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拎着往校场去了。
林敬辞对着奴才摆摆手,示意不需通报,站在边缘处看谢衍练习骑射。
谢衍的教导师傅很是严厉,将几枚铜板往空中一扔,谢衍骑在马上拉弓射箭,眉宇间绽放出少年人的恣意之色。
“嗖”的一声,箭矢穿过一枚铜板,牢牢射中箭靶红心处。
林敬辞勾了勾唇角,小声道:“看不出来陛下的二王子箭术了得。”
“您不知道,”初一轻声道,“二王子的箭术是陛下亲手教的。”
谢衍倒是真的很像谢渊。
小小年纪,面容虽然不似谢渊那般具有侵略性,眉眼里却都是少年人独有的炙热和恣意,箭术也了得。
很讨林敬辞喜欢。
教导师傅不满的蹙了蹙眉,还未来得及训斥,便瞧见了阴影处站着的林敬辞。顿了一顿,还是弯腰行了礼:“御侍。”
谢衍扭过脸也看见了,收了放肆的恣意,抿着唇翻身下马,走近行礼:“见过御侍。”
林敬辞见他热的满头汗,后背都浸湿了,难免爱怜的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我带了果子冰,你少用些,解了热气即可,用多了伤脾胃。”
谢衍默默不语,似是想着如何拒绝。
林敬辞收回手,将帕子置于一边,退了一步道:“你练习吧,我只来瞧瞧你。”
赶着春猎,没来及看他的脚。一回来又是盯重华殿,又抓到谢渊偷吃丹药,忙了这些日子才得闲来瞧他。
这般看,谢衍并不想领情。
林敬辞并不在意,对着教导师傅行了一礼:“打扰了,告辞。”
说罢便带着初一走了。
谢衍站在原地顿时有些难堪。
谢衍看着那篮子,抬脚行了一步,又牢牢定住在原地。顿了顿,默默收了回来,转身走向教导师傅:“师傅,继续练吧。”
“你不吃吗?”
谢衍摇了摇头,翻身上马,“不吃。”
直到要用午膳的时候,谢衍才出了校场。他经过放在那处的篮子时,不自觉停驻在桌子前,纹丝不动的看了几眼,还是伸手将篮子打开了。
果子冰已经化成了汁水,果子泡在水里漂着,连一丝凉意也无。
谢衍身侧的手虚握了一下,还是抬手将碗取了出来凑到嘴边,一口气将汁水喝光了,果子也捡出来吃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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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最近休了几日,有点捏不准林敬辞这会是不是生气了。小心翼翼开口道:“主子也莫怪二王子……”
“我犯得上跟一个孩子置气吗?”林敬辞好笑,戳了初一脑门一下,“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小心眼?”
初一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嘴笨。”
林敬辞捡着房檐下阴凉处走着,初一又道:“您不知道,二王子幼时遭人害过。不是月宸殿的食物一概不用。”
林敬辞还真不知道这个事,想到这孩子当时的样子,难免有些心疼。
“大王子与二王子年纪差不多,总在一起玩。”初一声音压的极低,“有宫女上了点心,大王子打闹间抢先吃了,毒发立时便薨了……”
林敬辞只知道大王子薨了,却不知道是因为这事没的。
谢衍出生时,生母便难产去了。大王子疼爱他,整日里在一起玩。谢衍目睹了全过程,年幼时便亲眼瞧着亲近的哥哥是如何被毒死的,也不怪他戒心重。
林敬辞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
想到头一回见他一个人崴了脚也闷不吭声的自己受着,衣衫也极一般,林敬辞心中不忍,对初一道:“叫制衣局给他做几身新衣裳,他练习刻苦,要挑顶好的料子,要舒服凉爽的。”
初一应了,林敬辞又道:“将重华殿里的凉扇搬一个去他殿里。”
初一抿着唇轻笑,打趣道:“主子真有几分王后的风范了。”
“你这话叫旁人听了去,就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当斩。”林敬辞严肃的斥了他一句,“往后不能再说。”
“是,奴才蠢笨,以后必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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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批完奏章,摆了盘棋自娱自乐,见到林敬辞顿时喜笑颜开,“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渊拉着林敬辞往屏风后头走,“制衣局给你制了身新衣,你快试试。”
林敬辞看着面前摆的一黑一白的新衣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黑色那件明显就大了一圈,两间衣衫相呼相应,打眼一看就知道分明是一对儿。
谢渊的心思都摆明面上了,林敬辞笑道:“这哪是新衣,分明就是陛下穿着去成王殿下喜宴的。”
谢渊揽上他的腰,凑到他耳畔低声道:“是,朕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你与朕是天生的一对。”
第85章
在谢渊收获了一个不重但清脆的耳光之后,谢渊不老实的手顿时老实的许多,坐在桌前捂着脸可怜巴巴的瞧着林敬辞。
林敬辞目不斜视的停下筷子,轻描淡写道:“陛下若是不想用膳,便撤了吧。”
谢渊默默放下手,捡起筷子吃饭,“想,夫人等下再撤……”
林敬辞心里甜甜蜜蜜的,这样的谢渊别提多好玩了。
跟床上判若两人。
谢渊吃了几口,道:“朕一直叫暗卫在茶馆酒楼四处打听,流言越传越离谱了。”
林敬辞道:“传成什么样了?”
