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湘池

作者:湘池  录入:11-26

  茶盏外沿很烫,元頔的指尖划过那油润的釉,缓缓道:“贤妃娘娘抱恙,孤疏忽了,没有早些来请安。”
  贤妃稍稍起身福了福:“妾不敢当。太子属监国大任,钧枢在身。妾不过旧疾偶有发作,服药后便无妨了。”
  元頔颔首:“贤妃娘娘宽心。春郎开府已逾两年,待明年他十五生辰过后,便可着手为其挑选洛京闺秀。父皇亦挂心春郎,依他的意思,这魏王妃的人选首以贤妃娘娘的心意为准。”
  贤妃眼神动了动,半晌轻声道:“陛下有心了。”
  元頔摩挲着茶盏道:“贤妃娘娘虽居深宫,但各家待字淑媛想必也都有耳闻。你是要做婆母的人,好好留心吧。”
  “太子殿下尚未婚配,哪里论得到春郎?”贤妃轻啜了一口茶,笑道,“长兄居先。”
  元頔舒了一口气,而后注视着她道:“孤既有此嘱托,贤妃娘娘还有何不解之处?”
  他望着远处花圃中时隐时现元续的一方衣角道:“太医说贤妃娘娘是心郁之症。不知这郁结从何而来?是思念宫外的儿子,还是惦记养病的陛下,亦或是,怕孤不放过你母子二人?”
  此言一出,贤妃手里新续上茶的茶盏立时从她指尖滑落。元頔伸手接过那秘色茶盏,安稳地放回到贤妃手中,而后慢条斯理地取锦帕擦拭被热茶沾湿的手,一边道:“春郎是元氏子弟,是陛下的血脉,宗谱上的母亲是明德皇后。他是孤唯一的弟弟,身为长兄自然要爱护他。而你是他生母,十月怀胎得来不易,而后又几多波折,父皇甚为怜惜你母子二人。孤同你一样,都希望他好好长大,希望他这一生平安富贵多子多孙。只是这一切,皆应该是孤给的。”
  说罢,元頔将那方沾湿的锦帕扔进茶炉的火舌里烧尽,悠悠道:“孤叫你宽心你便可宽心。元续是尊贵的亲王,是未来的朝中肱骨,孤不希望他的周遭有人奉妇人之命对他多加干涉,更作离间兄弟的不轨事。”
  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幅边沿的茶渍,眺望着远处走来的元续道:“父皇寡恩,你莫以为当日围场的事是他对你留情。淑妃一家作何下场,你心中自然得意过,可你如何不想想自己又怎么逃得过?”元续回身对着面色青白的贤妃笑道,“是孤求着父皇开恩的,是孤求父皇给弟弟留下他的生母。贤妃娘娘,你实不必担忧孤对你横加报复,且安心在承昏殿、侍弄花草吧。”
  元頔留下最后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贤妃更是面色大变,瘫软地倒向软塌,怔怔地瞪着元頔。
  这时元续快跑到茶轩了,元頔背身向他,贤妃也反应过来,强撑着坐起,按着颤抖的手在茶案上竭力平复心中惊骇。
  元续望着兄长的背影,忽觉得安心,高声道:“太子哥哥,要不要去瞧瞧我养的大雪素?”
  元頔转过身来对他展颜一笑:“好啊,带我去。”


第13章
  元猗泽三十六岁前的人生是日日恐春秋时短,他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如今这般闲散安逸,心里说不清道不明是喜是悲。
  他坐在希夷院前的石几上阖目听小内侍吹芦管,周遭声音忽然静了下来,他便晓得是恼人的儿子又来了。
  元猗泽支着额头望着元頔一路走来,见他身上颇有萧萧肃肃的意味,恍惚间甚至有他外祖父崔衍的神态。那个曾经让皇族子弟叫苦不迭的太子少师是个极为清俊的美男子,然而规行矩步十分顽固。当年翠微园他借琴挑美,崔衍干脆托词酒醉离席了,想来是看不过他这样轻佻的行止又抵不过崔氏族中的意思,只能眼不见为净。
  元頔的长相肖似母亲,自然也和外祖父有颇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君子如揽月入怀的爽朗气度,几乎尽是承袭自崔衍。元猗泽觉得太子既贤且慧,又可拉拢天下士人之心,实在是他教养出来的好储君。现在想来是一声叹息。
  等元頔走到元猗泽身前,见父亲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便弯了嘴角道:“父亲若要听人奏芦管,我来如何?”
  “你这么有空要操这乐人业?”元猗泽的眼神掠过他着了烫伤痕迹的左手,蹙眉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元頔坦然地坐到他身侧的石几上,捻了一颗茶果扔进嘴里,嚼完了咽下去方道:“父亲不妨猜猜?”
