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湘池

作者:湘池  录入:11-26

  元頔应是,元猗泽想起什么又喊住他:“轻易不许再来,我再说这最后一遍。”
  元頔也不回他,敷衍地点点头,转身一边走一边想:今时今日你还管得着我?我要来便来。
  等到了夜里,董原被放入元猗泽现在住的琳琅华轩,带来了热气腾腾的汤药。
  他跨入第一道门便见那条落英缤纷的芳林长街从头到尾点着琉璃灯,耀眼得恍如白昼。众人簇拥之中的皇帝举着球杖捶丸,他身着一袭绯色长袍,持棒击球的时候十分风流潇洒。旁边立着两个美貌宫人正捧着长短粗细不一的球杖等他下一轮挑选。
  董原迎上去,在元猗泽一杆完毕后弓身说道:“陛下好身手!”
  元猗泽正在兴头上,瞥了他一眼道:“董原来啦。来,替朕打一杆。”
  董原依旧弯着腰恭敬道:“时候不早啦,夜里风大。”
  元猗泽有些扫兴,冷了脸色道:“要你多言?”
  董原请罪道:“不敢,只是医嘱的进药时辰到了。”
  元猗泽将手里的球杖扔给旁边的内侍,接了温热的帕子拭汗,扬声道:“沐浴!”
  董原忙带着小内侍跟上,一道进了琳琅华轩的内室。
  元猗泽今夜见这董原,心里十分不耐,伸手让人解了玉带却攥回手里往茶案上一甩,发出“砰”的一声,害得小内侍抖索一下差点跪下来。
  董原见惯了世面,知道主上现在在别扭什么,便接过小内侍手里的托盘举到额前请道:“药正热,请陛下进。”
  元猗泽不理他,转身便往屏风内走,让宫人伺候自己解衣,准备沐浴。
  元頔对外所称的陛下病势倒也不尽是虚言。元猗泽受了不少心病,病倒是实情,虽没元頔对人说得这么严重,但是每日调理的汤药也是停不了的。他年轻时是绝不高兴请脉吃药的。后来求长生仙道折腾了数年,要吃不少乱七八糟的丹丸,为了千秋功业忍着吞了不少。现在不想这念头了,更越发不肯吃药。
  董原知道他刚兴致勃勃玩乐了一番,见到这药一定更气。但是元猗泽有病在身是实情,讳疾忌医更不可取。况太子如今虽还恭敬,未来如何犹未可知,自然需要陛下保重身体。董原这么想着,便走到屏风近处轻声唤道:“陛下,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吧。”
  元猗泽不搭腔,屏风内侧只传来沥沥的水声,想来是他淌进浴池了。董原只能将药搁到一边,先进去服侍主上沐浴。
  元猗泽此时正倚在浴池壁上,命个宫人给他揉肩,另一个宫人则掬水给他细细地打湿长发梳通。董原接过宫人手里的篦子给他梳头,轻声和他搭话:“陛下怎的想起捶丸了,还在这夜里。”
  元猗泽闭着眼睛答道:“觉得肩膀有些酸,活动活动倒好了许多。待会儿你再给朕揉揉头。”
  浴池内热气腾腾,水里滴了些清凉怡神的香露,元猗泽甚是舒爽,头渐渐松向一侧。
  这时错落的脚步声传来,他随即睁开眼睛缓缓道:“屡教不改。”说着便撑起手肘要起来,董原忙摘了干松的布巾给他擦拭,刚给他卷上宽松的外衣便听到外面元頔的声音:“给父亲请安。”
  元猗泽系上腰带扬声道:“白日里我说了什么?”
  元頔不应他这话,反而问道:“父亲好兴致,夜里捶丸。”
  元猗泽蹙眉不耐道:“如何?”
  元頔大步走向内室越过屏风来到他身前,正见元猗泽刚出浴湿漉漉的模样,顾不得欣赏美色率先说道:“黄昏日暮是休息的时候了。暑热尚在,你出一身大汗人又精神了,夜里要辗转到几时就寝?”
  元猗泽冷声道:“要不是你打扰,我方才就歇下了。”
  元頔更前一步:“歇在水里?你的咳疾才好了多久?添衣,给陛下添衣!”他往旁边望去,盯住董原道,“药喝了没有?”
  董原一滞,元頔的目光随即又扫过旁边搁着的托盘,走上前掀开食盒的盖子,见这碗汤药的热气已经不显了,按捺着怒气捧起药碗沉声道:“还算温热,喝了吧。”
  元猗泽无视他,紧了紧披风往外走。
  元頔追上去,元猗泽的目光叫他下意识定住,随即又反应过来,放缓了语调道:“前几日不是好好的?”
  元猗泽几被气笑:“何时轮到你来管教父亲了?朕要喝便喝,不喝便不喝,谁敢拗我!”
