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给我倒杯酒吧。”
陈弼勚疑惑何来的酒,不过他懂了,四周人都是看不见这个颜修的,一转眼,却见陈弦渊捧着只红漆盘子,说:“喝些吧太子。”
忙乱中,颜修不客气地伸手,也拿了一杯在手上,他仰起头,一口饮尽,又自觉拿了放在一旁的酒壶,再斟一杯来。
最终喝得颊面烫红。
众人嬉闹玩乐,各自说了些畅快话,随后,也不避讳任何,陈弜漪与陈弦渊去床上躺了,陈弢劭就靠在榻的另一边浅眠,陈弼勚和颜修侧躺在榻上,各自脚往一边,脸却紧贴着。
颜修说:“他们都睡着了。”
别处漏来的风,也是舟花香的香风,吹在人酒后的脸上,冷得发颤,俩人都闭了眼睛,彼此也未问询什么,像心意相通着,一下,再一下,咂吻彼此的嘴。
此处不是长丰年间,而是陈弼勚尚在青宫久居的杳和,冬日是冗长的,闲适的时候,他也想过很多很多未知的事情。
[本回未完]
第33章 第十三回 [叁]
没谁见过闻陌青死时如何,被传播开来的是她死前留的信,字像是她的手迹,据说压在桌上的红花瓷茶杯之下,上头写:余欲说行宫修建迫害劳工一事,为贫苦者伸冤,却遭当今圣上暗查,其欲塞我之口,便轻夺我之命,镣刑未至,见毓不屈,此先去矣,以达为民之志,了终生所愿
。
此日漫天降雪,有人在街上散了印好的遗信,一时间,百姓悲怆激愤,即便平日里不了解政事的人,皆为传扬的闻陌青之志向所感动,因而更为慨叹。
特使带了满头肩的雪片进来,他年纪不长,十分肃然稳重地行礼,道:“公子,今日城中混乱,是否需要给你换一处幽静宅子。”
“我在此处住得挺舒适的,也知晓外头发生了何事,可那遗书上的‘轻夺我之命’、‘镣刑’均是胡言乱语的,你来说说,你这些日子的发现。”
仲晴明将茶拿进来,便再出去。
特使道:“我前去行宫建造处查看,那处因天气渐寒,因而停了泥水土木的作业,留下的人在搬运石瓦,据工人中传,殴打虐待的事的确发生过,报酬也未及时发放,吃住更是难上加难。”
陈弼勚蹙眉听完,虎口摩挲着下巴,说:“此事由我与赵大人亲理,钱财上从未想过压缩,如此说来,便是下头主管建造者的问题了。”
“我那时也是如此想的,”特使缓声说话,“后来查到了,工程一开始就是交予瑶台的边境官员统领,他又将诸事分配,因此多了许多中间的参与者;就说这做账的张幸,乃瑶台知府曾经的亲信,为人正直,可当我往他府上去,才知道他早在几月前就死了,如今顶替着张幸身位的,乃是另一个男子,他受命于知府,大约是二人里应外合,将这钱贪取了。”
涩苦的一缕茶流进喉咙中去,陈弼勚静坐叹气,他挑起一边的眉梢,半晌后,问:“你有没有证据?”
“正在抓紧查证。”
“好,”陈弼勚轻声应答了,并且点着头,他说,“你有劳了。”
特使未再赘述,便收身退下了,仲晴明进来后,见陈弼勚情绪不佳,可时间紧迫,该问的必须得问了。
“公子,呈坛一事还未有结果,瑶台动乱,咱们是否立即离开?”仲晴明问道。
颜修答:“此案基本明了,其余的事会有特使代办,我还在忧心颜大人的安危,因此得快些回去了。”
“是。”
仲晴明忙去准备车马了,而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陈弼勚暗中传信,指了几人在瑶台,暗中寻找颜修的去处,闻陌青的事,大约也需要个准确的真相的。
午后雪停时上路,仲晴明陪陈弼勚坐车,陈弼勚吁声道:“你看瑶台众人愤慨,致使今日工商无序,官兵镇压,因而有人流血摔伤……如此的雪天,却丝毫无纯净安宁之感,一点都不漂亮。”
“不是谁一人的错。”仲晴明回话。
陈弼勚却冷笑,伸手掀了车窗的遮帘,他向外看,说:“若是不修行宫,也不会有这些事的,天下从来不是缩略后绘于纸上的一片土地,也不是罗列满几张纸的地域的名字,而是很宽广的世界,宽广到谁都走不遍,也真正评不了理的。”
树上的积雪顺风而下,正往脸上落着,沾一些在陈弼勚的鼻尖上,他伸手去接,没接着,于是推搡地撇嘴,又端正坐好了。
陈弼勚说:“我那天做梦了,梦到我还是太子,在青宫里,和他们一起喝酒玩闹……”
话的语意未尽,陈弼勚直视向前,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转眼后又清醒了。
“公子,我去驾一阵车,顺便看看四处是否安全。”仲晴明出去了,陈弼勚只点头应了他,昏昏欲睡,因此倚着眯一会儿。
