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蹙眉,“是柳州人氏张如是那事?”
卢文贺先是一愣,然后说道:“柳州人氏?原来他叫张如是。那确实是此事。”
张如是敲冤鼓后,不多时圣人就召见了他。
只事态会如何发展,现在还不清楚。
卢文贺说道:“我听说还有人不支持糊名,说是公平较量,怎就害怕名字出现在卷头上!”
虞玓有些薄凉,“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此事倒不必担心。合该有个好的结果。”
卢文贺见虞玓说得这般笃定,既是高兴,又有些奇怪地问道:“那是为何?”
虞玓道:“这些日子馆内也曾就此辩论过一次,多数人都以为糊名大有其用。中途太子过来点卯,许是听到了门生的辩论,倒也是略说了几句。我观太子的态度,应当是会稍有改进的。”
如今太子参政,他的建议多少在圣人面前还是得用的。
卢文贺叹了口气,“其实虽然义愤填膺,但我们多少也清楚,每年的名额都在少数。纵然是我们明年再参加,大半也是不能通过的。”
虞玓淡淡说道:“莫要妄自菲薄,还未成行,谁也不知道结果。”
卢文贺嘿嘿笑着,“这倒也是,左不过就回家去做一个农家翁,也不是什么坏事。”
虞玓:……
他偏头看了眼卢文贺,只见这位年长郎君正冲着他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本是虞玓说过的话。
“对了,你自上京来,可带了你家那只神异古怪的大狸奴来?这漫漫长路,倒也不知道瘦了多少。”卢文贺笑着说道,只是虞玓那头却没了声等到他泡完了茶水去看虞玓,刚好看到他的手指在袖子上抠了抠,神色如常地说道:“他已经去了。”
卢文贺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只猫对旁人来说只不过是称霸石城县的诡异大猫,可对虞玓来说却是极为不同的生物。卢文贺去过虞家好几次,那空荡荡的宅子里,或许只有那名为白霜的侍女与这神出鬼没的大猫与虞玓亲近。
与旁人是牲畜,与他却是如同家人。
卢文贺掩面叹息,“是我之过,我不当提起这个。”
虞玓眼波微动,垂下头来拿起茶杯,吃着那熟悉的味道,“卢兄早些来长安,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必为此介怀。”卢文贺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虞玓那冷漠寡淡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已经过去了,还是只面上不显而已。
虞玓见气氛僵硬住,就主动提起旁的话题来,“你与何光远他们的关系如何了?”
卢文贺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已经缓和了许多,此前确实是我有些过度了。到底还有陆林一直帮着我周旋,今日是我想留下来多整理些文集,故而没跟着去。”
虞玓颔首。
到底气氛被方才卢文贺那句话给搅得有些僵持,虞玓见卢文贺尴尬,稍坐坐就起身离开了。
拴在院子里等待的红鬃马在看到虞玓出来后,有些不耐地剁了剁马蹄子,呼噜着蹭了蹭虞玓的肩膀,那身子分明还在原地,脖子却伸得老长。
虞玓抿唇,解下缰绳摸了摸她的鬓毛,同卢文贺告辞后就跑马离开。
主街两道的树荫比春夏稀疏了些,微凉的日头打在身上,留下有些稀薄的暖意。出了大兴坊往北走,能看得出越靠近北面,那里头坊门进出的百姓就更为富裕些。
虞玓虚虚握着缰绳,没有可以驱使着红菩提,她就任着自己的性子拖拉拉地走着。
踢踏的马蹄声时而响着,在路过永乐坊的时候,红鬃马的速度迟缓了下来,有些踌躇般地剁了剁马蹄,然后往坊墙上靠了靠。虞玓顺着红菩提的动作望去,正好看到在坊墙的上头不知何时瑟缩着一只白色的狸奴。
那猫看起来像是刚落了水受惊,正攀到高处躲着晒太阳。
虞玓高坐在马背上,倒是也抓不住这猫。只红鬃马确实很敏锐,她似乎还记得上一次主人因着某只类似生物而失态的模样。
虞玓下意识拍了拍红鬃马的头,再看着那只正警惕地看着他的白猫。
然后清冷的眼眸微缩。
那猫通体纯白,唯独尾巴尖上有一点点黑色。
虞玓攥着缰绳的手略紧了紧。
倒是与他截然相反。
白猫的脖子上套着项圈,小巧精致的模样看得出在主家很受宠爱。隐约能听到靠近坊墙内的人家正在叫唤着寻这猫的踪迹。虞玓左右看了看,下了马在街边捡了块石头,重新翻身上了马背,冲着那警惕的白猫比了比手势安抚,右手却是用力一甩那石头。
“嘿,哪个杀千刀的丢石头……哎,那不是小娘子的雪球吗?”
