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向副您放心。”
  向繇身心通畅,又有胃口了,磕了磕筷子大头,笑道,“东境一万八千八百六十里,南境一万六千三百八十里,水脉更畅通,异兽奇珍更多!边嘉,这南境渝都早晚会是天衍的中心,有生之年我定让你看到南境八方辐辏,四方来朝!没有任何人敢小瞧我们,没有任何人敢把脚踩在我们的脸上!”
  多少年了,夏舟多少年没有在向繇脸上看到这样猖狂的神色了!
  十几年来,南境这个熔炉把向繇炼得不动声色,大浪淘沙一般,磨沥得他随心所欲不逾矩,看起来好像是老实了。但其实,申家几十年都是南境名流元老级人物,家大业大,就算申睦少时不并不讨老家主喜欢,却也是出身尊贵。反观向繇,他身份卑贱,无家无室,无凭无仗,勾得申睦为他倾国倾城,人生才开始彻底颠覆——若他本人真的可以本分地做个守家翁,他如何能发展到今日,直把整个南境军事、财力紧紧地捏在手里?
  向繇一时的峥嵘外露,夏舟看着他,忽地就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一张脸上分毫毕现地露出嚣张、放肆和勃勃的野心,惊鸿一瞥,张狂得竟有暴掠的美感!


第90章 渝都(5)
  满满一桌的早膳,丰盛得可比晚宴,夏舟和向繇随意谈来,这才看见桌上的一副“翰墨”。
  “这……这是什么?”
  夏舟紧锁眉头,拈起那水墨勾连的纸,朗读:“终风且’空’,不日有’空’。’空’’空’其阴,虺虺其雷……”
  向繇见鬼,皱眉:“你’空’什么呢?”
  “这字我不认识啊,”夏舟抱怨,接着捏着这张纸使劲甩:“这是什么东西啊?”
  一直侯在一旁的亲卫总算是能插话了:“小殿下信笔涂鸦的。”
  “哦!”夏舟了然:“看来他心情很烦躁啊。”
  向繇纳闷:“你能看懂他写了什么?”
  夏舟摊手:“怎么可能看懂?大概是写昨天的雷雨很大,天很阴沉吧,听说他好像着凉了,现在还没睡醒,赤炎十一番和你的亲卫军都在外面闲等着呢。”
  向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吩咐亲卫道,“去!你找个先生问问,看看这两句是不是哪里的引用,是什么意思。”
  夏舟笑了,“你在我们南境找先生?我们南境啊,找个武夫,容易,找个先生,登天。”
  向繇看他一眼,很是嫌弃:“夏边嘉你好意思说?你那家里那么多姐姐妹妹,她们面前,你不是出口诵诗嚒?怎么?只会’花荫酒眠约黄昏’啊?一共才四行诗,你’空’了四个字。”
  两人斗嘴斗得是你来我往,过了一刻,一顿饭终于是缓缓吃完了。
  使女来收拾碗筷,他们又商议起进渝都之后,针对辛鸾的一系列安排,“令妹知道这事儿了罢?让她准备着,含章太子的饮食起居喜好记熟一些,还有,抓紧找个先生让她背背诗……怎么说也是将来做王后的人,一点都聊不来算是怎么回事。”夏舟轻笑,“向副放心,小妹那里我耳提面命着,一定让殿下满意。”向繇点点头,调教女人这方面他还是信得过夏府的。
  也就是这时候,刚刚的亲卫回转回来,真难得,这驿馆还当真配备了一个有学问的先生,一见就帮他解惑了:“主上,太子写的这四句是:终风且曀,不日有曀,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字面的意思的确和夏大人猜测得差不多,是在写暴风骤雨,不过……”
  向繇:“你继续说。”
  亲卫为难地垂头:“这四句诗引自《终风》,我问了先生,这是首写什么的诗,先生回答我——”亲卫吸了口气,豁出去般大声道,“这是首抱怨情人脾气不好的诗,是妻子写给丈夫的。”
  向繇和夏舟互示一眼,一时错愕。
  然后两个不敢相信一般地齐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第91章 渝都(6)
  驿馆之中的一方斗室外,亲卫肃然,屋内,门窗尽锁。
  一抹艳红落叶般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房瓦木梁上,
  “我妹妹——!万里挑一!”
