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当然可以。”常昭答道。
  柳千第一次瞧见这么大的阵仗,一双眼根本闲不住,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突然听到柳红枫说自己的坏话,本能地辩道:“你说谁?谁离了你便无处可去——”
  话到一半,却被柳红枫按住脑袋。后者将手指抵在唇上,制止他的声音,而后用唇语道:“你不想去天极门长长见识么?”
  柳千一怔。
  柳红枫又道:“不仅长得了见识,还有好吃的菜肴、点心,准保填满你的肚子。”
  柳千往远处那金碧辉煌的府邸看了一眼,喉咙滚动,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连带着抱怨的话一同咽下肚子,点点头道:“去。”
  柳红枫在柳千背上一拍,笑得春风得意,好似未来真的充满了希望。
  *
  天极门坐落于瀛洲岛高处,距离铸剑庄不过一炷香的步程,虽说只是段氏各地家业中的一处,但修盖得毫不含糊,传闻段掌门的爱子幼时体弱多病,被他送来此地,静养了许多时日。
  换言之,这里是段长涯度过童年的地方。
  柳千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吃着泥灰长大,第一次拜访如此敞阔气派的宅邸,只觉得周遭的一草一木都非同凡响,全然顾不上面子,眼睛瞪得浑圆,一路东张西望。
  柳红枫对这些风物并无太多兴趣,名门世家往往需要花很多功夫装点门面,用到的东西大抵相似,这一处也无甚特别,他更在意的是来往的天极门弟子。
  天极门四处广募弟子,门徒数量众多,此番前来瀛洲岛赴会的队伍有泱泱百人,眼下岛上没有官府坐镇,天极门弟子俨然代替了官兵的位置,承担守卫百姓之责。不过天极门素来与朝廷交好,历来有弟子学成后从军领兵的传统,也不乏兵戎将相把自家子嗣送来拜师历练,所以这些门徒做起官兵的活计,倒也轻车熟路。
  人数虽多,模样却分外统一,衣装都是清一色的白衫,个个精神抖擞,若是忽略发色与身形,简直像是一百个段长涯走来走去。
  这些“段长涯”一看到柳红枫进门,便主动迎上前,夹在道路两旁一通恭维。柳红枫疲于回应,左右作揖行礼,只觉得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把一年份的笑脸都赔了进去,甚至还未步入正厅,便已口干舌燥。
  正厅之中摆设了谢宴,满满一大桌菜肴五颜六色,山珍海味,辅以陈酿好酒,温酒和烫菜飘出热腾腾的白气,香味四溢,与市井中的萧条可谓天渊之别。
  段启昌、南宫忧、常昭等人都在席间等候,柳红枫带着柳千入席,后者的眼睛已经看得发直,趁着大人们推杯换盏的功夫,不住地夹起大块的鱼肉往嘴里塞。
  他塞了一阵肉,便将目标改作面制的点心,动作也慢了许多,在盘中精挑细捡,只选最饱满香甜的。柳红枫不记得柳千有挑食的习惯,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柳千在膝盖上放了个口袋,趁人不注意,便夹了盘子里点心往口袋里装。直到装满一袋,才依依不舍地盖拢,系紧,整包揣进腰囊里。
  柳红枫揶揄他道:“瞧你这寒酸的样子,偷拿这么多点心,是准备留给谁吃啊?”
  柳千一惊,忙用双手盖住腰囊,道:“我留着自己吃,不行吗?”
  柳红枫笑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不怕吃成小猪仔么?”
  柳千梗着脖子道:“你管我!”
  柳红枫没有追究,小鬼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了个对穿,又何须多问。他转而在席间环顾,却一直没找到段长涯的身影。
  常昭瞧见出他的意思,凑到他身边道:“少主在训练天极门弟子,一时抽不开身,故不能亲自赴席相迎,还望枫公子见谅。”
  柳红枫挑眉问道:“宴会之日,也不得休憩么?”
  常昭道:“有几名师弟修习本门心法,刚好到了突破层次的紧要关头,耽搁不得,老爷本来也嘱咐少主多加休息,但他还是坚持要亲自助力。”见柳红枫面露忧色,又道,“不用担心,老爷已经叮嘱后厨为他留了饭菜,这些天他的内伤未愈,因为要煎服药汤,所以忌食荤腥,本来也吃不得这些酒肉的。”
  “原来如此,”柳红枫道,“不知他的伤势要不要紧?”
  “这我也不清楚,要看郎中的论断。”常昭答道,但脸上却露出凝重的神色。
  柳红枫问道:“不知稍后我可否去演武场观摩?”