虞玓一夹马腹,红鬃马哒哒欢快地跑起来。
他轻嗤了声,这天底下的白猫难道都叫雪球雪团了吗?
倒也没多少新意。
虞玓知卢文贺的担忧,就如同往日白霜对他的担忧,但是虞玓向来是清楚自己的情况。虽然难过有之,痛苦有之,可那都隔着一层淡淡的薄膜。
他透不过去,那情绪也侵袭不了他。
虞玓这么想。
但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红鬃马骤然加速跑起来,那撒欢的模样让虞玓猛地抓紧缰绳,生怕她就这么冲进坊里头去。不过红菩提到底聪明,一路遛弯儿全都贴边,虽扬起了不少风尘,但皆散落在主街上,倒也没惊扰道谁。
等一路冲进了虞府,被虞玓牵去马厩的时候,小马驹还时不时弯着脑袋要去碰虞玓的手腕。
那一串菩提子串到底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吸引她了。
虞玓给她弄来新鲜的马草,撸起袖子换了水,再帮她刷了刷身上的毛,得弄完这一切后,日暮沉沉,这马厩里也显得昏暗许多。他拍了拍红鬃马的脖子,正欲退出来,就看到她微曲了马腿,伸长着脖子在地上晃了晃,咬了一截绳子上来,一头撞进虞玓的怀里。
马关在马厩,多是需要栓起来,免得出栏跑了。
虞玓看着怀里被撞进来的绳子,沉默了片刻,对红鬃马诚恳地说道:“你又不跑,捆了也时常嚼断,就不要为难这马厩的人了。”
红鬃马咬着虞玓宽大的袖子。
不给捆,不给走。
虞玓:……
虞玓绕到前头去,帮着她把绳子给捆了起来。红菩提才像是满意了那般松开了袖子,还很有礼貌地再往后退了两步。
示意不闹了。
虞玓眉眼微弯,松了手去回了院子去。
这府里头的几位主子也少有常聚在一起的时候,若错过了时辰或有事外出,往往会提前说一声,不然多是在一起的。今日虞玓便提前说了,院里留了他的菜肴待他回来吃。
这饭刚吃了一半,虞陟就大咧咧从外面进来了。
他掀开下摆在虞玓身旁坐下,毫不客气地就着桌面上的茶水灌了一壶下去,“还是你这里的茶水清甜可口,不过你今日吃食的时辰太晚了些。”
虞玓慢吞吞把嘴里的菜吞下去,瞥了眼虞陟,“今日大伯娘松了你的禁闭,就如此高兴?”
虞陟桃花眼微眯,他左看看右看看,靠在虞玓身旁悄声说道:“阿娘方才召我过去,说是要给我说亲。”别看虞陟那桃花眼到处放闪的模样,其实他还是一只童子鸡。
虞玓夹了一块鱼肉,斜睨了眼虞陟,“你今年十八,也确实到了年纪。”房夫人规矩抓得严,虞陟屋里虽有客女伺候,但也没人敢拉着大郎君偷腥,回头让房夫人知道了怕不是直接就赶出去了。
虞府的家风严谨,四十无子方能纳妾。
房夫人虽生了两个孩子,却只留得虞陟一个独苗苗。饶是如此,虞昶都未动纳妾的心思。
在此耳濡目染下,虞陟虽玩心甚重,到底从未越线,端得是老老实实。
半大郎君春心荡漾,虞陟到底也是有些羞涩扭捏的。见虞玓这般说他,扭头去戳虞玓冷冰冰的小脸,“还说我?回头你也是要成亲的。”
虞玓认真想了想,“我应当是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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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陟:你在想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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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时间,emm好晚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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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成亲这种事,虞玓不曾想过。
虞陟看着虞玓慢吞吞嚼着饭,那冷淡平静的模样看起来就是没开窍。他笑着说道:“反正是日后的事情,眼下不想才是正常的。别的不说,你要是真的乱来,想想我阿娘……”
虞玓幽幽地说道:“我要去同大伯娘说你在说她的坏话。”
虞陟:“……我说的是实话!”
