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举举笑意微敛自取来手霜,漫不经心地揉开,“可能入得眼的,也就那么三个。”
女郎为她挽发,“方才那男人的主子,也能算是其中之一?”
郑举举笑着说道:“莫看一个人的出身,要看一个人的才学谈吐。他虽然是个普通学子,可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穷无尽的野心与欲.望,想必未来这长安内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另外两位是?”女郎好奇。
“魏王殿下。”出人意料的,郑举举说的却是这位闻名长安的王爷。
女郎有些迟疑,“可是王爷……”
“他胖乎乎的?”郑举举挑眉,回眸戏弄地看了她一眼,“人不可貌相,那位可也是有野心的人物。不过我仰慕的乃是他的才情,相貌身家如何与我又有何干系?”她幽幽地说完这话,信手取了胭脂来。
女郎停下动作来,看着镜中重新梳理得当的鬓发,轻巧地插上精致的朱钗来,“那您所说,还有一位呢?”
郑举举以指腹轻柔地用檀色口脂点唇,“最后那位……那可真是位有趣的小郎君。”她停下动作来,细细看着镜中倒映出来妆容华贵的自己,“他也有自己的欲.望,奇特的是,那好像都与他没有任何的干系。”
她利索清爽的声音带着点难得的困扰,“我倒是更期待他日后会是怎样。”
虽女郎还未从郑举举的口中得知最后一位郎君是何人,可时间已经不得人,今日下午有一场不得不由郑大娘子亲自出场的酒席。
能请得动郑举举来做席纠,那场面必然盛大。
屋舍里忙碌进出的女郎不少,而郑举举望着窗外那扑簌不停的雪声,轻哼了声靠在软榻上,指尖在胳膊上轻轻敲打着节奏,那恰似一场春的小曲儿。
永嘉坊内,永兴县公府里,正有一场小小的争论。
虞陟拦在虞玓的面前:“说好一同去拜访,二郎怎能突然开溜?”
虞玓的面容冷若冰霜,冷漠地扯开袖子,试图从虞陟的左近离开,被大郎迅速地挡在门口,“你别装冷脸,你压根就只是想躲懒!你下午一定要和我去。”
虞玓:“你是怕见到你未过门的娘子吧?”他面不改色,并且残忍地指出大郎这一次这么热情的缘故。
虞陟的脸色僵了僵,忍不住收了势来摸脸,“我只不过……”
说时迟,那时快,虞玓嗖地从院门和虞陟的空隙中挤了出去,大步地往虞世南的院子走,那利索的模样让虞陟都愣了一愣,在后面气愤地叫道:“说好的兄弟情义呢?!就不能陪陪我这个好哥哥去一趟?!”
他难得休沐一日容易吗?!
虞玓充耳不闻地越过两道院门,把虞陟的叽叽歪歪甩在了后头,径直往叔祖院子里去。
虞陟翻了个白眼,就爱用这招来对付他!不过虽然是这么想,可他的脚硬是没往前迈一步。
墨竹默默说道:“大郎若是敢冲过去一次,二郎就不会这般戏弄您了。”
虞陟咳嗽了两声,镇定地说道:“胡咧咧什么呢?二郎那么端方君子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戏弄人呢?”
墨竹忍不住别过脸去。
“你小子在背后偷笑?”
虞陟幽幽地发问。
墨竹:……
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大郎,莫非二郎其实是看透了您的念头,故而才特地打消了您的念头?”
虞陟蹙眉,低语,“若是如此倒也有可能,不过韦家想要与虞玓结亲……此事还未透气,就算是随便走动倒也是无妨。”
墨竹叹息着说道:“大郎还是省省吧,这定然是韦家郎君同您先说过的。可到底还没通过夫人,且您也知道二郎的性格,若不是他所愿,纵然是洛神下凡却也动摇不了他的心思。”
虞陟挑眉,抬手狠狠揉着墨竹的脑袋,“我看你最近倒是肚子里多了些墨水,连洛神都知道了?”他虽然笑嘻嘻说话,不过墨竹的话多少还是听进去。
韦家郎君与虞陟的关系不错,眼下世家权贵的子女婚娶虽还是盲婚哑嫁,然在结亲前彼此相看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彼此不说破,在不经意间瞧上一样也就是了,总归比全然不知模样要好得多。
虞陟抬手揉了揉眉心,想来还是前些日子的传言吓到了他,不然他也做不出来这种牵桥搭线的事来。
“罢了,不管二郎究竟知不知道,此事还是不妥。”虞陟敛眉,大步流星离开了虞玓的院落,自归去准备不提。
虞陟离开后不久,虞玓就抱着几本书籍回来。
“郎君掐得很准。”白霜抿唇笑着。
虞玓道:“白霜姐姐,阿牛来了吗?”