  元猗泽伸手点了点那个小内侍示意他继续奏曲,而后回道:“你每日过来不好好请安,却总是说些有的没的。”
  元頔笑了笑:“原来父亲还计较这个。”他作势要起身行礼,元猗泽忽然想,若崔老儿在天有灵恐要气活过来。这么想着元猗泽便笑了出来。
  元頔见父亲对着自己还在出神,立时脸色僵了,将左手伸到他手边道:“此为贤妃所赐。”
  元猗泽倒不意外,捉起他的手瞧了瞧又放下道:“无心之过罢了。你如何跑去她那里喝茶?”元猗泽抬起眼帘望向元頔,声调渐冷,“莫要坏了内朝规矩。”
  元頔嗤笑道:“父亲言重,我虽行无忌,那也不过是对着你罢了。我素来是最谨慎的。”
  元猗泽哼了一声,冷冷道:“那你何以要去宫妃那里?”
  “是四弟求见母妃,我允了。再者贤妃抱病,我身为晚辈,如今又主内外两朝,总要一道去请安。”
  “”越说越没规矩,什么时候要你去请安了?”元猗泽蹙眉道,“贤妃又有何不妥之处?”
  元頔看着他论起昔日宠妃一脸不耐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此人心性凉薄,但想到贤妃所为,倒也怪不得他弃之如鄙履。
  元頔思忖了下道:“宫闱隐秘我本不该干涉……”他敏锐地察觉到元猗泽眼神中的讥诮之意,但不为所动继续道,“贤妃不守宫规……”他的话被元猗泽挥手打断。
  元猗泽漠然道:“可与魏王府往来频繁?”
  元頔见他对贤妃私通花师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微讶之余回道:“正是,四弟惧我畏我,其中多有贤妃挑唆。”
  元猗泽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春郎天姿有限,但也不算愚笨,你这东宫长兄如何心怀鬼胎,他能一分也不知晓?只能说你平日里口蜜腹剑多有矫饰,还是逃不过身旁亲近人的眼。”
  “哦?那父亲何以为我蒙蔽?”元頔欺身向前,笑道,“可见父亲太爱我。”他好整以暇等元猗泽反驳,却听元猗泽道:“我只是太过自负罢了。”
  元頔顿住,涩然道:“你总觉得我逃不出你掌中罢了。”
  元猗泽望着他端秀的侧脸,眼前的青年比之他这样踏着兄弟骨殖一路攀升的人来说实在太过幸运。因着是自己的骨肉,元猗泽希望他不要经历自己年轻时的挣扎和苦楚。但因为他是一国储君,元猗泽又恐他太过顺遂以至心性欠缺历练,轻忽又傲慢是国君大忌。但是他如今明白了,元頔实则因为近乎荒唐的理由隐忍蛰伏多时,不需要他一路为其忧虑。这未免叫他深感无稽又可笑,大有造化弄人的意味。
  如果他是元頔,如果他生来就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嫡长子,如果他从小就是万民所望的储君,他怎么会像元頔一样囿于情思自寻烦恼?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建功立业,他也不会半生被许多莫名的负疚纠缠。
  想到这里元猗泽忽然怒起,沉声道:“我什么不曾放手给你?我把最正大光明的前程留给你。你不用经历手足相残,更不必挖空心思讨好君父。你要坦荡,要赦陶明华,我便允了。你这仁人君子的假名里,有多少是我费心成全?我半生恐朝野议论得位不正,为此殚精竭虑希图做个青史称赞的明君。我历经此中甘苦,誓要交给祖宗基业和后世江山一个无可挑剔的继嗣之君。而你在做什么?陶明华那蠢妇虽该杀该剐,但她是陶谡之女,是元续的生母,我将她好好养在深宫为的不过是全陶家和元续的体面。你管她作甚!身为太子私见宫妃,她是你哪门子的长辈要你去请安?”
  “她欲害我便罢,竟还敢在宫中淫通宦侍,置你于何地!可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妃妾不轨,竟能隐忍不发,真是好大的度量!”元頔针锋相对,随即发觉自己失言,但他又觉得委屈,嗫嚅着不肯出言回转。
  元猗泽闻言冷笑一声:“原来太子是替朕抱不平。怎么?我都能原宥她谋害储君的滔天大罪,还容不下她犯小小的淫行?”
  “她不忠于我自然要杀,但还轮不到你一个为人子的干涉此事。”元猗泽乜向他,“你心里到底是什么诡秘心思我已了然。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身份,跑去呷一个妇人的醋,你羞不羞?”
  元頔被他戳中心思,一时羞愤难当,这神态便更坐实了元猗泽所想。元猗泽见状起身道:“以陶明华的性情,你若向她戳破这桩丑事,那花师如今怕是已做了花肥。至于她,那就交由你处置吧。”
  元頔喊住他:“父亲是不忍还是不屑?”
