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他们的动作比刺杀冯四时还要齐整,还要迅敏,就像是旋律行至最高处,水银泻地一般砸落谷底,要用那澎湃的动势掀起惊涛骇浪,夺走常昭的性命。
  直到一条红色的影子跃入四人之中。
  红色鲜艳饱满,仿佛驱散黑夜的火焰一样。
  那些闪亮如星的鳞粉在火焰的映衬下黯然失色,虫群因此而陷入彷徨,在空中茫然地翻飞着。
  它们的彷徨持续不过片刻,片刻过后,从剑锋的方向忽地掀起一阵罡风,瞬间便将它们吹得溃不成军。
  风来自一把扇子。
  扇底的风虽然刚猛,却并不锋利,甚至没有夺取一条性命,只是将虫群推向远处,远离擂台的方向。飞虫本不喜人群,离了那道鬼魅的光芒,像是从长梦中惊醒似的,原地绕了几圈,便往原来栖身之处归去。
  天地的造物重归庸碌,失去了壮美的姿态,却也避免了粉身碎骨的结局。
  执扇的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他不仅救了人命,也救了虫命,笑容洋溢在脸上,口吻透着愉快:“真是一把好扇,不如就送给我吧。”
  他手中的扇子并不是他的所有物。
  他翩然落在擂台中央,将扇面往手心一拢,在指尖转了个圈,用扇尖指向台下,指着扇子原本的主人。
  “——柳红枫。”
  薛玉冠从牙缝之间挤出嘶嘶的声音。
  他有足够的理由生气,因为那把扇子在片刻前还在自己手里,只不过顷刻功夫,柳红枫竟从他的身旁掠过,把他手中的扇子夺去,不仅如此,甚至将他头顶的玉冠也一并摘了下来。
  他的头发四处披散,很是狼狈。
  柳红枫在台上站定,很是从容。
  台上的人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怔住,常昭还在震惊之中,朱羽已露出怒颜,抬起长刀,指向柳红枫的喉咙:“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断在半途,因为一件坚硬的东西从柳红枫指间滑出,笔直向他飞来,竟不偏不倚地塞在他的嘴巴里。
  那正是薛玉冠头顶遗失的东西。
  柳红枫撤回右手,道:“你快闭嘴吧,让我听你的废话,还不如听蚊虫叫唤来得开心。”
  朱羽暴怒不已,拨出长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柳红枫的喉咙。但柳红枫竟从他的面前闪开,以不可思议的手法捻动扇骨。笔直的扇子仿佛变成了柔软的绳索,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一圈,他只觉得阳谷穴处一阵剧痛,长刀竟从手中脱开,滑到了脚底。
  柳红枫踩着他的刀,正如方才他踩着安广厦的枪。
  柳红枫对他勾起嘴角,笑容中裹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他想要说话,却忘了口中还含着一盏坚硬的玉冠。柳红枫听到他吱吱呀呀的声音,当即笑出声,道:“怎么,你含着你主子的宝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私底下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含吗?”
  话毕,柳红枫将扇骨一纵,用食指推向他的面门,扇尖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玉冠尖端。
  那一击之中灌注了充沛的内力,竟将玉冠整个逼进他的口中,锐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舌腔,将根部的牙齿顶出咯咯的断裂声。
  他的口中当即涌出血水,他顾不得面子,捂着嘴发出哀鸣。
  柳红枫不再理会他,将凛然的目光转向下一个对手。
  阮角迎上柳红枫的视线,先是一怔,很快便起势攻来,将弯刀荡出一条凌厉的圆弧。
  这是他在顷刻之间做出的判断,敌人的扇子不过一掌长短,只要他的刀迹足够广,便能够超越扇骨所能触及的范围,如此一来,对方便防不胜防。
  他的推断本没有错,只是他忘了柳红枫的武器不只有手里的扇子,还有脚下的长刀。
  在他出刀的时刻,柳红枫的脚尖已经离开地面,轻轻一挑,将朱羽遗失的长剑翻至半空,用扇骨抵住,猛烈一推。锋利的长刃便化作羽箭,不偏不倚地从弯刀的弧心穿过,如入无人之境。
  阮角只觉得眼前骤亮,锋刃已擦过他的手背,他的皮肉如豆腐似的迸开,溅出一片鲜红的血花,筋络和血脉像是刀俎上的滚肉,被逐一挑断。