“说陆相生吃人肉,喝人血。”谢渊顿了下,十分好笑,“说他是僵尸变的。”
林敬辞忍不住也笑了,“话本源于民间。”
“陆相喜食生牛羊肉可是他自己的喜好,”林敬辞慢悠悠的往嘴里送着菜,“臣只不过是托人放了出去。”
谢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是不是与那个说书老伯相识?”
林敬辞咽下,慢条斯理道:“那老伯的女儿以前是伺候母亲的侍女。”
谢渊头一回听他提起母亲,不免停了筷子,安安静静的坐着听他说。
“母亲出门游玩时救了一个病重的女子,她一定要报答母亲,母亲便收了她做侍女。”林敬辞眸中黯淡了几分,声音难掩伤情,“母亲生下我没几年便去了,此女忠心,不到一年也病重去了。”
“父亲想将赵伯接入府中,赵伯怕拖累父亲,便拒绝了。”林敬辞敛了眉眼,再睁开时伤情已经消失不见,继续道,“父亲升官来了京城,带上了赵伯。赵伯也看过几本书的,便写话本子卖。”
“山间深处鬼怪志异卖的格外好,赵伯也能养活自己。卖的好,茶楼自然请他说书。”林敬辞说完端起水杯抿了几口。
谢渊夹了林敬辞喜欢的云片方腿放入他的盘子里,小声道:“你素来喜欢这个,快吃些。”
林敬辞知道谢渊这是怕他想起母亲难免伤情,默默吃了,问道:“算来还有几日便是成王殿下大婚了……”
谢渊放了筷子,单手撑着下颌,神色严肃认真道:“你可愿做朕的王后?”
“……咳咳。”林敬辞惊了,顺了顺气,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渊,“你胡说什么?”
谢渊敛了眉目,避开林敬辞震惊的目光,沉声道:“朕要你做朕的王后。”
“你是不是疯了?”林敬辞清秀的眉紧紧蹙在一起,“我是个男人!”
他没有子嗣傍身,没有强大的父家可以依靠,拿什么服众?
谢渊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沉默的坐着。
他生气了。
林敬辞认真的怀疑起前些日子的丹药是不是吃坏了他的脑子。谢渊这会又极少见的跟他置气,林敬辞轻叹一口气,声音也缓了下来,认真的劝着谢渊,“你如今登基不过两年,根基不稳,连权也在陆相手中攥着。”
“……”
“即便这些都可以无视,”林敬辞耐心的劝着,“前有陆相权倾朝野,后有成王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上你……”
“我就是想要你做王后!”谢渊低声反驳道,“你不愿意,这后位便永久空悬。”
林敬辞听明白了,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上了请求谢渊立后的折子了。
后宫不稳,何以立天下。
可是谢渊不能开这个头,他此生必然要做一个被后人称赞的明君。
“臣不能答应。”林敬辞见他一意孤行,似小孩一般任性妄为,不免也动了气,拉下脸来,“请陛下三思。”
谢渊听他称呼也改了,充满了疏离之意,梗着脖子咬牙不松口。
林敬辞不再搭话,直接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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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辞倚着宫墙上愣愣的发了许久的呆,初一瞧不下去眼,劝道:“主子何必和陛下置气?这里风大,不如下去坐一坐?”
