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邹吾和卓吾也知道现在情势已经开始棘手了!且不论这些人与他们都是同门,感情不浅,便是面前还有师傅的枪,外面还有徐斌的兵,层层围困之中,他们今日当真是要困在此地了!
  邹吾思绪电转,飞速想着有什么脱身之法,此时他的手臂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了:他不可思议地回头,只见那个瘦弱的小太子却没有看他,他直视着前方,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背,上前一步,卸去了他的保护。
  “是我。”
  他声音清朗,一双干净的眼睛,不闪不避地走上前去,轻轻格开邹吾两兄弟,勇敢地站到了刚刚还要杀他的老人面前。
  围拢地少年似乎都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一步,辛鸾却对这逼压敌意视而不见。
  他执着弟子礼,恭谨朝着千寻征一拜:“这几日打扰先生了,高辛氏阿鸾还未曾谢过。”
  千寻征朗朗萧萧站在辛鸾面前,隔着十步远,面无表情地受了辛鸾这一拜。而刚刚还说要罩着他为他出头的少年们此时彻底变了脸色,一个个瞪着他宛如见了鬼一般。
  卓吾眼神慌乱地看着看着眼前的局面,束手无策。
  邹吾沉默着锁紧眉头,毫无他法。
  一触即发的局面里,千寻征低声开口,他问,“小殿下,您在这里住了三天,知道老夫这里是什么地方嚒?知道救你的是什么人嚒?”
  所有人都在屏息,邹吾更是攥紧了拳头。
  他从来没有对辛鸾明说过,他只说老师是一方贤达,县里每有筑城、修路的徭役他会出面督管,城里重要的人物丧事也会请他出门打理,他以为他们很快就会于此地离开,他从来没想过要生这么多的波折,现在直接要他陷在龙潭虎穴之中。可辛鸾迎着老人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仿佛天坼地裂的三个字,让所有人都霍然抬头,少年们看他的眼神那一瞬间简直要恨出血来!千寻征意外地抖动了一下眉头,居然笑了,“哦?你知道?”
  他们的身份明明是相互隐瞒的,千寻征没有让少年们向辛鸾透露他们的身份,就像他也不曾告诉这些少年们辛鸾的真实身份。
  辛鸾沉静地又点点头,“我知道。”
  就像是辛襄听到‘前朝欲孽’会猛地暴怒,有些事情,高辛氏的孩子本来就有基本的默契和敏锐。
  此时夜风扬起,辛鸾沉静笃定的声音竟有如梦一般,“我父亲一统天下之时,曾灭卫楚吴段昭白秦七国,邹吾父亲是当年林氏国投诚而来,?曾被封三品侯,我猜测你们是被灭的林氏国旧人——”
  所有人的呼吸都紧了紧,辛鸾却闻而不见,明明白白地看着千寻征,一字一句说,“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和我有仇,你们是西南小邦的旧臣遗老,穷途末路的亡国贵族,蠢蠢欲动的叛逆分子……是我父亲当年的手下败将。”
  “小儿放肆!”
  人群中忽有禺白纵声一句高呼,不等千寻征出声,一刀已经落在辛鸾颈肩上。
  而其余刚才还要为他出头的少年们顿时义愤填膺地按上刀剑,未能出手的一个个都露出怒容出来,几声叫骂响起,一群人几乎要将他看杀!
  而此时邹吾和卓吾都懵了。
  他们没有想到辛鸾猜出来,猜出来一语道破也就算了,他居然还这么敢,每一句都是踩着他们的痛点来说,一字一句,那么尖刻,那么犀利,就这么大逆不道地当着他们的面,不紧不慢地说了出来。
  卓吾无望地想,疯了,真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对面的是什么人,他于他们有灭国之仇,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和他们说话?!


