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深邃、阴暗、混乱、疯狂,山楞线上,宣余门下的百姓蓄势待发,宛如滚水。
  狗开始叫,曾被痛打过的狗在这敏感的关口突然反噬,滚滚而来,几有载舟覆舟之势。辛鸾一身太子白色常服,赶来的时候遭遇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宣余门下层层平缓的阶梯,众人被逼出狭窄的堰塞喇叭形状,守门的几名赤炎已有人化形狻猊震慑,然没有上级对百姓攻击的命令,他们左支右绌,就要镇不住局面,众人尖啸着,嘶吼着,举着火把,在黑暗中汇集到一处,喊声震天。
  辛鸾身后三十名东宫卫从未见过这样的局面,一时心颤手滑,闻而色变。
  辛鸾大步拨开赤炎守卫,直径迈到前面去——
  守门赤炎没有想到含章太子真的亲降,惊呼一声“殿下!”纷纷跪倒,辛鸾看也不看他们,大声朝着底下怒吼一句:“瘟疫传人!都还不回家?!”


第160章 大灾(15)
  这一声吼太响亮了!
  原本跳踉激动的人群,抬头看着火光中的白衣太子,瞬间就怔住了。
  武道衙门围在外围,邹吾倏地抬起了头!
  辛鸾目光如炬,乘机朝着他们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不满报到各自区里,孤能解决的都替你们解决!瘟疫传人,百姓禁止聚集!现在都回家去!别闹了!”
  他话音刚落,中山城的西侧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殿下明鉴!他们不是在闹只是在向殿下讨个说法!”
  形势转异了!
  辛鸾倏地侧头看去,只见原本该奉旨居家的申不亥身穿暗紫色朝服,由一群家兵围着簇拥而来!
  前有百姓蓄怒待发,侧有申不亥来者不善,辛鸾睁大了眼睛,忽然间串起了徐斌之事,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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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些平凡的历史时期,数年也如一日般乏善可陈,庸才也可以傲然地身居高位,而在那些风云突变的特殊日子,一天也会载入历史,一个时辰也可能改换山河。这样的关口,人们就是要上位者深谋远虑,就是要他力挽狂澜——谁都知道这要求很高、很无礼、很不公平,可被老天不幸地选中,你要么进一步,名流千古,要么退一步,抱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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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水发出尖锐的鸣响——
  深夜中的医署重症区灯火通明,橘黄色的光摇曳着,晃出慌乱的人心,时风月忽然全副武装地冲进来,快步奔向担架查看病人!
  眼下与舌苔此时已经不必看了,死亡之苦迅速爬上这个可怜人的身体,他上肢前弓,剧烈抽动,仿若鬼魂掐住喉咙,张大嘴巴只为能喘出一口气来!
  “抓住他!”
  时风月从桌案的布兜里抽出小刀,迅速在火上灼烤,同时朝着几个已经被吓懵的小学徒大声命令!
  几员医护找到主心骨,立刻扑上来协助时风月,反弓的病人迅速被强行摊平,病人痛苦地弹蹬起腰腿,呵呵地发出两声发不出的激烈嚎叫,左右手瞬时反向拗折!
  “抓牢他。”
  时风月大步靠过来,声音坚毅,神情冷静,稳如铁铸的手冰冷地向下摸索,直按住病人咽喉下五寸,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刀稳稳刺开!
  与此同时,学徒默契地松开对他的压制,男人猛地侧弓起身体,咳出一泼暗红的血液——
  “糜衡呢?!”
  急症无人救治造成的影响有多坏!接下来的热水清理、止血、下药就不必时风月来管了,被喷了满身血的她迅速地往里间走,要快速换掉衣服烧掉防止瘟疫传染:“拿这人的病例情况给我看!”
  说着她环顾四周,火气蹭地就上来了:“糜衡哪里去了!他自己的病人便是不管了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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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妹妹……真的有人救吗?”
  渝都山脚水流淙淙漆黑一片,申良弼于码头茫然四顾,不确定地问。距他们半里之处,能纳千余人的新医署还在热火朝天地赶工,巨大的噪声衬得此地便尤为深邃冷寂。
  当然不是。糜衡心中回答他。
  夜里水急,四体不勤的糜衡扯粗糙的麻绳,用力地把预备好的小舟往码头拽,那破船是临时换来的,充满了尿臭、屎臭和烂鱼的味道,然而就这样的残破还不听话地反复在水流中打转,应付它比应付一个小太子还麻烦。
  “好了,上去吧……”糜衡不耐烦地歪了下头,拿回申良弼手中的烟火信号。
  申良弼:“我走了你就放这个嚒?”