天色渐暗,雪裹得满天地都是,风也静,到前方下一个宿处前,太阳就落了,陈弼勚站在客栈的窗边,冲着很远处白色的山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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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活得快傻掉,由于至今仍旧没人说为什么抓他,他猜想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谭松庭,又猜想了别人,可丝毫没法证实。十三姥姥总在的,做些清淡的吃食,随便扫扫屋子,再就是烧了热水,拎到颜修房中来,颜修只知道院外有一丛干枯的竹子,他觉得喉咙里烫得厉害,多喝水也无益,便知道自己病了。
在一个不太舒适的陌生处,若是没病,才最奇怪。
十三姥姥话不多不少,也不拣主要的说,而总是些陈年的闲事,颜修也猜不出是不是她乱编的。颜修找她讨些药,她却说:“不能,我也不知道路,不能出去,人家平时都把东西送来。”
“那你让我出趟院子,我亲自跟你的主子说。”颜修在床上躺着,胸口狠厉地涨疼,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咳了。
他是个大夫,如今却医治不了自己了,大约从水里染上的,也或者是从气息里染上的,颜修耐不住时,就将眼睛闭了,那十三姥姥总是摆着手出去,这回,也没答应颜修的话。
静思冥想都是无用的,喉咙里一阵阵带疼的干呕,颜修听着外头竹叶颤抖的声音了,听着细微的风声,听着十三姥姥将什么水泼出去……
颜修半躺着,瞬间俯身,将血吐在了地上。
没吐很多,血是温热的,残余的正在顺着嘴角向下流淌,颜修品到了发酸的腥气,他自小逃亡时留下的病根还在,因而受不住这样的压迫,全身都不适起来。
再过几日,颜修身体愈发虚弱,他本不乱使外山巫术的,可此时无法,因此在房中寻了铜器,又找来压在暗处辟邪的淡毒,十三姥姥进来了,问他:“你可好些了?”
“不怎么好。”颜修将落了灰的油灯擦净,说。
“你死不掉的,若是你没了命,也就无用了。”
颜修低着头,轻问:“是诗社的人还是朝中的人?”
“我不知道什么诗社,你少有逃走的想法,老实待着,我听他们说了,再过几日,就带你往泱京去,那时,自然有人告知原委的。”
颜修没再吐几回血,可胸腔中愈发涨疼了,他没再问话,将油灯点起来了,又使着铜器,预备弄些巫药来吃。
谭松庭出现得不晚不早,他来时,颜修刚将那些毒磨好了,他于是问:“这是什么?”
“从柜角寻来的毒。”
“你,你休要冲动。”谭松庭真的着急起来,他将那铜器掀翻,致使酸涩的粉末扬了满地,当他整好情绪坐下后,见面色苍白的颜修忽然笑了。
他说:“果真是你啊,我猜测,你实际上并非闻陌青的人。”
“暂不说这个,咱们即将要回泱京,到时候,你还有其他事要做的。”谭松庭说着话,十三姥姥又进来,这回,端着个乌漆的盘子,里头壶、碗、匙子都有。
十三姥姥说:“药先吃着,大夫说这个极有用的。”
颜修还是坐着,由十三姥姥将药倒出来,再端上来,他低头嗅了,便知道里头是哪几味,虽说不是针对的药,可应该还是有用的。
谭松庭道:“到了泱京,自然有人寻好大夫给你。”
“我自己就是大夫,你不知道?”颜修将药几口喝了,他抬起头,和谭松庭对视,说,“你最好快些放了我,我的性命暂且不论,但若是因此耽搁了别人治病的机会,那就是大罪过。”
“耽搁了皇帝,还是耽搁了太后?”那谭松庭眼中,忽然便褪去了一切的佯装,犀利又冰冷起来,一切快要坦白了。
颜修缓慢吸进一口气,说:“不知你是哪方势力的部下,可我只是个普通御医,从未参与一切朝中纷争,你拿了我是毫无用处的。”
谭松庭笑着,站立起来,袖子背在身后,说:“你不明白的,我也不与你解释,咱们回京之后听上面的安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话,他便出门走了,颜修坐在原处没动,嘴里还满是苦涩的药味,他见十三姥姥还在,于是不客气,说:“我自己写了方子,你去帮我抓。”
“不成。”
颜修静冷地说:“我没有立场和信仰,只认钱财,若是想留了我为你们所用,至少对我好些。”
他说着话,就往床边走,腿是有些虚弱发颤的,地上的血还未擦洗,是深红色的一滩,颜修躺下了,开始发困,开始了又一次近乎昏迷的睡眠。