第38章 暗流(3)
  卓吾从小长在繁华的神京,其实和禺白这些少年人并不一样。
  他生来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对国仇家恨也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知道父亲原是林氏国人,但更知道他是天衍朝的三品侯。小的时候他一直听父母含糊其辞说自己有个哥哥,只是一直没能得见,十多岁的时候,第一次梦中被父亲推醒,他这才见到了传说中那个哥哥。
  当时邹吾十六七岁,眉目清朗,一身戎装,喊了他一声弟弟,拍了拍他的头说一句“都这么大了”,送了他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匕首,便连夜走了。
  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类人,他们见不得光,只能四处流窜。第二日卓吾问母亲,知道了哥哥的亲生母亲曾是林氏国王族牒谱上的女子,当时神京的盛事是济宾王之子被天衍帝破格赐公子称,卓吾朦胧地了解,若是林氏这西南小邦家国永安,哥哥只怕也是公子襄一般的人物,将来也是要为家国披坚执锐、扫荡山河的。
  旧朝之事纷乱复杂,那时候他没有深想过为什么同样是三品君侯的儿子,他养在神京来去自如,另一个却被大索通缉露面都难,直到他前几年才能明白过来,这是父亲走的一步棋——当年林氏国很多高户门庭都是这样的,天衍帝诚纳旧朝旧邦遗民,父辈们自作聪明,以为有机可乘,便一个孩子留给旧国,一个孩子献给新朝,两相割裂,暂且观望,以为将来无论哪一方最终得胜都可以保全转圜。
  可他们算错一步,新朝的确仁德,却不是没有铁石手腕。天衍刚立朝的三年中,像所有的改朝换代一般,固执的旧国遗老遗少在绝命中挣扎,新朝检肃辣手无情,大案一个接连一个,而那些留待效忠旧朝的孩子一步踏错,从此就只配遮遮掩掩地长大。
  千寻府上的禺白为首的这些少年,说来都算不得可以辗转腾挪的高门之户,他们覆巢之下,再无完卵,眼见着亲人旧友被捕了、判刑了、处死了,早已记不得死者几何,囚者几何……他们被千寻征一个一个千辛万苦保全下来的,可少年始的噩梦接二连三,那巨创之深,哪怕今日忆起,也是衔哀带愤,痛断肝肠,偶有说起,他们道起那连床的噩梦,大叫惊醒,道起那追逐的恶犬,狂突激奔,道起那兵凶战危关卡隘口,战战兢兢,心酸苦痛之处,便是闻者也不忍卒听。
  ·
  十年的局势缓和并不容易。百姓不查还要查官,为官不差还要查匪谍,匪谍不查还要查贵族首恶,一道一道的禁令解除,一道一道的天恩下达。在神京中的旧臣逃得一命,低调做事以图保全便也罢了,可那些身份敏感者,实在不知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天衍十年,天衍帝大赦天下,称旧朝臣民再不追究,越三四年,这些人才得意喘息,慢慢浮出水面,慢慢开始以真名示人。
  家国不幸,史书不过转瞬之间,可于一人来说,这辗转沉浮过后,幼者已少,少者已壮,壮者已老,他们历劫余生,满面风尘,或许原本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此时早已不知流落何处。
  可辛鸾当真不该。
  禺白等人虽不是什么林氏国重要人物,不曾担过复国雪耻的责任,可谈到高辛氏,他们照样有亡人丧家之恨。
  恩怨情仇的对峙让人措手不及,之前是他们离国仇家恨太远,可此时,辛鸾就在眼前,见他又如此挑衅,他们怎能放过?
  ·
  “禺白。”
  按住禺白拿刀的手的人居然是千寻征。他上前一步,稳稳握住了执刀少年的后肘,缓缓发力竟把那刀锋从辛鸾的脖颈上移开。那深沉的目光盯着辛鸾,却是在对庭内所有的少年说:“小太子看起来有话要说,我们等他说完再动手不迟。”
  被辛鸾一语道破身份,千寻征神色依旧坦然,不动声色地扫了退身在后的邹吾一眼,问辛鸾,“他告诉你的?”
  “不是。”
  辛鸾知道他问的是谁,没有回头直接道,“邹吾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冰冷的刀锋刚刚就在身侧,此时虽格开了,他却也仍有性命之忧虑。
  辛鸾声音轻轻颤抖着,只能强自支撑:“天衍开朝定基不过十五年,林氏国被灭也不过是十五年前的旧事,我既然生于王庭,就算年纪小,能猜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千寻征的眉头稍稍舒展,算是满意了他的得意门生没有为了高辛氏连自己人都卖。
  但是,邹吾可以不追究,不代表他不会不追究辛鸾,他的袖袍在火把与晚风中舒卷着,千寻征不轻不重地推开禺白让他退下,声音低沉地,有种平静的残忍,“我们的身份你知道便知道了,也省去了老夫解释的麻烦,不过你小儿胆子不小,居然敢这么说挑衅老夫。”
  “我话还没说完!”
  一触即发的局面里,辛鸾急喊了一声,他好像是冷,每一字裹挟在夜风中刮起,都带出破碎的声响,少年们冷冷地盯着他,神色狂暴而轻蔑。
  “天衍三年,先帝于朝廷颁令……诸国旧朝戒严结束,暗中谋逆只纠首恶,投献者余众不纠……天衍五年,朝中检肃匪谍令解除,天衍七年,戡乱解除……天衍八年,先帝拨地善待旧朝遗孤,天衍十年,先帝大赦天下,称再不追究旧朝遗民之事,天衍版图之上只有天衍臣民!”