  “对,”糜衡烦乱地应对他,“给你爹报平安。”
  而这烟火的另一层,是他和向繇的约定,代表申不亥的子女已登上船,无所谓哪一个孩子,只要走了向繇就直接会带人在宣余门一拥而上:官员趁疫潜逃按令当斩,向繇捏着两方的把柄,挟众怒发难,斩草除根,当即便可一举夺权。
  糜衡深深吸了一口气,镇纸砸破的头突突地疼:二百万两,二百万两……应付完这个蠢货,他即可找向繇兑现二百万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上船吧,不用你会划,我把绳子割断,你顺流而下,沿途会有人接应你。”糜衡鬼扯。
  哗哗水流,奔涌向东——
  申良弼信以为真,踉跄着跳上了夹板。
  糜衡倏地于黑暗中回首,朝着高高的中山城处眺望:这渝都凌晨前最黑暗的时刻,终究是熬不过去了……
  想到此,他举手抬起了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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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五日,您口口声声说着为渝都虑而封城,若有携眷外逃者杀无赦,将十余名大员的儿女全熟扣押钧台宫,让我们做出表率来!谁若不肯,就是有煽动百姓煽乱朝纲之心!可如今您手下倚为肱骨的徐斌,却执法犯法在几天前逃出了渝都!殿下您又作何解释?!”
  申不亥本来心虚自愧于偷偷送子女出城,预备一套说辞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然而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动义愤不足以做真,真情假意互相一激,竟然真的动了真气,悲痛欲绝,忧国忧民!
  “明告诸位——!”
  他转向台下,热辣辣地高声指责辛鸾:“我乃右相申不亥,徐斌负责的是渝都上下的全线物资调配!这样的紧要敏感的位子,他都率先逃了,可见如今渝都的物资紧缺到了什么地步!咱们能不要个说法吗?能不要个解释吗?”
  他声嘶力竭,大声喝问:“——能吗?!”
  众目睽睽,申不亥没必要说这样一拆就破的谎。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在这一连番的怒吼声已经全部惊呆了,刀一般的目光,霎时整齐地射向了辛鸾,失望与愤懑,火一样地冲上了心头:这个十六岁的孩子限制了他们的出行,结果自己却纵容手下逃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千余众忽然有了共同的一张嘴,在申不亥的煽动中,齐声大喊一声:“不能——!”
  震天撼地,响声雷动!
  紧接着,怒吼声滚滚而来,人们勃然大喊:“解释!”
  “谢罪!”
  “是真是假,把徐斌给我们请出来!”
  百姓红了眼,蜂拥向前,疯狂怒吼时,肩胛骨都因用力耸出了背部!
  东宫卫与赤炎军心头骇然,喇叭形的高处让他们占尽地利,却也只能在这滔天怒意中艰难维持!
  邹吾被人群隔住,鞭长莫及!
  辛鸾脸色惨白,在这样的博然民情前,后退半步!
  天衍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宣余门之乱,含章太子迎千人之怒,身侧依恃三十七护卫,孤悬一处,迎来他的至暗之夜。
  向繇躲在暗处,踌躇满志,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等着下一朵烟花炸开,全力一击。
  同样宣余门下的申不亥自以为占尽先机,此时袖袍一扬,从容地上前一步,皮里阳秋地大声喊:“殿下!底下这么多百姓,解释吧!”
  冲在前头的百姓攻势稍缓,齐齐盯住辛鸾。
  申不亥:“您年纪是小,可掌着这么大的生杀大权,不要以为故作无辜就能蒙混过去!”
  邹吾身边的刘初六极速领命而去。
  邹吾在底下仰头看着,紧张得呼吸都停滞!
  高台的最上面,辛鸾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殿下。”
  突然间,辛鸾身后的胡十三高喊一声!他惶愧交集,再也没办法沉默:辛鸾今夜面临如此局面,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小太子一连七天不眠不休地调动各项事务,根本就是要熬干了!他并不知情,这一切根本不干殿下的事啊!
  “我没有办法解释。”
  辛鸾忽然开口。
  他像是在凶恶风波泅浮,忙乱中自己都不清楚抓住了什么,脑袋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一只手臂突然扬起,巍然而坚定地拦住了胡十三。
  火把下,他绷着脸庞,漠然而没有表情,他终于想到了他的底线,他是主君,他的责任逃不掉的,他不能推一个小人物出来领罪,且不说底下人信与不信,就算会信,他也不该这样做。
  “殿下……”
  这一次,是他身后所有的东宫卫都在低喊。
  他们其实许多人也并不清楚徐斌的内情,可是在刚刚的惊诧过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还是坚信了自己的主君!
