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无奈地目送着虞陟远去,正如他所言,现在他甚至不能站起来送行。
“你有点重。”虞玓幽幽地说道。
肥坨坨不为所动。
虞玓伸手戳了戳黑色的绒毛毛。
肥坨坨继续不为所动。
虞玓试图把自己的脚拯救出来。
肥坨坨咆哮了一声,用力地压住了前来营救的两只手。
呔!
虞玓换了个方式,循循善诱,“换个位置。”
别的不说,他脚麻了。
猫懒洋洋地抬起猫脑袋看了眼虞玓,低吼了一声。劝说也不带个表情,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是要哄谁??猫肉垫恶狠狠地拍上了虞玓的鼻子,然后慢吞吞地滑下虞玓的膝盖,团在身旁缩成大球球。
各种酸软刺痛的感觉在腿上流窜,虞玓微蹙眉头忍着,左手还是在顺着大猫的毛在撸,喃喃自语地说道:“你为何在白日还会出现?”
喵呜。
大山公子翻了个身,矜持地睡着了。
不理。
…
东宫来回走动的宫人神色着急,太子妃苏氏坐镇在丽正殿内。淡淡苦涩的香味在殿内飘散,韦良娣轻声说道:“太子还是喜欢这安息香的味道。”
香甜是真,辛苦也是真。
闻起来总是有些矛盾。
苏氏握了握她的手,平静地说道:“不必慌张。”韦良娣低下头来,柔美的脸上带着些担忧的味道,她安顺地跟在太子妃的身后,一起迎接圣人与皇后的驾临。
圣人急匆匆进去,长孙皇后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吓坏了吧?”
苏氏轻声说道:“太子的身子要紧。”
医官在殿内同圣人说道:“太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他俯身在李世民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让陛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跟随进来的太子妃与韦良娣一惊,却看到长孙皇后漫步进去,轻声说了两句,陛下的模样才松缓下来,“去做该做的事。”圣人稍坐了一刻钟就离去,而皇后则是到太子清醒后又陪着聊了些有趣的事,这才起身离开。
太子妃回神看着已经自动处理着事务的丽正殿,并没有去打扰,而是退出来带着韦良娣回到宫殿去。她的眉梢凝着化不开的雪,让韦良娣有些担忧,“姐姐在想些什么?”
韦良娣微微蹙眉的时候,纵然是再心冷的人都忍不住会动摇片刻。
太子妃舒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看不透今日的事……究竟是太子动手,还是……”她迟疑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韦良娣安静地看她,并没有出声打断她的话。
“当初你家里一直试图通过手段再送人进宫,后来甚至送来了合.欢散这样的下三滥。我断了你与韦家的联系,却没想到你小弟送来了那样的消息……”太子妃淡淡地说着,“世家世家,虽然皇权在上,可诸世家都有自身的庇护与利益,命令出了长安到世家门阀处,就少了几分敬畏。好在陛下是位强硬勇猛的君王,这才消融了分庭抗礼之危。然世家的极限也在此处,如今太子推行之种种,莫过于要提拔贫寒学子做依仗,逐渐剔除世家把控的局面。这于民生乃是一桩好事,可对世家门阀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苏氏看着韦良娣,“你说谁会甘心呢?”
韦良娣毛骨悚然,沉默许久后才轻声说道:“或许是太子……”
太子妃阖眼,“又或者是两者皆是。”
韦良娣道:“可陛下总不会看不出来才是。”
太子妃摇头,“你忘了一点,太子在我们面前,是露出獠牙的。可在陛下与皇后面前,却近乎是那个完美的模样。”她苦笑着摸了摸韦良娣的脸,“我们是棋子,那自然是不同的。”
她们和太子已经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跳水自杀。两颗棋子而已,能互惠互利就已经是太子妃能勉强扭转的局面了……而太子怎会在意棋子的感受?