  卓吾就没有听过这么艰难的一段话,辛鸾费力地扬着脸,与千寻征对视:“我刚才话没说完……这府上住的人……是南阳德高望重的乡愿,是协助城中徭役营式的少年,是我王土上的贤达任侠,是天衍朝最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
  卓吾额头上的汗已经出来了,老人和少年们却只漠然看着辛鸾,不发一声。
  此时有外围的少年燃起了火把,两排火把一齐点燃,照得院中乍然通明,卓吾仓皇地回头间寻找哥哥,却只见邹吾置身事外般靠着身后的廊柱,明暗交错中,他环抱着手臂,竟扭头看也不看一眼。
  好像是在嘲笑辛鸾的愚蠢,千寻征在火光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小殿下还当我们稀罕天衍朝的身份呢,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会放过你是么?”
  卓吾心道一声:完了!
  辛鸾第一句就说错了,就算刚刚在找补,却还是错了!
  “这世道容不下孱弱的灵魂,我的徒弟可以救一个人的性命,可天真之人,他却救不得。”千寻征好整以暇地看着辛鸾,就像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也知道你父亲当初是怎么将我们灭国的,那就应该清楚,亡人破家灭国之仇不可不报,现在围着你这群人,有怨有恨,我们寻你报仇泄恨——不过分罢?”
  千寻征虽是林氏国遗老,这十数年却也是一乡之愿,此生不知为南阳冲突主持过多少公道。狮王虽已迟暮,但能到他的身份的从来不会是荒无人性、嗜血好杀之人,此时他虽然亦是当事人,说起来话来照样评理先行,井井有条。
  少年们弓紧了背部,朝前迈步,辛鸾心惊胆寒地看着眼前的局势,看着眼前的老人,知道今日这一关他只能自己过!过不了,就是死在这儿!
  六神无主地,他张口便喊:“我不服!”
  千寻征大声接道:“你不服什么?!”
  “不服你们如此恨我!”
  所有人都嗤笑起来,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滑稽的优伶。
  辛鸾却没有停,一字一句道,“我不服!我爹爹一统天下之时军权强盛,天下于他如探囊取物,以仁义取之,可!以残暴取之,亦可!可他从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当时是你们林氏国自己纳地献玺的,我不懂你们为何如此恨我?!”
  “哦?这是太子殿下在自家的史书上学到的嚒?”一少年张狂地笑了起来。
  辛鸾却没有理会这突然的打断,他知道此刻不能停歇,必须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支撑下去:“爹爹从未诱过小邦遗民,俘虏以归,从未曾迁徙遗民,监禁圈地,从未重刑大狱,逼供连坐,各国旧人游仕神京,他更不曾因他国庶众有过分毫的内外之别,你们今日还好好的在南阳安居,无缺衣断食之苦,我不懂!你们凭什么恨我?!”
  辛鸾眼眶通红,霍地扬手一挥,直指隔壁府上的鼓瑟之音,“便是你们暗忆旧朝都会,弹着韶虞舞象,古乐旧曲,天衍何曾斥之为异域之声?把你们视为异类?!你们又凭什么恨我?!”
  他话音一毕,忽有人于人群后跳踉起来,握着一团残雪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杂种!”
  那雪来势如刀!打在辛鸾的眼睛上登时碎开!
  辛鸾猛地侧头闭眼,却还是被那凛冽寒冷扑了满脸满身!
  跳踉的少年还在怒骂:“杀了他!高辛氏的小杂种!——**!杀了他!”
  火光登时腾乱了起来,那少年似乎想冲出来动粗,却因为千寻征并未发话被兄弟们拦架住了!
  辛鸾听着那骚动之声,黑暗中浑身战抖地呼出一口气来,雪沫从他的脸上簌簌而下,他却至始至终于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第39章 暗流(4)
  “你们想杀我啊,好,来啊。”
  辛鸾抹了一把脸,目光平静无波地转向那个被架住的少年,“风水轮流转,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杀我,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你们杀了我,和杀了街上随便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区别,你们复不了辟,改不了朝,换不了代,王座上坐着的依然是我高辛氏的人,你们杀我,不过是泄一腔怨愤,聊以自慰和自欺罢了!”
  卓吾要惊了:辛鸾这人能不能看看场面?!拦人的直接火了,挨得近的少年转身动手,一边扯住辛鸾的衣领,另一边的挥手便打他的头部!场面仿佛火把凌空扫开了火星,一个人动手了,一群人都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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