  “当然了,”常昭点头,抬手指了个方向,“席后我带你去。”
  *
  柳红枫与一干主宾推杯换盏,灌了满肚子酒,眼看奢靡的宴席终于作结,心中大喜过望,待宾客散尽后,迫不及待地沿着常昭所指的方向,往天极门演武场走去。
  演武场位于正厅背后,占据了一片阔地,四角悬旗,四壁挂剑,院子正中的地面上用青黑两色的砖石砌出一对太极双鱼。拂过演武场的风仿佛随着双鱼的轨迹游动,聚起一片肃然纯净的清气,与天极门至清至澈的剑术相映得彰。只消置身场中,便觉心脾沁然,气行舒畅,武修自然也有事半功倍的效率。
  段长涯便站太极中央,被舞剑的弟子簇拥着。舞剑之人有五,聚精凝神,动作整齐划一。段长涯在他们之间走动,背着手,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出言指点。看不见的剑气在四下流淌,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加挺拔清逸。
  “左臂抬高一些,与肩膀相平,将剑视作手臂的延伸。”
  “身体放松,纵剑需与气行相配,不可操之过急。”
  “你若再偷懒,便要再耽搁两年的功夫,自己掂量清楚。”
  ……
  柳红枫停在场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仅神色认真严肃,而且懂得因材施教,对待勤勉的弟子,口吻往往温柔和煦,对待懒惰的弟子,则倍加严厉苛刻。
  他虽然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却已具备大家风范。就连周遭的剑气也更青睐他,环绕在他周身,油然托出他的威严。
  这便是段长涯,仿佛生来便被武神所宠爱着的天之骄子。
  常昭也怔怔地望着他,自言自语道:“只消看一眼少主的模样,我便知道我穷极一生修为,也断然无法与他匹敌。”
  *
  柳红枫听到常昭的话,转头宽慰他道:“常兄不必妄自菲薄,今日在擂台上,常兄的武功同样高超精湛,使人过目难忘,若非奸人使出卑劣的手段搅乱局面,根本轮不到我出场献丑。”
  常昭微微低下头,露出浅笑,道:“多谢安慰,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泛泛之辈,武艺和胆识都不敢高攀,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与少主比肩,恐怕也只有枫公子你了。”
  柳红枫露出诧色,没有立刻答话。
  常昭没有多说,只是拱手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二位还请自便,无需顾虑。”
  柳红枫把柳千揽到身边,按着头一起欠身致谢道:“有劳。”
  常昭转身离去,不过方才的一阵语声却传到演武场中。
  场中偷懒的弟子终于耐不住,停下手中的剑,小声嘟囔道:“少主,少主,有客人来了——”
  段长涯一怔,回身望向场外,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眉眼舒开,眼中浮起一丝惊讶,肃穆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忽地软下来,好似冰雪在阳光下消融成露珠一般。
  两人相隔甚远,大喊大叫实在不合礼数,柳红枫索性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点头,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段长涯领会了他的意思,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回场中,沉声道:“你们专心练习,不要东张西望。”
  偷懒的弟子撇了撇嘴,提剑继续挥舞。
  柳千也撇了撇嘴,不过却是对柳红枫撇的:“你们两个公然眉来眼去,也不害臊。”
  柳红枫笑道:“你懂什么,这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千捂着喉咙作恶心状。话虽如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仍旧偷瞄段长涯的举动。
  他的年纪虽小,但同样有习武的志向,段长涯这般凛然的派头,俨然是习武之人的毕生理想化身,想要不被吸引,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红枫也将视线转回到段长涯的身上。
  这人与其余受指导的天极门弟子一样,都是一席白衣加身,然而,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却与旁人都不相同,独一无二。柳红枫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这人只消站在眼前,哪怕换了衣衫,遮挡脸面,缄口不言,自己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这演武的势头已持续了很久,场中舞剑的弟子个个面色惨白,气喘吁吁,唯有段长涯神色不改,反复将一套剑式看了百来回,才点头允过。
  几个人如释重负。
  段长涯还想与几人再切磋一番,但对方却一齐推脱道:“郎中有嘱咐,少主有伤在身,不能动武,我们就不劳烦了。”说着忙不迭地从他面前落荒而逃。
  段长涯独自留在空场中,微微皱眉,露出些许茫然之色。
  柳红枫这时才终于对他开口:“你不能将旁人都当做自己一样苛求,否则,人人都会被你的架势吓跑。”
  段长涯也终于离开太极双鱼,缓步走向他,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柳红枫摇头:“不用担心,就算你吓跑所有人,也吓不跑我,就算让我看上三天三夜,我都不会厌烦的。”
  段长涯还没发话,柳千便在一旁大咳出声。细瘦的影子大步流星地走到墙角附近,在一面旗帜的阴影下席地而坐。
  彼时阳光正好,清风拂面,柳千翘起二郎腿,后脑勺往墙壁上一枕,道:“我累了,我要在这里睡一会儿,你们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管我。”
  柳红枫转头看他,提声道:“你吃完就睡,真不怕变成小猪仔么?”
