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湘池

作者:湘池  录入:11-26

  “春郎素来亲近王叔,身后事……”元猗泽微微蹙眉,清咳了几声,伸手指了指元灏。
  元灏心领神会,想到横死的少年亦心有怆然。正在这时殿外传来董原的通禀,是太子来了。
  元頔入殿便同父亲目光相对,他脑内犹自未平,上前道:“鸠鸣谷纵深不过百里,何以杨玄和发数千人犹追索无迹,以至春郎自经?”
  “太子!”元猗泽沉声道,“你这般直入发问,是何时有的规矩?”
  元灏上前拜见元頔,太子辞而不受,而后道:“儿臣失礼,还望父亲恕罪。”但他话锋一转,“令公乃懿亲,儿臣在此无须讳言。宗室有罪,当申述宗正,再由法司多方鞫决。杨玄和既为京兆尹,焉能不明此理?逼索甚疾后又困魏王于绝境至其亡走无路轻生了断……”
  “如何?你是要问罪杨玄和还是朕?”元猗泽打断他的话,“你私遣东宫卫率是为何意?只你是元续亲兄,朕实刻深寡恩无念父子之情?”
  此言一出,元灏忙上前拜道:“陛下息怒。太子仁厚,骤闻噩耗难免略失持重,盖因手足相系心存不忍。”
  “若非平日纵逸无禁,元续何至于此?”元猗泽望向元頔,“今日身死,不足为惜。”
  元頔不语,与父亲相对而立目光胶着。
  许久之后元頔沉声道:“元续骄恣不驯,身如法度之外,悉为儿臣纵容不拘所致。罪实非系其一人,臣亦有罪。”说罢元頔缓缓跪下,复道,“臣亦有罪。”
  元灏、董原见状悉数跪下,口称“陛下节哀,殿下节哀”。
  元猗泽冷声道:“景俨、阿董退下。”
  大殿之中只闻更漏声声,元猗泽不曾命元頔起身,一跪便是半个时辰。
  元猗泽看着手边奏笺上繁密的字,无时无刻不想到自缢于深谷的四子。他今年只有十七岁,自三年前晖县一别到死未曾得见一面。
  当年一场起于承昏殿的痘疫夺走他两个孩子的性命,一时间他确有迁怒元续,但见元续瘦弱不堪气息不继的样子便只有怜惜了。十二岁开府封王,他越过从一品王爵直接封四子为魏王,帝室百年间实属殊异。他心知元续与帝位无缘,便想极力弥补。
  一场父子缘分,最终竟是这般惨淡收场。
  元猗泽抬眼望向跪在地上的元頔,开口道:“春郎即殁,无论如何也换不回他了。你今日所言种种我不予计较,却再没有下回了。”
  元頔抬起头来望向父亲,咽了咽方道:“是我想岔,此刻世上最心痛追悔者不是我,却是你。”
  元猗泽端详着眼前这个青年,不由得道:“宠异太过,招致今日。”
  “父子不可以滞爱,滞爱或生愆,平生祸事帝室难安,于你于春郎皆是劫数。他日你若为人父不能像我,亲疏当意是为长久计。”元猗泽挥了挥手,“退下吧。”
  元頔听了这番话肌骨生寒,颤声道:“父亲何意?”
  元猗泽蹙了蹙眉:“你爱欲炽张,所向的究竟是谁?在你心中,我从来都是无情酷厉之人……”
  “不是!若是无情,岂会数千里奔波入荒境以血为祭为我祝祷?”元頔断然道,“此情逾越父子之系,同我的储位无关,同大昭江山无关,同后世千秋无关,只与我元頔有关,只与我有关。你日夜兼程驰入宫中直往东宫,只是想看到太子、你的儿子平安吗?纵情深难舍亦难免生出龃龉,为什么父亲这般轻言断绝?我想错了说错了做错了,任罚任怨。叫你伤心了难过了,我定竭力弥补绝不再犯。但求你再包涵一回,好不好?”
  元猗泽忍不住道:“董原又在你面前胡说了?”
  元頔笑了笑:“是胡说吗?”他敛了笑意,“饶我一次,可好?我再不说叫你伤心的话,你也不要说,如何?”
  元猗泽无奈道:“你起来。敢说不饶便不起,你试试能在这里跪多久。”
  元頔闻言急忙起身。
  元猗泽轻叹一声:“我实不曾想到春郎如此决绝。围鸠鸣谷确系我下令,只是想逼他回头认错……”说到这里,他扶了扶额,“他却不肯回头。我何时真的要他的性命了?”