  柳红枫仍在原地未动,只是抚了抚衣袂,冷笑道:“你这双手,以后怕是不能用来伺候你主子了吧。”
  话音未落,三支飞刀便迫近后颈。
  飞刀很快,但柳红枫转身的速度更快,他的身影像火苗一般骤然亮起,随着长袖甩动而开扇,依次将三支飞刀接了下来,巧妙地化解其中的力量。
  其中两支扎在扇面上不动了,余下的一支击中扇骨处的销钉,发出铿然清脆的声响,沿着来处飞驰回去。
  飞刀当然来自田宫。
  田宫所掷出的刀像是掷进了一面镜子,刀锋调转了整整半圈,袭向他的面门,他在惊骇中睁大眼睛,本能地向后躲,飞刀顺着一侧的鼻翼斜斜地划过,一直滑到另一侧的耳鬓。
  伤口虽不深,却极长,鲜血沿着一条线涌出,很快汇作一片,竟透着骇人的黑褐色。
  原来,田宫不知何时在刀口淬了毒,却不想飞刀会被柳红枫打回去,非但未能伤敌,反倒自食恶果。
  柳红枫冷笑道:“你年纪尚轻,若是伤口无毒,或许还有痊愈的希望,但现在么,你只能做个烂脸的丑八怪,且问问你的主子,还乐不乐意亲你这张脸吧。”
  转眼的功夫,他便已收拾了三个人。
  但他仍不满足,将扇面上的飞刀取下一支,抬手甩出。
  飞刀越过人群,不偏不倚地扎在赤怜的脚边。
  *
  赤怜低下头,脚边一阵寒意袭来,使她的身体骤然一僵。
  时辰接近正午,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小小一块,牢牢贴着她,像是个胆怯的孩子,不敢远离母亲半步。
  柳红枫所投掷的刀刃,竟不偏不倚地落在这片小小的阴霾中,好像一根针似的,将她的影子缝在地上。
  又准又快,好一记缝影之刀。
  影子当然不会被刀缝住。
  但赤怜却像是被刀缝在原地,进退两难,不能逃离,亦不能出击,只能抬起头,迎上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她本穿了黑色的衣裳,裹着黑色的面纱,为的就是不被人瞧见。可现在,她的一身装束反倒成了引人注目的焦点。
  柳红枫站在数丈开外的擂台上,用扇子指着她。问道:“方才那虫群,是不是你引出来的?”
  这人虽然距离很远,语声却分外清晰,仿佛贴着耳朵响起。
  赤怜沉默了片刻,将面纱摘下,道:“我不清楚,我只是在台下观战而已,公子是不是误会了。”
  “哦?”柳红枫挑起眉毛,“这么说来,是我看走了眼?”
  赤怜微微颔首,道:“公子忙于救人,不留神看走了眼,也情有可原。”
  柳红枫笑了笑,道:“看来姑娘也是武林高手,不如上台来同我切磋一番如何?”
  “哪里哪里,”赤怜欠身一让,“方才目睹了公子的身手,小女自愧不如,怎敢与公子同台相竞,贻笑大方。”
  柳红枫眯起眼睛,将她打量一会儿,终于把视线转向常昭,道:“常兄弟,我擅自出手,扰乱你们的比试,实在对不住。”
  常昭立刻拱手道:“柳兄弟客气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多亏你出手相助,我才没有遭到奸人暗算,倘若没有你,我此刻怕是已经丢了命。”
  “那倒不至于,”柳红枫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往看台的方向,“你看,倘若我不出手,你家少主也绝不会见死不救。我不过是自告奋勇,才抢到先机罢了。”
  常昭一怔,回身往来处看去,段长涯果真已站起身,眼看就要出手,却被柳红枫的视线生生钉在了原地。
  柳红枫仰着头,对他挤了挤眼睛。
  他的飞刀抛得准,媚眼抛得更准。
  段长涯就算想躲也来不及,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四目相对,一时竟怔在原地。
  他尽情欣赏段长涯呆然木讷的神色,直到心满意足后,才将视线转回常昭身上,道:“毕竟我是个无名之辈,做点违背道义的事也不怕丢了脸面。所以才越俎代庖,代替天极门出手,狠狠收拾这几个狂徒,希望你不要介怀。”
  常昭一怔,随即朗声道:“这三人手段卑劣,败坏武林规矩,本该受到惩戒,收拾他们,不算是违背道义,反倒是替天行道了。”
  柳红枫勾起嘴角,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循声望去,鼓掌喝彩的正是西岭寨众,安广厦在同僚的簇拥之中,对他颔首致谢。
  高台之上,一直紧张观战的木雪终于掩不住心中诧异,瞪大眼睛,将征询的视线投向身边的堂主,却见宋云归神色淡然,并无惊讶之色。
  她心下更是好奇,问道:“先生,莫非您早就料到柳红枫会出手么?”