  柳千撇嘴道:“我吃得光明正大,不像你们,还不晓得待会儿要去哪儿偷腥呢。”
  段长涯的脸色由晴转阴,过程堪称精彩。
  他沉默了许久,才转向柳红枫,严肃道:“你平日都是如何教导小辈的?”
  柳红枫扭过头去,故意不答。
  柳千从喉咙深处发出不屑的哼声。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
  柳红枫被段长涯领着,穿过错综的回廊,一直来到宅邸深处,最后越过一道拱门,步入院落之中。
  这里没有外厅那般奢侈的排场,也不比演武场肃穆冷峻,更像是供人起居的院落,院门对着客厅,两侧是卧室与书房。三面由一条庭廊相接,廊道旁侧挨着山水园林,花团锦簇,淡香萦绕。
  段长涯将柳红枫请到厅内,而后拉开门窗,让阳光透进房间。
  他与阳光是如此相称,浅淡的眸子里辉光熠熠,窗畔的一切都被他点亮,就连空气中翻滚的灰尘。都像是在绕着他舞蹈一般。
  外面的喧嚣声已轻不可闻,只剩下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柳红枫倚窗而立,一面环顾,一面问:“你说你小时候在瀛洲岛住过一阵,莫非就住在这间院子里?”
  段长涯点头道:“这里适宜静养。”
  柳红枫感叹道:“可不是么,比深闺还深,简直是金屋藏娇。”
  段长涯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并不予理会,只是转向他,严肃道:“我有件东西送给你。”
  端正的脸庞突然靠近,令柳红枫的心怦怦跳起。他牵动嘴角,问道:“什么好东西?莫非是定情信物?”
  段长涯立刻道:“不是。”
  柳红枫:“……”
  没等一双巧舌吐出抱怨的话,段长涯便从袖底取出一枚长方状的木牌,推进柳红枫的手掌心。
  “你拿着这个。”
  “这是?”
  “我的令牌。拿了他,往后你便是段家上宾,段府大门时时为你敞开。”
  柳红枫莞尔一笑,道:“小涯涯,你这是在揶揄我,时时来登门找你幽会么?”
  段长涯神情严肃道:“不仅如此,你若在外面遭遇险境,也可调遣天极门的人手。只消叫他们看到令牌,他们便会听从你的吩咐。如今瀛洲岛上局势混沌,你会用得上它。”
  柳红枫接过令牌,拿在手中细细摩挲。令牌狭长,由乌木雕刻镂文后,四面烧漆制成,色泽古朴,质地厚重,名门之风尽显无遗。
  对于出身草莽的他而言,这无疑是一份厚礼。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道:“令牌虽好,但未免太冷冰冰了。”
  段长涯微微皱眉,认真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可以告知于我。”
  柳红枫舔了舔嘴唇,故意放慢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有温度的东西。”
  段长涯思虑片刻,道:“我为你沏一杯温茶?”
  柳红枫:“……”
  *
  段长涯果真端来了一壶温茶。
  柳红枫只能乖乖落座,乖乖地看着对方为自己沏茶倒水。杯盏中白雾腾起,翠绿的叶片在滚烫的水中翻腾,颜色愈发鲜嫩。
  他虽然不懂茶艺,但仅凭香味和色泽便能推断出,杯中所盛的茶叶一定是上乘货,想必价格不菲。
  两杯茶汤斟满,段长涯将其中一杯推到他的面前:“喝吧。”
  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哭丧着脸道:“好苦啊。”
  段长涯淡淡道:“苦一些的好,可以醒酒。”
  柳红枫道:“我并未喝醉。”
  段长涯道:“喝醉也无妨,反正昨日我已见过你喝醉的样子。”
  柳红枫想起昨日红帐中的胡搅蛮缠,当即干笑两声,把杯子放下,眼底浮起些许氤氲,脑袋歪了个角度,用手撑着,怔怔地看着桌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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