要说这皇室内彼此愚钝,那自然是不可能。在太子所作所为明面看来都是一心为国的时候,纵然是圣人都不可能因此呵责。有所感觉是必然的,可两相模糊应对,那更是必定的结果。
太子妃搂着韦良娣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护不住那么多人,能护住你就已经是万幸了。”
韦良娣轻叹了声,“韦家的事,姐姐也不必去管。”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从容,“一切自有定数,膀臂挡车也无用处,终究是要消失的东西,追忆往昔荣光也是无用的。”
“世家如此,我们亦如此。”
…
虞玓入了一间普通的宅院去。红鬃马波登波登地跟在虞玓的后头,乖巧地吃着刚刚被喂的糖,美滋滋地摇头晃脑。
行到台阶前,虞玓拾阶而上,入了屋中去拜见王老夫子。
那墨香沉沉,茶香袅袅,王老夫子弯着腰,正在拓着什么东西,听到虞玓来的动静,也只是慢悠悠地说道:“去把那缸子水给换了。”
在他的左手边正放着一小瓷缸被墨染黑的水。
虞玓自去取了陶瓷缸,捧出去外头换水,隐约还能听到打水的声响。等他换掉了陶瓷缸的水再进来,重新放回原地后,才听到王老夫子笑着说道:“说吧,来找我是为何?”
虞玓轻声说道:“王家派人去寻我了。”
王老夫子的动作微顿,片刻后呵呵冷笑,“去寻你来当说客?”
“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更新get√
*
昨天没更新很抱歉,处理了点急事(啊最近的作话都是dbq_(:з」∠)_)五月的更新我会尽量稳定一点,不过明天要回家……也,不好说(是的我爹娘不来了换我回去……吐血)
大家还是要注意防疫,啵唧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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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王家内部的事情,怎可能会寻虞玓一个外人来做说客,除非他们当真是疯了。
“他们寻我,只是想借由学生的口请您回去一趟。”虞玓平静地说道。这里说的回去,自然不是回长安坊市的那处,而是回太原王家之郡望所属。
“多管闲事。”王老夫子瞪了他一眼,“你若是今日不过来,这事不就了了吗?”
虞玓道:“那您能保证不会有旁的法子?”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是虞玓能从王家上门中所体会到的。
王老夫子叹了口气,把拓好的东西放到一旁去,“说说吧,你猜到了多少?”
虞玓蹙眉,“学生猜到的不多,不过您在太原王氏的身份或许并不如您之前所说的那么普通,或许是与嫡系有关。又或者是现在嫡系出了事情,需要您回去坐镇……诸如种种的可能都有,不过都不足以说明为何这般着急。”拐弯抹角找到虞玓,这可算是废多了好几道功夫。
王老夫子平静地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也没到非我不可的地步。这些迂腐陈旧的规矩多得数不胜数。”他随口呵责了几句,“此事莫要掺和,他们不敢对我作甚。若是在别处就算了,天下脚下,他们敢强撸我回去,我就叫他明日赫赫事迹洒遍长安城!”
虞玓微顿。
这想法倒也是绝妙。
世家最好脸面,而没有什么比同根同族的王老夫子更清楚的了。而绵延几百年的世家里头到底有多少龌龊事情,或许就连扎根其中的子弟都不一定清楚。
“旁的不说,我让你做的文章写完了?”王老夫子不欲多说,转而给他这半个学生挑刺来。虞玓闻言有些为难,“夫子所出的题目未免有些……”
“刻薄?”
王老夫子含笑说道。
虞玓摇头:“却不是为此,只您所要求的摒弃辞藻华丽,不以古韵为美,单以词句简洁扼要标注,再以上官仪之文章作对比,是有何意?”这里说的上官仪的文章,实则是贞观初年考取到功名的这位进士的策文。
贞观初年的科举以辞藻文采为要,而上官仪本就涉猎经书,尤精三论,用典用词恰当准确,辞藻华美优雅,实在是让人不住赞叹。
此乃时文典范。
时人虽开始渐渐转变态度,以实际为要,然辞藻文采之重,仍是考校的要点。前头王老夫子给虞玓的要求却是用最简便的字句构造出篇章来,凡能用一字表达,切不可用二字。
虽是正常,却有些偏激了。
虞玓以为,这不是王老夫子的本意。
王老夫子淡淡说道:“科举多次变动,可以看得出来陛下与太子对其选拔的看重。门荫入仕虽也补充了大量的人才,可多数是先为家再为国。利益不一致,便是制度崩溃的开始。你看均田制如何?”