  宋云归点头,缓声道:“一团火落在黑夜里,总会发光的。”
  东风堂堂主目不转睛地望着擂台中的火,眼中尽是赞许。
  木雪看在眼里,心下隐隐失落,这擂台本该是她大展身手的地方,可她却错失良机,被人抢尽风头。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红枫的身上,早已将她遗忘。
  她旋即想起方无相的事,心下又是一紧,问道:“先生,若柳红枫今日拔得头筹,您打算招募他吗?”
  哪知宋云归却笑道:“哪里还轮得到我,段家恐怕已经迫不及待了。”
  木雪定睛去看,果然见高台上的段启昌松了口气,世子南宫忧凑在他耳畔,面带光彩,悄声低语。
  而段长涯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盯着柳红枫,像是被勾去了魂魄似的。
  众目睽睽之下,柳红枫将双臂抱在胸前,笑盈盈地看着手下败将,问道:“我现在兴致不错,你们三个还想再打一场吗?”
  三琴师各自落了一身伤,形容狼狈,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尊贵端仪,而台下的薛玉冠亦是披头散发,脸色铁青,颜面尽失。
  这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真正的风雅,不是粉黛玉脂,腰缠万贯,而是胸怀坦荡,身正影直。人在江湖,却心无侠义,纵然打扮得再体面,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三个人偷瞄台下,薛玉冠也不住地往台上使眼色。半晌过后,三人终于缴械投降,灰溜溜地下了台。
  常昭在一旁鼓起了掌:“好个擒贼先擒王,灭了他们主子的威风,他们便不敢放肆了。”
  柳红枫道:“正是如此,我与姓薛的老流氓斗了很久,对他的秉性很是了解,这厮荒淫无度,平生最好面子和排场,让他出钱可以,让他出丑却是万万不能的。”
  常昭笑道:“我早听闻血衣帮作恶多端,欺凌民女,为祸百姓,乃是武林一大害。奈何他们藏匿市井,行迹诡秘,天极门也不便出手,多亏有枫公子仗义出手,才能惩恶扬善,主持公道,难怪连少主对你青睐有加。”
  柳红枫听他一番吹捧,并不喜躁,只是淡淡道:“既然恶徒已除,我们的擂台便可以继续了,不知常兄弟是否愿意与我过过招。”
  常昭拱手一让,道:“过招便不必了,方才被你搭救时,不论武功眼界,还是气魄胆识,我都已输给了你,这擂主的位置,我应当让给你才是。”
  柳红枫一怔,见对方神色坚决,才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常昭颔首应过,果真转身翻下擂台,将位置让出。
  柳红枫孑然立于风中,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剑池,太阳已升至中空,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向地面,沧桑的石雕沐在光中,熠熠生辉。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接下来不论哪位上台挑战,我一定光明正大应战,绝不会以阴招伤人。当然,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意图使诈,想必诸位英雄豪杰也会替我撑腰。”
  这番凛然的宣言像阳光一样,重新点燃了武林人的热情,间或有人翻上擂台,自报家门,柳红枫逐一应对,一身杂学的功夫在此时显露出优势,对手用棍棒,他便使出快剑破防,对手用重器,他便施展轻功,辅以环佩抵御……江湖中的十八般兵器,男流女流,内功外法,他竟都有涉猎,身法变换多端,自成一派,没有丝毫行迹套路可循。
  在他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来自天南海北的武者接连败下阵来,竟没有一个撼动他的位置。
  一朝之内,技惊四座。
  终于,台下再无人发起挑战,而他也几乎耗尽了力气,身心俱疲。
  为了这名扬江湖的一日,他已经等了太久。
  然而,此起彼伏的赞誉声并没有牵动他的心神,他只是将目光投向高台,凝着段长涯的方向,凝着那一席白衣的凛然身姿,微微眯起眼睛,在心中低语。
  ——我终于追上你,与你平起平坐了。


第十二章 忘琴瑟
  一波三折的擂台,终于以柳红枫的胜利告终。
  正可谓一战成名,一鸣惊人。柳红枫转眼便成了武林中人人瞩目的焦点,铸剑庄庄主晏月华亲自出面嘉奖胜者,将铸成剑形的金饰佩在他的腕上。他振臂高呼,一呼百应,喝彩声填满了空旷的山涧,就连剑池中巍峨的石剑也为之震颤。
  常昭一直侯在擂台下方,待人群纷然散去后,才来到柳红枫身边,躬身作揖,毕恭毕敬道:“枫公子,我家老爷备了粗茶淡饭,想邀你前往家中一坐,不知可否赏脸?”
  柳红枫一怔,很快露出笑容,道:“荣幸之极,不过……”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柳千,“这小鬼若离了我便无处可去,能否将他也一并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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