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们,她是最好的选择……”长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竟然有些尖锐,“那对她呢!你们可有给过她选择?!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其实你和他们所有人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江遂静静看着发作的长公主,他的神情太平静了,以至于让长公主越来越气,因为这样对比之下,她就像是一个疯婆子一样,只会咒骂叫嚣。
在长公主的理智濒临破碎之前,江遂开口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不一样的。”
长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和长公主平视,“同处淤泥之下,谁也做不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只能在污水的泡发下从内到外的烂掉,最终和充满腐臭味的淤泥同化。”
“我是这样,长公主,不也是这样么?”
长公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她顿时喊起来,“你胡说什么?!”
江遂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掰扯,一个活了将近四十年的人,思维早就固化,江遂没法打破她的思想,也不想打破,毕竟,有些事实若是认清了,那往后的人生,恐怕也就过不下去了。
江遂垂眸,避免了和她的冲突,他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人和人的命运不同,有人苦,有人甜,哪怕拥有同样的起点、同样的道路,最终的结局,却不见得一样,你的哥哥和你的侄子,都是皇帝,但你难道会说,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么?”
撩起眼皮,江遂慢慢道:“你的人生也许被别人毁了,可是酿善的人生,才刚开始,往后的事情我无法保证,至少我可以替我自己和卫峋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冷笑一声,长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极度的蔑视,“你懂什么,你的人生多精彩啊,十六岁就是摄政王了,皇帝从小就是你手心里的玩偶,你可以把他摆成各种你想要的样子,可你怎么知道,活成别人手心里的玩偶又是什么感受!”
语气太激动,她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缓了一瞬,她用淬了毒般的凉薄眼神望着江遂,一字一句,仿佛诅咒一般说道:“你以为你能掌控他一辈子么?王爷永远是王爷,皇帝永远是皇帝,傀儡戏的主角随时都能换人,朝堂上的位置却是固定的。”
突然,长公主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诡异又温柔,“说不定哪一天啊,王爷你,就变成下一场戏的主角了,而你自己还不知道,正可笑的摆弄你那僵硬的身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卫峋:(暴跳如雷)我杀你全家!他妈的给老子闭嘴!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条缝又让你给我关上了!我今天不砍了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社会的险恶!!
秦望山:(满头大汗的拖住后腿)陛下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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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吧。”
江遂晦暗的笑了一声, “以后的事,谁能说清呢。”
长公主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每个人都会冲动,尤其压抑的越深, 反弹的也会越严重。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长公主把自己深埋心底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可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那也没用,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 根本无法收回。
听着江遂淡淡的自嘲,长公主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江遂有没有生气, 会不会报复她。
江遂却抬起了眼睛, 他现在的神情,和之前一般无二。
“可我不愿去想那些,人活一世,死法有无数种, 活法也有无数种, 与其日日战战兢兢的想着如何死,还不如费点心思, 去想想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活。”
下意识的, 长公主又想冷笑了,但终归,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停顿之后,她稍微收敛了一些,只是语气还是充满了嘲讽, “至爱至亲都被夺走的情况下,王爷以为该如何活?”
江遂回答:“平心静气的活。”
长公主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心静气,他说的倒是轻松!
在长公主发脾气的前一秒,江遂又开口说道:“酿善公主代卫朝和亲,与宿日永结同好,其生母祝韶长公主感念大义,叩谢圣恩,亲自送酿善公主出嫁。”
江遂突然说起这些,长公主听的糊涂,心中怒意更胜。
句句假仁假义!
而江遂还在说着,“……出嫁三年,骨肉离别之痛常常萦绕在酿善公主心间,公主愁眉不展,两国陛下怜其爱母之心,特许酿善公主将她的母亲接到宿日都城荣养,直至百年。”
长公主愣了。
而江遂在说完最后一句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度抬起头,“如果长公主往后能够平心静气的活,这些便不再是空话。”
好半天过去,江遂才听到长公主发出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江遂淡笑,“自然,公主出嫁时,身上带了一封来自陛下的信函,这个要求也在信函上,宿日太子敬重陛下和公主,想来不会拒绝。”
长公主怔了好久,再次望向江遂时,她的神情总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你今天过来,便是想要与我说这些的么?”
不然?难道他还能是故意来找骂的。
这件事,全天下只有江遂和卫峋两个人知道,连带着信函的酿善都一无所知,卫峋本来不想告诉长公主,在他看来,让长公主受三年的折磨,等到了时候,再突然告诉她,把她打包扔到宿日去,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江遂还是有些不忍心。
虽然长公主不讨人喜欢,虽然他们之间交情一般,但只要想到酿善离开后,长公主每天都会活的多么惊惶,他就觉得不落忍。
就像当年,一朝变故,父亲毫无预兆的被派到边疆打仗,临走前他匆匆忙忙的将江追送到乡下,而父亲离开没几天,圣旨就送到了他家,原来圣上要封他姐姐为贵妃,当晚便要江迢入宫。
后宫贵妃之位空悬了四年,很多人都在猜测下一任的贵妃会是谁,但谁也没想到,那人会是镇国大将军家年仅十四的嫡长女。
家里没有主心骨,说是封妃,其实就是一场劫掠,江遂那年才十二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带走,那种孤立无援、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后来,他收到一封宫中送来的,姐姐写下的书信,信中说对他十分思念,希望他能进宫陪伴,明知道那信上的字迹是仿造的,明知道这一去就难再出来了,但是,江遂还是去了。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姐姐在那。
说来也是讽刺,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懂长公主如今心情的人,居然是她一直都看不起的人。
话带到了,江遂就准备离开了,只是他刚走出去没两步,长公主突然又叫住了他。
江遂转身,询问的看着长公主,后者问道:“王爷如今,还是不打算成家么?”