  有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元猗泽不曾抬头,道:“你既不计较他谋害之行,便让他陪葬穆陵,待我百年或可再与之相见。”
  元頔心中酸涩,握着父亲的手不肯放:“往后有我相随,惟愿不弃。”
  三日后元续的棺椁归京,收系的魏王亲卫中有人死谏御前,道“魏王遗言四字于君父,郑伯克段”。
  熙宁帝遂贬皇四子为庶人,以国公礼葬于邙山,下令不得迁葬穆陵。
  元頔知道了前因后果,不再多言,命人安顿云姬护住元续血脉。
  次年春,在元续冥辰当日云姬产下一子。孩子满月后元頔将其抱入宫中拜见皇祖父。
  晓风亭畔春波绿,熙宁帝与鹤相伴漫步于湖边小径,身形高标如鹤影,望之似神仙中人。元頔见之欣然,唤道:“父亲。”
  仙鹤发觉身旁的老友顿足,便展翼跃步凌空而起,化作一道云影倏忽不见。元猗泽回身轻笑道:“来了。”
  宫人抱来襁褓,元猗泽上前端详了一会儿缓缓道:“大概是像母亲吧。”
  他伸手抱过这个孩子,吟道:“‘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元溶为名若渊为字,盼你莫负恩情。”
  得了赐名的皇孙被抱走后,元猗泽与元頔并肩款步于湖畔。春花烂漫草木葳蕤,正是一年好景之时。盛景常在,情亦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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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这里啦,谢谢大家陪伴至今
  解释下元续遗言的意思:就是说元頔对他欲擒故纵,假意纵容害他。所以爹气得把他贬为庶人了。


第73章 番外 番外 日月久长(1)
  元猗泽生于高秋之时,正是天清气朗晴空鹤唳的悠远时节。因为贞懿太后萧氏和明德皇后崔氏前后病殁于十月,都在元猗泽生辰之后不久,所以熙宁朝以来圣人的千秋节过得不多,元猗泽自己亦无太大兴致。但今年逢整,正是他的不惑之年,众臣工纷纷进言请皇帝贺寿。
  数年休养生息后国库充盈许多,元頔也有意替父亲办一个盛大的千秋节。元猗泽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正好这时宫人抱来小皇孙元溶,元猗泽看着这个小儿改了主意,决定在花萼楼中办一小宴,请京中的元氏宗亲和贵胄大臣一道赴宴,也算给元溶正名。
  那日元续自经于深谷,陆萍君受元頔命带回了元续尸身并身怀有孕的云姬。起先云姬并不知道元续死讯,隐居于新昌公主元道徽名下的一座庄园安心待产。后来元頔曾与元道徽一起看望过她。此时大腹便便的云姬已然猜到元续击晕自己必是为了赴死。她出身低贱但见识不俗,叩谢了太子活命之恩便再未多言。
  元頔见到令元续情深一片的云姬不免有些感慨。当日他担心后继无着,不希望元续继续沉溺酒色游猎,故而要将伎人出身的云姬从元续身边赶走。如今想来,他此举未免太过独断。但那时病势不明,他顾虑甚深失之急切,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拜别元頔时云姬忍不住替元续问道:“圣人与殿下真的都不愿原谅他吗?”
  元頔闻言想了想道:“既有圣裁,夫复何言?只是孤不该屡有纵容,在孤心中,实愿他能活着看到自己的孩儿出世。”
  云姬泣道:“当日他写就血书,未尝不是知错认罪了……”
  “什么血书?”元頔蹙眉,由此知其内情。
  魏王府被收系回京的亲卫因元续“郑伯克段”的遗言被盛怒之下的熙宁帝尽数处死。熙宁帝见元续冥顽不灵,对云姬亦深恶不已,元頔才安排云姬住进了元道徽的庄子,以免父亲迁怒。如今才得知元续被困鸠鸣谷之际曾血书一封向父兄陈情,而那封血书根本不曾到杨玄和手中,更遑论熙宁帝。
  元頔命人沿路彻查那个领命而去的亲卫踪迹,直到在鸠鸣谷外山涧发现了其人与马的尸骨,却不曾发现那封血书的痕迹,疑他为人所害。
  元猗泽得知了此事后叫元頔到此为止,元续陈情求饶不过是为了云姬并孩子,到死犹不知悔改。但当元溶抱到他面前,毕竟血脉相连心有触动,他感慨元续殁年不过十七,对这个孙儿倒存了几分怜惜。
  云姬死于产褥热,这个孩子出生即失恃失怙,记在元頔名下养在东宫。与帝室亲近的显贵多知其来历,但大家权作不知。熙宁帝偶尔叫人将孩子抱来看看,发觉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想起自己幼时在皇祖父面前,皇祖父怕就是这样的心情。半年多过去了,他决意将元溶带到众人面前过一过眼。
  花萼楼取花萼相辉意,本指兄弟情深,元猗泽择这一处亦有其用意。魏王身死,他耳畔颇有扰攘,说的多半是太子有意放纵。元溶养于元頔膝下实则并不是什么好事。小儿多早夭,但凡有了些好歹罪过便在元頔这个养父身上。但是元猗泽想放他去别的宫室,又觉得孩子实在太小不放心。要把他带去甘露殿,元頔又不乐意,他也觉得不恰当。最后思来想去这孩子还是放在东宫,偶尔送去他那里看顾半日。
  等到十月二十这天夜里,花萼楼廊庑庭前鲜花着锦明珠若星耀,琉璃灯火映如白昼。院中席开数十桌,公卿重臣如同鱼水,王侯贵主齐聚一堂。寿星熙宁帝携子孙登上重楼,眺望洛京诸坊点灯如星光遥祝圣人安康的景象。戌时正开宴,席上众人举杯相贺,楼上的皇帝饮尽羽觞中的酒液酬答,广撒金钱与宫人争拾。而后舞乐入场丝竹不绝,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元道徽携驸马和女儿姣姣一道为父亲贺寿,同长兄太子元頔和妹妹元净徽一起陪着父亲接受贵胄公卿敬贺。姣姣六岁了,已经能看出肖似母亲的秀美模样,与外祖父亦有几分相似。元猗泽由此更加疼爱她,躬身抱她登楼。还好姣姣现在已经习惯了。
  当初她甫见传说中的外祖父,愣了许久不肯开口叫阿翁。陆家的阿翁已是鸡皮鹤发,眼前的外祖父乌发如云肌肤如玉,看起来倒和自己的阿耶差不多大,怎么可能是阿娘的阿耶?