  夏舟拍着自己胸脯,气得浑身发抖,“南境一顶一的女公子都给他辛鸾找好了,他居然喜欢个男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古柏紧锁了眉头,“喜欢男人也算了,喜欢的还是跟我们南境没什么关系的男人……”
  向繇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他这一路一直都在有意分化辛鸾和身边人的关系,在他看来,辛鸾不必太有用,他只要活着、能成亲、能让女人生孩子、能诞下高辛氏和南境的血脉,就成。
  他这一路也一直悄无声息地渗透,卓吾、红窃脂、邹吾,把他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几乎是斩断了辛鸾所有可以依靠的左膀右臂,只留下一个无才无势、不能打不能抗的胖子在辛鸾身边,以免让辛鸾太过警觉。甚至他在南境的棋也都已经布好了,就等着辛鸾入彀,让他乐不思蜀。
  可是现在,他真的是发现事情有变化了。
  “咱们可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垚关折了那么多人,咱们不就是为了换一个小太子吗?那邹吾是好摆弄的?早知道他俩是一对儿,那当时邹吾昏迷的时候给他服一贴毒药不就解决了吗?再这样下去,我看啊,咱们谁也拢不住,擎等着他们一行人拧成一股绳接触到赤炎,联手东境吧!然后咱们南境就是他们一个过场,给他们做个嫁衣也就滚蛋了!”古柏要暴躁了。
  他们都清楚,乱世中夺江山,血亲、姻亲,这都是最重要的关系!他们南境的姑娘嫁不了辛鸾,在渝都一切的协议都只会是暂时的!
  他们本以为可居的奇货,因为这么一首诗,转眼就要烂在手里!
  “我……”
  向繇叹了口气,“我等会儿再去试探试探去。”
  “试探什么?试探谁?这样还用试探嚒?”
  古柏表情焦灼,“这个什么《终风》,这个意思都这么明白了,还试探什么?”
  向繇:“老古你还是这么急躁!这是辛鸾写的!那邹吾呢?他怎么想的?若只是辛鸾一厢情愿呢?要是邹吾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呢?”
  房梁上偷听的红窃脂一脸遗憾:真不好意思,您要失望了,其实邹吾……还真挺有这个意思的。
  现在向繇就是抓着最后一线生机,希望是辛鸾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然的话,那他这几天的拉拢分割就成了个笑话: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像摆布辛鸾一样摆布邹吾。
  可古柏不知向繇烦恼,只气得几乎仰倒:“不是,向副,您还试探什么啊?”
  “……这个问题是小太子看上一个人——那是高辛氏的小太子!白白净净,文文弱弱,又不丑!邹吾就是没往那上想,难道还会不答应不成?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男的,您去问问整个亲卫队里的男的,问谁都成,就问要是小太子对他们有意,在他们面前宽衣解带,你看谁会不勉为其难地脱裤子?”
  古柏以水路之心,度旱路之腹,信誓旦旦地觉得他俩肯定已经是熟饭了,自己分析完一圈,还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甚至联想到自己说的那个小太子宽衣……额,打住,这个先不能想,分心!
  可夏舟怎么听古柏的话怎么别扭,且不说亲卫队根本也没法和邹吾相提并论,就说古柏那个“勉为其难”他就听着难受:他心道这群老爷们怎么回事?!他妹妹!锦绣丛里养出的可人儿!从小就是教育培养要给王宫贵胄预备的嫡妻!这样的姑娘配高辛氏,他都还心虚呢,怎么这群兵痞吆五喝六的,竟还觉得自己可以染指含章太子?
  夏舟一脸见鬼,不冷不热地就刺了一句,“老古,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对您以身相许了呢,还’勉为其难’?”
  这话一说,可就是事关男人尊严了!古柏“诶!”了一声,就想争论回去。谁道向繇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断喝一句:“祖宗们可别吵了!”他无奈,可希望这两个人消停消停:“等下开拔我去找辛鸾聊一聊,邹吾对他有没有意思,是生米还是熟饭,一试便知。”
  ·
  辂玉暖红丝,金案陈瓜果。
  辛鸾裹着一件雪白大裘,靠在车壁上发呆。
  “殿下我们现在途经的是景山!”
  夏舟的副手骑着马在外面热情澎湃,“您看!这荆山之首景山!古树有云:其上多金玉,其木多杼、檀!雎水出焉,其中多丹粟,多文鱼……意思就是……”
  想来这位私下是做了很多功课。
  辛鸾无聊地抓起一只香梨,泄愤一样咬了一口,想:但这讲故事的技巧也太差了些啊,他真应该去找徐斌拜师,乐意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
  外面那位犹不自知地滔滔不绝,为了声情并茂,甚至还手舞足蹈:“殿下您看!这个檀木,指的是青檀,就是咱们东侧这个小枝黄绿色的,常常引用于诗歌……”
  辛鸾忍无可忍地抬起手,“停。”
  那副手一愣,只见含章太子恹恹地靠在车里,半阖着眼,“你跟我说树还不如说别的。’雎水出焉,其中多丹粟、文鱼’,下次这种话你只解释一个就行了。”
  副手赶紧请教:“哪一个?”