  瘟疫传染至今是各方合力的结果,朝廷多少人在这样的大灾前养尊处优、作壁上观,又多少人倒卖投机,推诿扯皮!申不亥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这整整七天,这朝堂之上,到底是谁一直在四处奔走!到底是谁一直在守土安民!
  火光下人头攒动,凶恶残暴宛如春日密生的箭竹。
  申不亥人在戏中,高声喝问,“殿下刚刚说什么?臣没有听清楚!”
  火光缭乱,辛鸾再不看申不亥,倏地转向底下的百姓——
  “徐斌无故出渝——”
  辛鸾一字一句:“我的确……有不可推卸之干系……”
  十六岁的少年没有表情,没有六神无主,没有手足无措,他白衣孤拔,烈烈的火光中,忽然朝着底下以手触额,缓缓地,俯身而揖——
  宣余门两侧,耸立的尖脊墙垣足有十二尺高,在平日瞧来也算庄严巍峨。
  所有人一时反应不及,愣在原地,三十余东宫卫恨自己人单力薄,颤抖着下巴,忽然纷纷转开头去——
  没有人道过歉。申不亥瞒报拖延,李国兴掉以轻心,迄今为止,没有人道过歉。
  邹吾举目凝视,两眼刺痛,一颗心被狠狠地握紧了。
  身侧有下属青筋暴起,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邹吾隐忍地拦住他:“别动!”
  可黑暗中的向繇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几乎是慌乱地抓住了夏边嘉的手臂,急问,“糜衡呢?怎么还不放烟火?!”
  很快,辛鸾一揖到底,他起身,朗声道:“封城时期官员外逃不容姑息,徐斌之事调查后若真属实,我一定追究到底——朝廷还是那句话,疫情期间渝都官员不许外逃,百姓不许聚集,任何人敢以身试法,该斩该罚,绝不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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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干嘛!”
  水流湍急中,糜太医忽然跃上夹板!他不想回去了,不想回渝都了,申不亥给他的儿女开了两份手信,如果是两份手信,如果他也能用一份……
  “你下去啊!你不是还要接应我妹妹!”申良弼根本不等他说话,直接劈头盖脸地质疑他!
  糜太医原本想了一套说辞,没想到这二世祖竟如此强硬,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蹲下切断绳子,紧接着,忽然恶向胆边生,扫着他的腿,一把将他推下河去!
  申良弼“噗通”落水,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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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余门下,有反应快的,立刻吼了一声。
  “你说’百姓不许聚集’,那我们是不是也犯了罪,是不是也要拿我们下狱?”
  这一句角度刁钻,居然切中要害,人群中“轰”地又骚乱起来!
  人声未至的阴影里,十人队动作敏捷,狂奔五步,在高墙的西侧敏捷地振足一蹬!
  辛鸾的眼梢硬生生一抬,“你们都是趁夜布教的蛇庙信徒嚒?”
  底下许多人一怔。
  申不亥的身后,一小队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他。
  辛鸾:“今夜武道衙门接到线报,称有下山城癸区数十人戌时在蛇庙聚集,祭神跳鬼,这才有今夜突发行动——你们是那批聚集之人嚒?”
  其实底下许多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跟着人流聚在这里的了,虽有信徒鱼目混珠在他们身边,但不打自招的事情,无人会给辛鸾回应。
  申不亥忍不住后退两步,焦急地抬头:怎么还没有烟火?怎么还没走出去?会不会是被辛鸾的人扣住了?
  辛鸾趁着这片刻的安静,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继续往下说:“你们都不是那批胆大包天、以身试法之人!诸位配合朝廷居家已有七日,为渝都防疫虽算不上居功至伟,也是受尽劳苦!我能理解大家看到烟火听到骚乱的慌张,出门一探究竟也分属人之常情!但现在,你们立刻回去!——为了自己的福乐安康,也为父母子女的福乐安康!防疫爝火微光,寸进而艰难,咱们不能功败垂成,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辛鸾一气呵成,有人脚步凌乱了一下,开始迟疑了。
  阴影中的人围住了毫不设防的申不亥与家丁,等待时机。
  “你说你不追究我们是嚒?”底下人不敢置信,还在确认。
  辛鸾大声应:“只要你们现在回去,今日之事,我承诺绝不追究!”
  “可我们凭什么信你?!”暗处中,忽然有人嘶声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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