正高兴地同太子殿下说着些什么。
而落在后头一些的自当是那位出名的魏王殿下。
虞玓初见就知道为何方才虞陟同他说,不管魏王与谁一同出场,绝无可能会认不出来。这般圆润的身材,在这一贯身材瘦削的大唐皇室里面还当真是少有。
李泰本身就是个小胖子,走路多了就容易出汗,他的身边正跟着一个内侍在不断给他擦拭。不过怕是圣人与长孙皇后的底子还在,李泰的长相不算差。只眉宇间深深的沟壑有些展露了他本身清高孤傲的脾性。
虞玓粗粗打量了一眼这几位皇室子女的模样,而后就不感兴趣地低下头来。
宫乐奏响,朝臣子弟们按着顺序入座。
虞玓留意到长辈与子弟基本是分开来排序的,也便是现在这一堆年轻人都扎堆在一处。眼下还未到真的膳食的时辰,两人一桌的桌面上陈列着果类茶水。
虞玓瞥了一眼,一样未动。
在尝遍了长安诸多茶楼的滋味后,虞玓在外基本不吃茶。
谁都不知道踏足的新茶楼究竟是用什么做佐料的!
宫宴从来是稍显枯燥的事情,只圣人与长孙皇后这两位当真是态度温和,并未有高高在上的举动。
眼下能看到有些颜色好的娘子们正围在长孙皇后身旁,而圣人与太子的身边多的是朝臣属官,那松宽的态度让虞陟觉得傻坐在位置上的自己很蠢。
他捅了捅虞玓,“不若我们也走动走动?”
这跪坐久了,还脚酸。
虞玓默默地说道:“可以稍等片刻。”
虞陟奇怪地看着他,“为何?”
虞玓把装模作样拿在手里的茶盏换了个位置拿着,继续面无表情地碎碎念,“圣人身旁的内侍往返了数次,我刚刚已经看到有小内侍端来的盘子上一应是笔墨纸砚。”
虞陟窒息般地挪了挪头,观察片刻后终于认命龟缩起来。
虞玓把呛鼻的茶水往身前挪了挪。
余光看到身旁的桌席有人起身,那模样像是直接往前头走去。虞玓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眼,却不经意间直接对上了那太子的视线。
眼下太子殿下正手握着一杯茶,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触及虞玓的视线时,便笑着同他抬了抬手。
虞玓微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茶杯。
面无表情的小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然后也高举起来与太子殿下遥遥相祝,然后吞了一小口茶水。
虞玓面不改色把茶杯放回去,这就算是过了一遍。
那头李承乾把那饮尽的茶杯顺手搁在桌面,垂落的黑眸里洋溢着淡淡的笑意。
那小郎君面色不改,可肢体举止若隐若现的抗拒还是落入他的眼中。
世上或许也再无如李承乾这般能轻而易举看透虞玓,那诸多行径举止所透露的微妙意思,猜测起来可当真有趣。
“大哥一人独饮,可真是没滋没味。不若和弟弟吃上几杯茶?”处在变声期间的李泰听起来有些沙哑破裂,近来声音不大好听的他力求少开口,显得颇有架子。
乖巧坐在李承乾身旁的晋阳公主眨了眨大眼睛,然后抱着李承乾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道:“兕子,还有兕子。”小公主再想了想,还指了指旁边的李治,“九哥!”
晋阳的可爱,纵使是李泰也忍不住柔和了脸色,小胖子弯腰把晋阳给抱起来,哄着她顽,“兕子难道不喜欢四哥吗?”
晋阳的小手抱住李泰的脖子,埋在兄长的肩膀上害羞地笑起来,“喜欢~”
长孙皇后安静看着这看似兄友弟恭的场面,不知不觉走到她身旁的圣人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观音婢,他们兄弟间偶尔有矛盾也是常有的事,莫要费神劳累了。”
圣人靠近的时候,那些围在长孙皇后身侧的贵女娘子们早就识趣退开来,留给这对最尊贵的夫妻交流。
长孙皇后叹息着说道:“水流平缓或湍急,雨季与旱季又别有不同。那突如其来的暴雨才最令人担忧。”皇后说得极为委婉平静,但圣人却是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圣人摇头笑着:“好啦,武德殿那事你已经训斥过我,我已经知错。往后再不会如此行事了。”他帝王至尊,同长孙皇后说起话来却是极为温柔体贴。
长孙皇后道:“圣人还说呢!若不是魏征明智,那可真是胡来。”她嗔怒地横了眼圣人,却也是忍不住笑起来。
那些站在不远处的贵女们偶尔不小心瞥见圣人与皇后的亲昵,有忍不住红着脸移开视线的,却也有大大方方看着的,心道日后定要寻一个这般的郎君才是!
各人有各的思绪,百人正有百态。
而虞玓在与太子的简单对视后,就已经继续低眉顺眼地装着木头。
那茶杯是断然不会再提起的,虞玓坐得一本正经,无论是谁都说不出个错字,可他心里却是在背诵着昨日夫子布置的作业。
虞玓如今在刘朝生的填鸭式教学下把《左传》与《礼记》都背熟了。
这两部大经的字数极多,前者十八.九万,后者近十万字。通篇背诵以至于倒背如流的地步着实需要花费一番苦心,纵使是虞玓也确实是花了近一月才背下来。
刘朝生向来信奉先背其词句,再明其意。他是这么做的,故而也这么要求虞玓。在这两部大经背完后,他一边教导虞玓明了其中的意思,另一边却让他开始背《周礼》,本来还有一部《毛诗》,是因为此前在县学的时候就已经背完,才免于一同背诵的局面。
虞陟本来还在忧愁的时候,听着旁边虞玓没了动静,扭头一看,那清冷的小郎君低垂着眉眼,看似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实则心神早就在九霄云外。
他凑近了些,却听到虞玓正在背着些什么。
“……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丧礼哀死亡,以荒礼哀凶札,以吊礼哀祸灾,以禬礼哀围败,以恤礼哀寇乱……”虞玓的嗓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虞陟凑近了去听,应该是无人能听到。
自诩不学无术的虞陟好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周礼》里的《春官宗伯·大宗伯》一节。
虞陟认认真真想了想上回他不小心撞破二郎背诵的时候,他背的是什么来着?
好似是《礼记》里面的一节,这不到半月的时间,怎又变成了《周礼》?
刘夫子未免过于变态了。
虞陟如此感慨着,却无意识感受到一道视线。
他不大自在地回头一望,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恰好对上了太子殿下温和的视线,猛地一僵后,下意识就缩了缩脑袋,不知究竟是打个招呼还是就这么当做不知道。
好在不多时,太子殿下的身侧就有属官上前,似是在劝谏些什么,直接转移了太子的注意力,这才让虞陟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夸张的模样让虞玓略动了动,“发生何事了?”
虞陟不知为何压着声音说道:“我刚才和太子对上眼了,可真是吓人!”
虞玓刚背完《春官宗伯·大宗伯》,听到虞陟这般的说法,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太子?我同他对视了好几次,瞧来是一位极宽厚温和的人。”
虞陟:??
他惊讶地看着就是虞玓,痛心疾首地说道:“二郎,你当真是单纯!莫要以为太子就真的那般如表面温柔,当初太上皇去世,圣人辍朝半月有余。那些日子的朝纲政务皆是太子殿下在处理。祖父曾赞赏太子殿下的手段刚柔并济,更有强硬之举,可不若他表面这般温柔。”
这进宫不到一个时辰,虞陟就深感给二郎传授的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