外头在滴水,鼻腔中却像是有血的咸腥气,颜修抬着舌尖咳嗽,恍惚中,以为外头“滴答”作响的也是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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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泱京,可陈弼勚这一路也不太平,遇着了下山过冬的劫匪,因此将银钱散出去部分,这不是主要的,打斗时,仲晴明被刀割伤,血滴在纯白色的雪地上,后来,便寻了集镇上一处窄小的药局,包了伤口,又弄些药散来吃,待回去,已经是几日后,泱京快入夜的时候了。
陈弼勚被祝由年接回去歇着了,仲晴明正好再去太医署看看伤,秦绛该休息了,仲晴明在路上遇见她,她说:“你去找赵喙吧,他夜里在。”
赵喙是在的,喜静,因此不常回家,他正坐在那房前的台阶下,端着碗汤喝,他直眼看着仲晴明过来,问候:“仲大人,许久未见了。”
“少见大夫几回,总归是好事的。”仲晴明左边胳膊吊着,还有心思玩笑,他径直向房中走,赵喙便跟着他进去,将碗放下了。
“你等一下,我来准备。”赵喙又去准备治伤的用具,没一会儿便来了,他将盘子放下,见仲晴明在暖榻上坐,因此,也上去跪了。
二人年纪相同,本性却相差很远,即便自小都在富贵处长大,可一个个想的事全不一样,因此,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赵喙专心帮他拆了胳膊上的布,将那个近两寸的可怖伤口露出来。
“兵器弄的。”赵喙说。
仲晴明生得瘦薄又精健,胳膊上透出青色的血管,他劳顿久了,唇色有些泛白,说:“是刀。”
“做御从太辛劳了,你的父母怎么舍得?”
“没什么不舍。”
两人的思想像是相斥,完全寻不见一个契合的暖点,赵喙再沉默下去,专心地洗伤、敷药,又再帮他包好了。
仲晴明平日也不是话少的人,他缓声说:“你还没吃完,得冷了,快去吃。”
“不用,我们平日常这样的,宫里人多,有些时候忙起来,饭都吃不上,就成习惯了。”赵喙帮着仲晴明理好衣裳,便从塌上下去,又有别人进来,将烧的热水拿来了,赵喙泡些花茶,递到仲晴明手上去。
仲晴明记起了什么,便问:“这几日可曾见过颜大人?”
“有半月未见了。”赵喙答道。
而后,赵喙便独自去忙了,他将一堆方子理好,又和别的副使一起捆扎,将它们收起来,待忙完了,外头已经是一片浓黑,房中再没了旁人,茶碗放在桌上,里头剩了几朵泡涨的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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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汕是该凉下来的时节了,萧探晴成颜府的夫人有些日子,她穿得崭新漂亮了些,也更能将府上和药局的事理好,颜幽的医术还在精进中,并且,逼迫自己将过去的潇洒反叛放下,成了个一心一意传承家业的人。
这日是个晴天,萧探晴在南浦堂的后门接了一车远来的货,她与伙计说:“你们也留心些,等清好了我便出去,要接个病人。”
“夫人放心吧。”伙计说。
于是一阵,萧探晴便从门后的巷道走,再顺一排矮房向前,到了热闹的街上,她寻到一颗细瘦的柳树,在那下头站了,一旁是个卖白糖糕的挑子。
等了没多时候,就见那不远处来了个着白衣的身影,男子高大,又有着纤薄仙气的身姿,他将折扇拿着,过来了,便对着萧探晴笑,作了揖,说:“夫人。”
“齐公子,叫我探晴就好了。”萧探晴也与他回礼。
二人见过,便一齐向前,萧探晴将齐子仁领着,往南浦堂的正门去,待进了堂内,颜幽正在那处看帐,他抬起了头,接着便问候:“齐老板,先里间请吧。”
萧探晴就站在了那处,看齐子仁跟随颜幽进去了,她指人去烧水沏茶,又拿了颜幽未翻完的账本。
眼睛是在账本上的,然而心绪不是,萧探晴总没见齐子仁几回,却能回回恍惚,将他看成颜修,她低下头,心乱难拾,账本的纸页都被掐皱了。
一个有太阳的、算凉爽的午后过去,颜幽与萧探晴便要回去,以往常常是走的,可今日,颜幽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匹马,他问:“你是不是想慢些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