  元頔捉住他的手腕怒道:“老天爷要管你!你不当自己的身子一回事,可你的穆陵还没修好呢!”
  元猗泽听他这话怒极反笑,挥开他的手斥道:“不必了,先将朕填进去!”
  元頔失言后悔不迭,挥退了众人搁下药碗向父亲请罪:“我实忧心你的身体。”
  元猗泽背身对他,冷冷道:“少喝一回两回死不了,被你这么一气我倒离宾天不远了。”
  元頔急道:“我怎么会要你死?”
  元猗泽回身乜他一眼,眼风极厉:“你要的比我死还不如。你休想管束我!”
  元頔听着他这话周身发冷,人倒沉静下来,寒声道:“真叫你比死都难受?就算你视我为不堪,也该稍稍宽宥这份真心。”
  室内忽然静下来,两相沉默,元猗泽转过身来,见元頔正侧身去端那碗药。两人目光对上,元頔面沉如水:“不管你究竟如何想,这药你逃不掉。小时候我可从来不敢违逆你的意思,每次都是乖乖喝下的。我也嘱咐过太医,你怕苦嗜甜,方子里添了不少料,为此还折损了一些药性。你都喝了这么久,哪里难喝了?”
  元猗泽反问道:“谁说我怕苦嗜甜?”
  元頔嗤笑了一声,扫了他一眼:“今日这药你不喝我便不走,你下回再夜里胡闹,哪个陪你我就杀哪个。你不在乎他们那我就杀董原,董原之外还有道徽姣姣她们。父亲,你总不愿意这样吧。”
  元猗泽猛地扫开那药碗,瓷片四处迸裂,董原急急冲进来,被元頔怒喝道:“滚出去!”
  元猗泽又上前狠狠甩了元頔一个耳光:“混账!你敢!”
  元頔挨了这一下,玉色的面颊上顿时起了一片红肿,他扬起嘴角冷声道:“正好,明日我顶着这掌印去朝会,群臣之中再不会有什么议论了,大家都会知道我们的陛下好好的。”
  元猗泽指向董原:“你将这些碎瓷理走,不许再进来!”
  “董原,吩咐下去再煎一碗药。”元頔不甘示弱也吩咐道。
  董原头皮发麻,颤颤巍巍地展开袖幅拢齐了碎瓷,拭干了地上的汤药残汁,朝元猗泽拜道:“陛下息怒。良药苦口,太子殿下也是忧心君父啊。”
  元猗泽不和他计较,摆手道:“你下去。”
  “记得把药传来。”元頔又道,顿了顿他补道,“还有祛瘀的药膏。”
  元猗泽冷笑道:“看他听不听你的。”
  元頔也笑了:“他只知为你着想,我也是。”说罢他在香炉旁的软塌上坐下,倚着凭几侧身研究旁边摆着的一副棋谱,全然不当刚才的相争一回事。
  元猗泽大开眼界,见他打都打不走,也找了一处坐下与之对峙。
  更漏声声,怒气渐渐消散,元猗泽也品出元頔的关切了,心里不可说没有些许歉疚。但他转念一想元頔这般又那般的犯上,言行无忌,哪里还有被他好好教养过的痕迹?一时又有些光火。
  “百病生于气,太医说的你又忘了?”元頔抬眼看他,忍不住道,“是我错了,你若气怒便再打我几记,不管怎么论我都受得,不会同你计较。”
  元猗泽看他脸上还红肿着,叹了一声:“你过来。”
  元頔闻言起身走向他,元猗泽招招手让元頔俯下身,他看了看元頔面上的伤痕,见掌印里隐隐约约现着血丝,知道是元頔肌肤生得细嫩,这一下打坏了,没有个三五天好不了。
  这一下元猗泽也觉得棘手,倒盼着董原带上药膏回来。
  心念所至董原过来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地请进。
  等他跨进内室,见太子好好地坐在父皇身旁,心定了大半,忙搁下托盘又取出药膏呈上。
  元猗泽冷冷道:“你很听话。”
  董原拜道磕头道:“老奴是忧心陛下啊!”
  元猗泽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给太子上药。”刚说这话袖子便被人摇了摇,扭过头元頔微蹙着眉看他。
  元猗泽扯过袖子:“朕说了不喝便不喝。”
  元頔嗫嚅道:“是药膏。”
  元猗泽反应了一会儿,心道居然要我亲为你上药膏。但他又见元頔半张脸红肿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从来不对孩子们动粗,更别提元頔已经成年,他这一巴掌打得是有些狠。想了想,元猗泽接过董原举在头顶的药膏道:“你退下吧。这药端下去,闻着就不舒服。”
  董原犹疑着,却听太子也道:“父亲既有命,董老将它端下去吧。”
  左右父亲都肯亲手给他上药了,这次先顺顺他心意。元頔这么想着。
  董原见连太子都劝不动陛下,只得起身将药端走了。


第8章
  等董原一走,元頔抽出元猗泽手里的广口瓷瓶,揭了盖子伸到元猗泽面前,顺便把脸也微微凑过去。
  元猗泽掂着他的下巴问道:“疼不疼?”