  元猗泽看到姣姣呆怔,以为是她怕生的缘故,心里微憾,上前哄了要抱一抱她。结果姣姣看了眼母亲,随即便展臂迎上前坐到了元猗泽的臂上,盯着元猗泽瞧个不停。
  元道徽有意逗女儿,问她:“怎么不叫阿翁?”
  姣姣看了看外祖父,又看了看母亲,迟疑了半晌道:“阿娘不要骗我。”
  元道徽装作赌气的模样道:“你居然不信阿娘,那你做什么叫他抱你,嬷嬷平素怎么教你的?”
  姣姣想了想,舍不得离开这个天人一般好看的“阿翁”的怀抱,便扬起头喊了声:“阿翁。”
  元猗泽得了这声喜不自胜,连连道:“好,姣姣好,姣姣真乖。”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姣姣,姣姣忽然飞也似地跑到元道徽身边,奶声奶气问道:“为什么姣姣以前没见过阿翁?”
  在场众人皆是一顿,元猗泽笑道:“姣姣见过阿翁的,在姣姣很小的时候。后来阿翁离开洛京,刚回来就来看我的姣姣了。”
  姣姣越发觉得他亲近,便笃定他确实是自己的外祖父,心中大定,喜道:“阿翁!”这声喊得响亮坚定,也喊得元猗泽越发龙心大悦,对元道徽道,“你不是还要问姣姣多讨些封邑吗?那就封姣姣为郡主,食邑哪处你同太子说,记得分寸。”
  元道徽先是一喜,随即乜向哥哥道:“阿兄什么都告诉父亲,我明明只是随口一提。”
  “随口一提?既然如此便算了。”元猗泽扬眉。
  元道徽急得上去扯住父亲的衣袖撒娇,元猗泽见她一副爱娇模样只能连连称是。待陆萍君清咳一声叫元道徽反应过来,只见姣姣热切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元道徽支吾道:“阿娘这样是不对的,姣姣不能学。”
  一年多相处下来,姣姣已经完全接受了眼前这人真的是自己外祖父的事实。她已经六岁了,应当恭让陛下,外祖父要抱也该抱元溶表弟。但是她很喜欢外祖父的疼爱,便避过母亲的眼风拉起外祖父的手撒娇。
  元猗泽拉着姣姣的手对元道徽、元净徽两姐妹道:“从前你们也就这么小。一晃这么多年,夭夭的女儿也六岁了。”
  姣姣记着外祖父头一回见面记错自己年纪的事,便再次斩钉截铁地强调:“六岁了。”
  元猗泽只能点点头:“好,记住了。”
  元頔在一旁望着远处熙攘热闹的街景,静静地听元猗泽同儿孙说笑。偶一回头,他看着元猗泽在憧憧灯影中挺拔的身影,只觉心中满涨再无更好的时候了。
  元溶还小,很快便被保母抱下去照看。元净徽由此想起如今天人永隔的四哥,不由得有些黯然,望着复道尽处元溶离去的方向不语。
  她于去年被父亲召回洛京,延仁殿悉如当初,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时空中绽开烟花,火树银花万条垂下,她望着这样璀璨绚烂的夜空暗道:若有来生,愿你放开怀抱心无挂虑,做个潇洒明达的人。
  不久之后熙宁帝一家下楼入席,萧禅师首来敬酒。
  他难得一身高冠博带,越出众人与熙宁帝示意。
  元猗泽笑着与他相对喝下寿酒,随即放下酒杯道:“康乐公几时来请朕喝喜酒满月酒?”
  说到这个萧禅师便来气。自元猗泽归来,以丢失圣谕的罪名把他拘在京中不许他离开,命萧氏命妇给他张罗同名门淑媛相亲,意在为他这房留后。萧禅师想起元猗泽气怒时曾说过的“三年里抱不上两个,你等着净身进宫伺候我”,一时摸不清皇帝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他娶妻生子。这几日他突然想通,当初分明是太子从他手里套走的手谕,凭什么这样的大罪要他来担。且皇帝放着二十多岁储君的婚事不管,跑来管他这个半老头子的婚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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