  “文鱼。”
  辛鸾蜷了蜷身子,眼皮可算是抬起来了,认真问,“你吃过吗?它好吃吗?”
  副手:???
  向繇是这个时候登辂的。不,他是来救命的,既救了副手的命,也救了辛鸾的命,两个人长舒一口气,各自解脱。
  向繇一身整洁的青天壁,一声禀告后随即撩开车帘,辛鸾只见山字纹的绸缎从他的额前掠过,向副三七分明的发髻纹丝不动,举手投足中,足见成熟男人的稳重,细节处又有春风般的风流态。
  辛鸾原本懒懒的靠着车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见他来了,立刻抚袖牵衣,掀开身上的大氅,端正坐直了身子,羞惭道,“向副见笑了。”
  他眼睛明亮,活脱脱的少年模样,笑起来的时候,满壁生辉。
  向繇这才留意到他和平日有哪些不同:他上妆了,是半面妆,酽酽地盖住了自己的伤疤。
  向繇心口一震,联想到那首诗来,此时才算是明白了他问使女的那一句“我丑不丑”是什么意思,刹那间虽然掠过怅然,但也在心中无形中笃定了这情事只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是辛鸾先开口的。他一派天真模样,请向繇坐下,便道,“我真想去找向副呢,这几日我听了不少闲言碎语,现在我问句话,还希望您如实回答我。”
  “‘您’字不敢当,”向繇严肃了面容,“殿下问就是,臣知无不言。”
  辛鸾笑了下,举重若轻:“赤炎一番岑陆,赤炎三番蔡斌、赤炎五番何方归,赤炎七番陶滦,赤炎十四番巢瑞……”
  辛鸾口齿清晰,吐字明朗,每说一个名字,向繇的心口就狠狠地跳上一跳。
  然后,辛鸾适时地顿了一下,道:“几位老将军是否联系了南境,联系了向副?”
  这话说得不言自明,向繇觉得心寒,这是第一批联系他的人,只是不知辛鸾是如何得知的如此详尽的?并且几乎没有虚与委蛇的,直接跟他道来。
  他心中飞快地将辛鸾的这句话琢磨了一遍,神情安然不动:“臣不敢隐瞒,几位老将军的确是联系了臣下。”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纸笺来,恭谨诚恳道:“这是名单,请殿下乙览。”
  辛鸾垂头看了眼那纸,又看了眼低眉的向繇:其实他只知道一部分人,他刚才也纯粹是诈了向繇一下,并不知道全部的人……但,他没有接,而是话题一转,扶起向繇的手,十分推心置腹,“向副客气了,我现在托庇于南境,南君与向副,便是我辛鸾的恩人。”
  向繇一脸严肃,“臣不敢当。”
  辛鸾却比他还要严肃,“向副行事中距不肯逾越,我也有自知之明。在阿鸾眼里,我是君,更是客,您是臣,更是主,在南境,您事君以礼,我客随主便……如今情势特殊,我们既然能在垚关携手,那进了渝都,任何事情都更有商榷的余地。”


第92章 渝都(7)
  向繇看着小太子的目光不由变了。
  他之前作壁垚关,是眼见着辛鸾如何被辛涧按在地上口舌殴打的,小太子对官话套路没有任何经验,那真是被动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万万没想到,短短几天,这个小孩竟然进步如此飞速,并且对现在两人的矛盾问题见解也深,一番话下来,漂亮又中肯。
  他没有说话,等着小太子继续说下去。
  辛鸾也不负他所望,把自己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向副,此去渝都,我和我身边的人都是要头顶南境的天,脚踏南境的地,吃南境的米,喝南境的水的,我虽然是天衍的太子,也不会不知好歹地喧宾夺主,给南君和向副带来新的难处。南境的百姓有需要,南境的战场有需要,任何可以用得着我的地方,向副都可以予我提,辛鸾就是披肝沥胆也是帮忙到底……除了,我的人,只能是我的人,向副,剩下的一切,咱们都可以商量。”
  向繇听后立刻颔首,说了句“不敢不敢”,同时抬起眼眼中也闪现出了热意,道,“殿下,难为您如此推心置腹,若是没有这番话,有些话我永远不会跟您说,可现在,我就不得不提了。”
  辛鸾托手以示:“向副请讲。”
  “南君胼手胝足经营南境十余年,难处,有,掣肘,有,可再难再苦,所为的,不过是天衍朝局平顺坦荡,所求的,是我高辛氏君主安康。您说的南方战场,我也的确是忧劳不安,但是眼下,这却不是最要紧的。”向繇适时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您,时局变态比您预料得更快更复杂,垚关一战,您失利于邹吾的身份被拆穿,眼下为稳整个朝局,还是要以此事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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