  元猗泽望向他:“你若尝过女人的滋味,就知道十个百个都不过如此。她与别人不同的不过是为我生了一个儿子。”
  “那我母亲呢?”
  元猗泽神色愈冷:“住口。”
  元頔亦站起身来,缓缓道:“所以说父亲生平所爱唯崔皇后一人。”
  不待元猗泽回应,他便自顾自笑道:“不对,你真心所爱不是我母亲,更不可能是贤妃,也不再可能是任何人。”
  元猗泽执起他的手,用力按在烫伤的地方,冷声道:“你若视我为父亲,那我便是真心爱你的,见到你这样的示弱会有几分心疼。可现在我只觉得愚蠢。”
  元頔神色沉定,缓缓回道:“不会了。”


第14章
  明德皇后崔氏冥诞在即,监国太子元頔赴陵酹酒,夜宿京郊永宁县长春别苑。
  永宁县所产牡丹绝艳,长春别苑于太宗朝修建完工,供宫中后妃公主来此赏花休憩。时已暮夏,花中国色皆已凋尽。元頔黄昏过后漫步别苑的花径,借着灯火同近侍许培低低道:“长春别苑长久闲置,那些花儿开了又谢无人欣赏,倒有些可惜。”
  许培垂首回道:“它们生得漂亮,自己晓得也高兴。”
  元頔笑笑:“它们能晓得什么?倒真是美而不自知了。”这么说着,元頔接过许培手里的宫灯。递接的时候火芯闪了闪,元頔垂着眼帘将手心按在被映得通红的灯罩上,觉得手里有些灼热,但他有些茫茫然,所以也不觉得疼。他听见自己对许培说:“阿许,我会不会害了他?”
  许培噤声,实在不敢说什么。
  元頔有些失落,叹道:“你是要同我一道生死的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许培越发弓身,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殿下,回去吧。”
  元頔望着远处飞檐的一角,缓缓道:“事已至此,便是退,我能退去哪里?我总是回不去了。”
  许培抬眼望向他,而后惨然道:“殿下,你是何苦?”
  元頔侧身与他对视,许培是沉稳庄重的性子,十分老成,这时面露凄然,实为少见。元頔拍拍他的肩:“他既什么都愿意留给我了,我再讨要一点他自己都满不在乎的东西,不算过分吧?”
  许培颤栗着低头道:“殿下若如愿,又该如何?”
  元頔问他:“怎样算如愿?”
  许培跪下:“求殿下止步。”
  元頔停住脚步,提着宫灯映照在许培脸上,冷冷道:“这是真心待我的人会有的神情。那么那些厌恶我的人、忌恨我的人会怎么看待我呢?我不会叫他们晓得。许培,我担心若我身死便无人知晓我这份心意了,这桩隐秘你需替我好好守着,懂了吗?”
  许培要说话,元頔示意他噤声,而后道:“从你到身边起便要为我尽忠一世,无事能忤逆我。你记着我的话,替我好好守着。”说罢元頔独自走向花径的尽头,山中绝艳尽调,他的却正在绽放。
  自上回因贤妃一事他与元猗泽不欢而散后,元頔便彻底明了元猗泽是不会留真心与那些可有可无的情人的,他能在元猗泽处得到的与众不同皆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其爱重的嫡长子。
  他进不得,退亦不得。
  既如此,若想破局那便破个彻底吧。
  此时的元猗泽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他初初睁眼一惊,以为自己目眇不能视物,待冷静下来发现是自己被人蒙住双眼,只能感觉到一丝微光。他就这么被绑缚着不能随意动弹,眼下只能聆听四周动静。
  周遭静得出奇,他在清醒后的长久时间里都不曾听到宫城的暮鼓之声,可想而知如今自己已离洛阳。
  元猗泽不知道元頔将自己带到了哪里。但是他既身担监国之任,寻常时候不能随意离京,这时候能借口出京的便是去穆陵祭奠他母亲。元猗泽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算不出究竟他取道哪条路、现在又停在了哪处。但是元猗泽很明白,恐怕现在是安抚不住元頔了。
  他恹恹地躺着,直到耳畔传来脚步声,知道是元頔来了。
  元頔撩起纱帘看到榻上神情平静的父亲,便上前坐到他身旁,解开缚着元猗泽右手腕的劲韧的天蚕丝带,随即便被元猗泽攥住手。
  元頔轻笑一声:“你这么急迫?”
  元猗泽摸到他的衣袖,蹙着眉道:“你一而再地自取其辱……”
  元頔按住他的手,又捂住他的嘴:“我不想你难受,你也不要叫我那么难受。”
  说着元頔欺身向前上了榻,解了身上轻薄的绸衫露出裸裎的身体,按着元猗泽的手附到自己心口:“除非你挖出我的心,不然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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