但他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了话题,“杜荷下了拜帖,你还没看吧。”
虞玓咬着筷子一顿,“杜荷?”
“帖子下午送来的,说是九月初九去樊川别居赏菊。”虞陟道,“我看那请帖上的意思,还是诗会。虽然你不擅长此事,但也不能一直拒绝。多少还是得参加的。”
若非杜荷与虞玓的关系不错,虞陟也不会这般建议。
虞玓淡淡颔首,“明日我问问。”
虞陟坐着陪他吃完了饭,正想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就给面无表情的虞玓拦住,“大郎今日无事,不如陪我下棋。”
虞陟:???
翌日,在棋海里苦度一夜的虞陟虚着脚去上学去了,而虞玓一脸平静,极为清爽。
骑着红鬃马溜达去宫门口了。
虞陟:可恶!
杜荷的请帖下得有些匆忙,却是因为有族人要离京赴任。正好踩着九月中旬的日子,本是想要办个送行宴会,然几个朋友一起哄,便不如索性做个重阳诗会,在临别前正好热闹。
杜荷是个宽厚好性的,索性就把这事给揽了下来。以他的名头发帖,多数是会赴约。
他还笑着和虞玓说道,“我给程处弼那几个也下了拜帖,听说他们过些时日一个个都要被丢去历练,那不得赶着在这段时日多快活些,不然进了军伍后怕不是得一个个紧绷着不敢乱来。”
赵节笑着摇头,“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说了是诗会,还请一群老大粗来。我可说好了,到时候可让我做评,倒是莫让我去作诗写赋了。”
虞玓深以为然。
樊川是长安城郊的盛景之一,虽说常是初春踏青居多,可在樊川有别居宅院的人家也爱在秋季前往。飒爽凉意的日子里,欣赏着山林美景,再看那秋菊盛开的模样,也是别有趣味。
这诗会文会不过是游玩的名头,规格高低端看办宴的主人身份如何。
这一遭既是京兆杜家来办,倒是值得期待。
不过虞玓对此诗会一直感觉淡淡,但是毕竟杜荷是他的朋友,而且之前大郎说得也对,故而他并没有拒绝这次的邀请。
不过就在即将重阳节的前两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之前那个柳州人氏张如是自杀了。
他本来因为被圣人所接见,而被雍州官府恭恭敬敬的请在了官衙内等待处理,这本应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而且圣人确实有所考虑要更改一些措施。
就在这样的关节眼上,这么一位敲鼓鸣冤的学子却自杀了。他没有留下任何的遗书或者遗言,只是在九月六日夜半,被起夜的皂役发现在房梁上吊。
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
这件事一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圣人看着雍州府连夜递来的奏折,直接在常朝上气笑了出来。
“这就是你们查出来的结果?自杀?”圣人阴测测地说道,“陈宣化,你倒是同朕说说,这明明两日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选择了自杀?”
李世民从来都是个宽厚的君主,能让他自称为朕,想必心情非常不好。
这雍州牧虽是李泰,可大多数都事务都是陈宣化所处理,可以说陈宣化乃是雍州府实际的长官。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平日里看起来是一副极为严肃的模样,只是今日在圣人的训斥下,他满头大汗,弯腰说道:“陛下,据仵作所检查出来,这人当真是上吊自杀。臣万万不敢有所欺瞒。”
“笑话!”
圣人把折子丢回去,冷着脸说道:“这难道还用朕来教你吗?彻查!朕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一个自杀法!”坐在下首的李承乾敛眉,看起来正在认真听着圣人的训斥。
可端看他垂眸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薄凉。
圣人可以容忍旁人有些小心思,却不能容忍事情已经捅破天了,却还有人只想着自身的利益,浑然不顾大局。
散朝后,几位朝廷重臣与太子殿下都被重新叫回去。
立政殿内,那气氛看起来倒是没有朝会上那么压抑,李世民气定神闲对房玄龄说道:“房相对今日之事,可有何看法?”
房玄龄说道:“陛下,虽然雍州府此前的行为有些不适当,但是陈宣化的性格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敢耍心眼,故而臣认为那人当真是自杀的。”
长孙无忌捋着胡子,看起来有些老态,“可这自杀也有自己自杀,与被人自杀的说法。”
高士廉蹙眉,“陛下,张如是此事怕是已经吸引了天下学子的注意,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不能处理得当,怕是不妥。”高士廉比长孙无忌还要大上十几岁,只两人看起来岁数却差不离,或是因着两人都蓄着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