“会崩溃。”虞玓漠然说道,“照现在这样的吞并趋势,再过百年或许就会沦入无田可封的境地。以人头来换算税收,而不是亩数,完全便宜了拥有大量亩地的富家。”
王老夫子颔首,“均田的存在,与世家门第的富裕强壮是分不开的。朝廷必然是要打压世家,可对世家来说,地位声望是不可放弃的坚守。这种磨合被陛下牢牢地捏住了首尾两段,所有的摩擦都暂时未过界,然太子不同……”他的声音渐渐停住,片刻后才说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可毕竟不是君王。若他行事出格,顶上必然有陛下给他兜着,故而太子的行事恣意,屡屡试探着世家的底线,可是人都有三分泥性,纵然山东士族的人眼下都不在高官,可与其交好的有谁?”
魏征,房玄龄……这朝堂中个个数来愿意和山东士族主动搭上关系的门第可不在少数。
虞玓冷漠地抬头,“故而陛下把他们都按在了东宫辅臣的位置上。”不管是太子自请来的,还是陛下早就有所打算,现在这个局面自然而然牵连到这些个朝廷重臣。
身为东宫辅臣,与太子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置身之外的道理!
王老夫子轻笑着说道:“若是这件事是太子属意的,那这位储君的心思可真的深沉难以看透。我听说三年一期的改制要成了?”
虞玓颔首,“省试今年照旧,而后停办两年。”也即是说,科举的三年一期已成定论。
王老夫子摇头,“看来铨选的期限也要稍稍变动了。”
虞玓默认此事。
只不过现在还在争辩中,如何改动暂且还不清楚。科举考试定为三年一次,这只是单单省试而论,州县每年的考试还是照常进行。
王老夫子笑着看虞玓,“是不是觉得南辕北辙,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
虞玓轻声说道:“学生明白夫子的意思了,您要的并不是真的要学生去写这样的文章,毕竟简至于极反而过繁,您只是要学生去思考。”王老夫子是猜到虞玓在今年就要下场考试的,而在这诸多改动频繁的一年里,太子意欲为何呢?
这点他相信虞玓能看透。
王老夫子笑道:“其实不必再多此一举,你也当是知道如何应对的。只不过终究是我这做夫子习惯了折腾,总爱给学生布置多一道功课。你就当做是我这老头子在唠叨吧。”
虞玓摇头,沉默片刻后,他行礼说道:“多谢夫子的教诲。”
王老夫子哈哈大笑,“罢了罢了,你还是早些家去吧。过些时候再来,我与族中人也有些旧事要处置,就日后再言吧。”
虞玓蹙眉,到底是王家的事情,他没有插手,而是顺从王老夫子的意见告辞离开。
他出门看到正在庭院跺脚的红鬃马,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困惑,是对方才王老夫子那题目的解答……只先生既然有所回避,那虞玓也不追究。
红菩提快要把缰绳给咬断了,溜出来的麻边让虞玓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大脑袋,无奈说道:“怨不得马厩里的人对你敬而远之,就是个混性子。”他边说着边带着红鬃马离开了王家,门房送走了虞玓后,回身望着小门小院的宅子,攥着袖子的手有些颤抖。
…
大山公子出现的时间各种紊乱,或许会在凌晨时分突地从床头扑下,猛地让虞玓从梦中惊醒,又或者是在休息的下午漫步从院外走来,庞大的身躯把院中的几个小姑娘吓得够呛……这让虞家也知晓了这只大猫的存在。
虽然各有惊奇,可早在虞陟大笑着进门的时候,就代表了家中人的意思。不过是一只稍显奇异的大猫,难不成虞家还养不起不成?
虞昶在亲见这只雍容华贵的大猫后,还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戏猫》。虞玓在拜读完这篇文章后,只觉得能天马行空的文豪如叔祖等实在是有才。
后人再看其文章内容,如那“娇憨”“扑戏”这般的词语……虞玓默默回头看着那只懒散恣意的大黑猫,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
这频繁的出现倒也会让虞玓有时候薅着大山公子的毛毛自言自语,“没受伤,也没生病,难道从前的推演是错的?”大猫的出现难道与之前猜测的这些无关?
只是不知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揣测一直在虞玓的心里盘踞,哪怕是此情此景,他最终也只是把猜测给藏在心中,并未点破。
这日庭院,阳光正好,庭院中的花卉舒展着腰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白霜踱步而出,正好瞧见了小桃红远远地站在墙角,那瑟缩的模样让白霜看了忍不住笑,“你不是很喜欢煤球吗?大山公子只不过是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