白霜颔首,“在廊下等着。”
阿牛比起数年前抽条了不少,看起来比虞玓还要高半个头,然骨架却极为瘦削,若不是那张红润的脸,还以为是被饿了多久。他看虞玓回来,就立刻站起身来,“郎君。”
虞玓带着他进屋,“下次不必在外面等。”
阿牛立刻就应了,只不过虞玓心里摇头,知道下一次他还是会在外面廊下等。或许应当让白霜姐姐去和他说一声,虞玓清楚他这张冷脸有时候难以让人亲近,倒也不大在意。
“人现在还盯着?”
虞玓屋里的茶壶还是热着的,他让阿牛坐下说话,顺手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惊得阿牛立刻站起身来双手接过。
虞玓:“……坐下。”
阿牛乖乖坐下。
然后虞玓才眯着眼把茶杯推了过去。
阿牛双手捧着茶杯,吃了两口后才拘束地说道:“小狮子和同伴依旧在盯着,他每隔三个月就会变装换一次客栈,非常谨慎。”
虞玓垂眸,他吃不了太烫的东西,只捏着茶杯暖手,“来往见的人呢?”
“每隔约莫十几天,他会去一趟平康坊。起初我以为他是宣泄欲.望,可这个时间太稳定,稳定到……我觉得他可能是去交换消息?”说到这里的时候,阿牛有些别扭地看着虞玓,吞吞吐吐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你说得很好。”
虞玓淡淡地夸奖了一句。
阿牛的脸色亮了起来,语气也顺畅了些,“按照您的吩咐,每日都会有人盯着他的进出。他更像是无所事事在长安内游荡,时常混迹的都是酒馆茶楼,也偶尔会和些外来的旅人碰面,不过他们出现的时间都不算长,可能三四天就会消失。”
虞玓若有所思,他让阿牛放长线钓大鱼,每隔一个月才来汇报一次情况。看来还是有点成效……至少瞧来并未惊动对方。
“不过郎君……”阿牛有些吞吐地说道,“掌柜的,可能知道点什么。”
阿牛虽然在东市的书铺做学徒,可他时常是能往外跑的。当初他开始盯着那来往的商人时,掌柜的是知道这件事的。往后虽然阿牛都是直接来虞府,可他总隐隐感觉到那掌柜的是清楚他与郎君的私下联系。
虞玓对此像是早有预料,“不必管他,任他去。”他把茶杯放下,踱步走到书架前,“也算是自己人。”
阿牛对虞玓向来是信服的,闻言就没有再继续担忧。
他再捡着重要的事情与虞玓说完后,就利索地站起身来,“郎君,那我先回去了。”
虞玓颔首,回头对他说道:“去白霜那里领这月的工钱,其余的一切照旧。冬日的时候注意些,莫要让他们冻着了。”
阿牛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给郎君关上了门。
他有些踌躇,不知为何,这一年来每月在白霜姐姐那里领的工钱,远多出原本需要给的。白霜怕是知道了他私底下在偷偷接济小狮子他们。
阿牛低头去了白霜那里,领了下月的工钱后,踌躇着说道:“白霜姐姐,长此以往,难道……郎君他,不会生气吗?”
正在盘点着库房账本的白霜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你以为每月的工钱怎多出来?又没人过问的?”她的声音平静淡定,嗓音是自有的温和。
“郎君向来面冷心热。”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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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了,阅读愉快~
(滚去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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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贞观十三年,正月初一。
永兴县公府上正是一片祥和的场面,难得不需要奔波事务的虞昶和虞陟都在家,房夫人亲自下厨烧了一桌饭菜来,再有打下手的客女帮忙做些糕点物什,便是丰盛的菜肴了。
虞陟趁着房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声说道:“长记性了吧?这一回可别傻愣愣都吃了。”
虞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再引起大伯娘的注意,我怕是这一半都得给你吃下去了!”他的神色不变,双手轻巧地搭在膝盖上,虽然面容清冷,可看起来就是乖巧正经的模样。
和旁边懒散的虞陟可完全不一样。
房夫人看过来就有些嫌弃自己大儿,虞陟迎上自家娘亲的视线,多少也是有点受伤的,“阿娘,你未免表现得太明显了!”