江遂:“……”
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
沉默片刻,他摇了摇头,“不打算。”
长公主说道:“此番圣恩,本宫心知肚明,一切都要多谢于王爷。本宫承了这个情,日后王爷若是有了心上人,改了主意,可来长公主府,说不定,本宫也能帮王爷一个忙。”
江遂嘴角一抽,听长公主的意思,是要用做媒来还他的人情,算了算了,他不需要。
江遂再次拱手告辞,这一次长公主没再拦他,等江遂走了以后,长公主独自坐在椅子上,想起了昨晚酿善对她说过的话。
——诚然,和亲不是女儿所愿,可女儿所愿的,本就实现不了。如此一来,女儿倒是觉得,和亲也挺好的,嫁给寻常男子,就能快乐一生么?那些王公贵族的夫人,哪一个活的容易。跟她们比起来,女儿更想当皇后,至少,皇后的权柄,女儿能紧紧抓在手中。
——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我被宿日的太子欺负,但你也要相信我啊,我是你养大的,搞不好,被欺负的人会是他呢。
——放心吧,娘,我的目标是当好宿日的皇后,以后名留两国青史。女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拘泥于眼前了,一时的快乐算什么,我要千秋万世的人们都能记住我!到时候,不管是太子、皇兄、还是摄政王,都要对我甘拜下风,哈哈哈!
酿善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长公主的神色突然变得颓然,她不禁闭上眼,缓解重新泛上来的苦意。
酿善是什么性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在过去,她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的,定然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让她一夜之间就成长了,她在自己母亲面前展现出了积极又上进的一面,至于沉重又压抑的那一面,也不知道此生她又会展现给谁看。
*
离开了长公主府,江遂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诡异的,他竟然有种自己多年坐监、终于刑满出狱的感觉。
……
江五一直在门外等着他,看到江遂出来,他连忙走上前,开心的说道:“王爷,您终于出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谁看了江五这张纯洁又美好的笑脸,都会心情飘扬,江遂也笑了起来,“怎么,出事了?”
“没有!属下就是惦记您。”江五脆生生的回答。
呦,这小嘴甜的。
江遂心情不错,从怀中抽出一锭银子,赏给了江五,江五也不客气,直接就收了,紧接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天子望远走去。
顾风弦和何云州早就到了,他们送走了和亲队伍,转头就来了这边,顾风弦情绪正常,何云州却是喜上眉梢,一个接一个的点菜,那架势,让顾风弦想起了军中喜得大胖小子的将士们,不管多抠门,到了这一日,总是大方的像是不打算继续过日子了。
顾风弦对吃什么没要求,他只要酒。
顾将军好久没来,天子望远的掌柜都开始想念他了,今天见到他来,一双眼睛差点笑没,不等顾风弦点,他立刻主动的送上去一坛酒,说是免费的,给顾将军接风洗尘。
顾大将军听的很是受用,立刻又点了五坛,还给了掌柜不少的打赏。
一旁点菜的何云州:“……”
奸商→这是在说掌柜。
傻缺→这是在说顾风弦。
何云州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么容易就掉进店家的坑里,也就只有顾风弦了。
刚想到这,雕花大门被推开,摄政王姗姗而来,掌柜立刻殷勤的迎过去,“原来王爷今天也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王爷您等着,小店前些日子刚出了一道新菜,小的这就让人给您送上来,免费,权当孝敬您了!”
江遂听的很高兴,立刻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赏给了掌柜。
这锭银子比他们今天点的所有菜和酒都贵。
何云州:“……”
慢慢的,菜都上来了,三个人推杯换盏,气氛很快活络起来。
小时候,他们三个经常一起玩。三人之中,江遂和何云州地位差不多高,他俩都是重臣之子,走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顾风弦的地位稍微低一点,他是江遂父亲的直属部下的儿子,本来,按尊卑而言,顾风弦应该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但顾家和江家早早的就有了口头婚约,作为江遂未来的姐夫,他就像个孩子王,经常带着另外两人玩。
小孩哪懂人生来的高低贵贱之分,大人的那一套对他们不管用,他们只关心玩伴的品性,只要顾风弦愿意带他们逃学上树,那他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
如今,三个人都成年了,也各自有了不同的官职,但不管地位如何变,三人之间的那份真挚感情,都不会淡。
顾风弦和江遂的酒量好,何云州就不行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另外两人一杯接一杯跟灌水一样牛饮的时候,他就慢慢的一口口喝。如此下来,即使三个坛子都空了,何云州还是跟其他人一样精神。
甚至还可以精神的提议:“单喝总觉得没意思,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闻言,江遂没言语,顾风弦却是嗖的一下抬起了眼睛。
何云州:“……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风弦放下酒杯,他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剑眉微挑,眼里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怎么看、怎么不达眼底,“来,你说说,我听听,你想换哪个地方。”
何云州:“……”
你这么问,谁敢回答啊!
江遂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他替何云州解了围:“哪里都别去了,我刚答应过陛下,今天除了天子望远,哪都不去。”
何云州顿时哀嚎一声,“好不容易有空出来,竟然只能在这里困着,陛下也太狠了!”
说到这,他瞥了另外两人一眼,“没有佳人,只有你们两个不懂风情的木头疙瘩,今天算是费了。”
江遂:“……”
顾风弦:“……”
顾风弦真想踹他一脚,见过重色轻友的,没见过这么重色轻友的,“你离了女人不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