林敬辞摇摇头,望着层层叠叠的房顶轻声道:“我不是置气。”
我是要保全他的名声。
他一个男人,若真的被立为一国之后,谢渊要顶着万千压力和议论。更遑论如今这个不安稳的局面,诡谲变化只在眨眼之间,如何能由着谢渊任性。
“我何尝不想站在他身边?”林敬辞的额间碎发被风吹的飞舞,声音也吹的仿佛碎开成了一片片,“只是我不能罢了。”
初一刚伺候林敬辞的时候,也没少挨宫里奴才的白眼,都瞧不起林敬辞自愿做了御侍。
说的更难听些,以色侍君,是林敬辞自己爬上了龙床。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瞧的真切。
这两人,分明就是两情相悦蜜里调油。
初一走上前扶了他一把,劝道:“风大,下去吧?”
林敬辞轻轻拂开他,道:“王后之位,我心中已有人选。”
程姝怀有王嗣,如今程家落败,她没了母族可以依靠,能投靠的人只有谢渊和陆相。她是个女子,一朝倒戈向着谢渊,陆相也绝不会再容她。
等她诞下王嗣,便立为王后,全心全意向着谢渊和王嗣,是最合适的人选。
初一心里跟明镜似的,道:“可是万一贵妃娘娘王嗣有差,亦或是对陛下怀有抄家灭族之恨……”
“那就等她诞下王嗣,便交由他人抚养。”林敬辞遥望远处,“若有报复之心,我便亲手杀了她。”
初一偷偷打量林敬辞略显平静的脸,道:“您为陛下打算的极好。可是,您问过陛下吗?”
林敬辞收回放在墙边的手,默默不语。
“陛下想立您为后,那些流言蜚语与议论,陛下是真的不明白吗?”初一顿了顿,道:“既然陛下什么都明白,那陛下为何要一意孤行想要立您为后呢?”
“……”
谢渊是最直面这些阻碍和流言的人,他怎么会不懂呢?
正因为什么都懂,所以才不愿林敬辞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愿什么人都能踩林敬辞一脚、骂他一句。
“以色侍君”这四个字虽似利剑,扎的却不是林敬辞。
林敬辞僵着身子,豁然转身,往长行殿跑去了。
初一停驻脚步,也不追上去,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默默笑了。
啧,旁观者清。
谢渊:我委屈。
林敬辞(摸摸鼻子):亲一口叭。
第86章
林敬辞跑回了长行殿,没见到谢渊。
当然见不到了,这会谢渊在重华殿里坐着呢。
初一没多大一会回来了,林敬辞吩咐他去烧热水,他要沐浴。
初一当他是出了一身汗,想洗个澡,不多一会就倒满了浴桶。“要奴才伺候您吗?”初一放下水桶,看着站在一旁的林敬辞道。
林敬辞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初一拐出屏风,道:“是,奴才就在门口守着,您且放心。”
谢渊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才回了长行殿,打眼就看见林敬辞穿着单衣坐在桌前,似乎是等了许久了。顿时脚步顿了一下,踏入殿内,在他身侧撩开衣袍坐下了。
林敬辞也不看他,对着初一使了个眼色,初一便下去传膳了。
谢渊抿了抿薄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其实并未真的生气,只是当时林敬辞直接拒绝了,他心里梗着不舒坦,也知道惹恼了林敬辞。
初一手脚快,跟在元禄身后上菜,上完两人就迅速溜出去了。
林敬辞给谢渊布菜,道:“陛下用膳吧。”
谢渊喉头滑动了两下,忍着想把人抱在怀里哄的欲望,默默拿起筷子吃饭。
林敬辞双手在桌下搅着衣襟,深呼吸了一下,低声道:“中午是我不对。”
谢渊拿着筷子的右手猛的一颤,立时丢了筷子,把人搂进怀里。
“都是我不好,”谢渊轻轻吻他发间,“是我没有替你着想。”
这话说的,十足的昏君。
林敬辞推了推他,“吃饭吧。”
谢渊又捏了捏他的手,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两人用过晚膳,向来是要下下棋看看书打发时间的,今儿林敬辞忸怩了许多,总三番五次催促谢渊沐浴。
“?”谢渊仔细嗅了嗅身上衣衫,并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问道,“怎么了?”
林敬辞脸掩在昏暗处看不真切,“天气热了,就是要洗澡。”
“好。”谢渊应了,伸手就解衣衫,将腰间那个香包取下来放好,才着里衣去沐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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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辞没想到谢渊洗的这么快,手里捧着什么正看呢,被谢渊吓了一跳,脸“唰”一下红个通透,手忙脚乱的把手中册子丢到一边去。
“你看什么呢?”谢渊好奇道。
林敬辞连连摆手,撇过脸去,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没什么,话本、本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