房夫人淡淡说道:“我还能再明显些。食不言寝不语,你哪里遵守了?”话虽如此,然在虞府内,严谨的规矩虽有却少有苛刻,哪怕是在吃食间偶尔还是会交谈几句。
虞玓默不作声吃着。
房夫人很少下厨,在贵女出入宫闱中,这种厨艺本就不是必须之举。只不过每年正月初一,她都会亲自下厨,这宛如成为一个传统。
然整一年都没碰过厨具的人,哪怕有厨房内的主厨打下手,可成果如何可想而知……虞玓在去年的惨痛教训下,今年确实涨了记性。
越好看越正常的味道越奇妙。
有点烧糊的反而正常好吃。
正月这场开头的宴席吃完后,对虞府的人来说,就是新的一年掀开了序幕。贞观十三年的伊始很是正经寻常,因着圣人去祭拜献陵,故而长安平静了好几日,等圣驾从长安回来后,房玄龄再被加封为太子少师。
而在这个时候,虞玓已经开始回崇贤馆读书了。
东宫频繁的轮换并没有波及到崇贤馆的几位直学士,来往读书的学生还是能经常看到杜正伦那张严肃正经的脸。
年后虞玓一次性上交了此前拖延一月的文章,饶是杜正伦都忍不住挑眉,“若是为了赶工而完成,我却是不答应的。”
虞玓:“……原来您早就抱有学生会完不成的打算吗?”
杜正伦呵呵笑了声,“我就没打算让你完成。”
虞玓沉默。
直学士瞥了他一眼,“且先下去吧。此前让你诵读的那篇我待会考一遍。”
虞玓欠身退了下去,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取出自己惯用的笔墨纸砚,他低头开始默写起近来在背诵的篇章。他在过去这一年来的身高窜了不少,那种纤弱单薄的感觉渐渐褪.去,也因为长开来的眉眼精致淡漠了不少,虽然有些鲜亮的活意,那种凌冽独特的气质却越发让人不敢亲近。
在杜荷这一批年长的郎君离开崇贤馆后,虞玓一直独来独往。
也不知道是无缘还是刻意,在那批郎君离开后,正巧赶上“论虚实”与坊间传闻二事,就算后头新进的人已然清楚缘由,到底少了些亲近的可能。
在默写完直学士所点的篇章后,虞玓再看了两遍确认已然彻底背诵下来。这才重新换了一张白纸,开始随意地在纸张上涂抹起来,那些笔直椭圆的线条勾勒出了许多的图案来。
半晌后,虞玓停笔,把这张纸撕碎来,随手丢到旁的字纸篓里。
他的手指轻巧搭在笔杆上,那握笔的姿势很轻易就能让杜正伦联想起久病在家的虞世南。他和虞世南的私交不多,但很是敬佩虞公的为人。
而作为他的侄孙……杜正伦低头看着虞玓那一手漂亮的行书,倒是尽得他的真传。
今日的教学以虞玓被杜正伦狠虐了一番为结束。
虞玓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来杜学士对之前那一月的请假还是颇为不满。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最近他还要补充的内容,就忍不住蹙眉。
怕是又要熬夜。
他弯下腰来提起书袋,步出门外,那惯常等候他的小内侍含笑说道:“虞郎君,这边请。”
虞玓跟在他的后面,平静地说道:“不是去丽正殿的时候,你也不必常在外头等候。我还是认得路的。”
小内侍轻笑着摇头,“郎君却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奴婢这轻便的活计呢?你可千万别嫌弃奴婢话痨就是好事了。”
虞玓淡淡地说道:“随便你。”
小内侍忍不住低头闷笑,因着这一年与虞玓的接触,他倒是不怎么害怕这位面色冷漠的郎君。
一路走到宫门口前,小内侍说道:“虽常有人说郎君是个淡漠冰冷的人,奴婢看来郎君却是极好了。”
虞玓悠悠说道:“旁人的评价,与我倒无关系。不过众口铄金,终能积毁销骨,倒也是别与我走太近了。”
他淡淡说完后,就漫步出了宫门去,留下小内侍有些茫然的模样。
宫墙附近的这一番对话,很快就回转到了丽正殿内。
太子饶有趣味地挑看着指尖的薄薄碎纸,眉梢都带着轻柔的笑意,“难道他有所察觉了吗?”
真是个敏锐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