  元頔点点头。
  元猗泽沾了些药膏在手心搓热了按在他脸上道:“疼了你便能记住这教训。若拿他们要挟我,你晓得会是什么后果。”
  元頔忍着元猗泽粗糙的动作,沉声道:“我不会的,父亲应该了解我。”
  元猗泽哂笑一声:“人心隔肚皮,纵是自己生的也一样。”他勉强算给元頔上好了药,见了元頔油汪汪的半张脸不由得道,“回去再找人好好给你消消肿,这副样子哪有威仪?”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元頔起身张望了四周疑道,“屋里的镜子怎么没了?”
  元猗泽也起身,喊人打水进来,随即就着铜盆濯手,把那残留的药膏洗净了,一边擦拭手心一边随意道:“近来夜里多梦,疑悬镜作祟,叫人撤了。你要看看脸,在这里看就是了。”
  元頔听了这话,僵硬着嘴角道:“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你说它作祟?”
  元猗泽瞥他一眼,露出“难道不行”的神情,元頔便道:“入夜后读读书不是就挺好,我也让董原来伺候了,出去跑跑跳跳的算什么?太医说过,心悸之症是要静养的……”
  “太子!”元猗泽打断他的话,蹙眉道,“为君者,万允万当不如一默。少说多听,我是不是很早就教过你?你何以这么絮叨话多?”
  元頔被他气得睁大了眼睛:“会有父亲嫌弃儿子关心自己?我朝以孝治天下……”元頔正想慷慨激昂一番,说到这里忽然哑了,半晌吐出一句,“并非是不孝。”
  两个人心知肚明,元猗泽摆摆手:“你快回去,这张脸如何还能见人?辍朝一日出不了大乱子。”
  元頔心道我这脸又是谁害的?但他不敢真的同元猗泽顶嘴,变了个法子回敬道:“父亲,你说夜里多梦,怕是需要安神。点香效力乏乏,还是内服最佳。”
  元猗泽闻言冷笑道:“朕说不喝便不喝。”
  元頔实在不解:“今夜为什么要闹这出?我实不解你为什么不肯喝药。”
  “喝药喝药喝药!”元猗泽斥道,“成日喝药!既说了朕只要静养、静养,在这御苑叫我好好将养就好了!每日端这些来作甚!”
  元猗泽一顿发作,元頔怔住了,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那日你偕我一道往高祖泰陵告罪祭奠,是不是故意失陷我手,叫我以为自己将你困住了?实则你就想撂下朝政在这里享清福?”
  这么说着,元頔越想越觉得是。东宫臣属虽效命于他,身家性命皆系于他,但几有一半是父亲亲自挑选。他的亲近臣僚中也不乏父亲耳目。
  皇帝与太子从来都不只是父子,更重要的是君臣,是前君后君相替相承的关系。熙宁帝年少得继大统,龙章凤姿才干非凡。即位以后他便雄心勃勃欲揽西境戎羌各地,挥鞭更及南疆,累年征战虽平多处边乱又获大片疆域,却也折损难计的民力财力。
  这样一位父皇教养的太子元頔却是宽仁温和有君子之度。元猗泽半生力在远扬昭朝之威,对这个自己亲加养成的太子十分满意,曾对崔令光堂兄、侍中崔褆说过“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出师征伐则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此袭史鉴亡国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注1)这一番话是安定崔氏之心,亦安定朝臣之心,指明太子继嗣一事早已成章,绝不会因为其母早丧而爱弛。
  因着这样的笃定,太子报皇帝病倒、屏退众人请见,朝中虽暗中有议论,也不敢真的断言是太子谋逆。因着这样的笃定,元頔也不信父亲会像其他君父一样对自己提防又戒备。
  可如今想来,元頔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元猗泽见元頔眼中的疑窦渐深,拂袖道:“混账,你犯下大错,还怪到君父头上来了!”
  元頔看他这副气怒的模样,下意识便觉得是自己想岔了。父亲久居至尊之位,甚至为得长生还折腾过数年,乃至现在还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真的会这般心甘情愿地将江山社稷交托到他手里,在自己还未及不惑之年的时候?
  元頔想了想,反倒觉得自己有愧,对父亲道:“儿不敢。只是这药是不能断的。且今夜你发了这么几通火,肝气郁结更需要调理了。”说着他不顾元猗泽的神色吩咐人再去取药,而后又转而对元猗泽道,“荔枝性热,太医本叮嘱了不宜多食,但儿子斗胆向父亲进一盘。今日南国新送到的,冰镇着是最新鲜的时候。我命人送来,父亲喝完药便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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