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两年,江家许家两派也算势均力敌,而君家,一直游离在党派之外。不过君家的永宁公官位低微,也没什么作为,故而许家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今年,许是两派闹得凶了些,惹了皇上猜忌,他竟直接将空缺的国子监祭酒一职给了永宁公,还要派他去江南掌科举一事。
那是多大的权力!国子监祭酒虽不过从四品,掌管的却是大雍最高学府,顶尖人才莫不是从那里出来的;而江南乃科考重地,日后这一届的江南举子,可都算得上是永宁公的门生了。
只要永宁公想,这些人,都会成为他的助力。而这些人,向来是江家一派的。
因此,许家自然将永宁公也划进了江家的阵营。
这样一来,君家得了势,原本的平衡就打破了。宜婕妤知道,父兄在前朝定然会有所动作,这些不用她担心。她要做的,就是在后宫中给君家找些麻烦,好教皇上对君家人心生厌倦,再将情绪带到前朝去。
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这个男人的脾性,她早就拿捏清楚了。
“后宫妇人间的事情,不必你来操心。”宜婕妤看向他,说道。“你身为你父皇的孩子,如今几个皇子里,就数你争气。你要做的,是在你父皇跟前得脸,替他分忧,旁的杂事,都有母妃和你外祖家呢。”
薛允泓闻言,郑重点头道:“儿臣知道了,母妃放心,儿臣定不会辜负母妃和外祖期望。”
宜婕妤这才露出了个笑容,执起茶壶,将薛允泓的茶杯添满了。
“这母树普洱啊,送到哪里不要紧。若用不对煮茶的法子,再好的茶,都会毁在手上。”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母子二人皆是一笑。
——
淑妃闻着殿内弥漫开来的茶香,眉头皱得死紧。
“这么苦的东西,煮来做什么?”她靠在烧着地龙的榻上,正摇着扇子,恨不得将飘到鼻端的茶香都扇远些。
坐在小火炉前煎茶的,正是君怀琅。听得淑妃抱怨,他笑着道:“皇上最喜欢普洱,都能分给姑母这么多呢。姑母不煎来喝,岂不是拂了皇上好意?”
这些日子,淑妃送到君怀琅那儿的东西,多得几乎要堆不下了,就连这普洱茶,都是他从淑妃赏赐给他的大堆物件中翻出来的。
他颇为无奈,把送来的物件规整了一番,除去送给君令欢的玩意儿,又全都放回了淑妃的仓库里。
毕竟他等到开春就走,这么多宫里的贵重物品,他带回家去没什么用,倒是放在淑妃这里,无论拿出来摆设还是赏赐他人,都用得上。
郑广德还特意跟他说,这茶叶,是云南送来的普洱,乃千年母树所产,一年拢共也就能制出十来斤,珍贵异常。
君怀琅便索性趁着淑妃召他去正殿闲聊时,将茶叶带了去,煎给淑妃喝。
可淑妃却分毫不领情,娇哼了一声,道:“陛下若要喝,自己留着喝罢了,何苦非送来毒害我?”
这样的恩宠,想必旁人想求,也是求不来的。君怀琅不由得无奈笑笑,一边煎茶,一边道:“所以啊,姑母不如学来,等下次陛下来鸣鸾宫,您就能煎给他喝了。”
淑妃顿时教他吓住了:“让本宫在这小炉子前头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本宫做不来,你可莫要害我。”
君怀琅笑起来:“方才我教的时候,姑母可是都会了的。如今学了却不用,岂不是浪费?”
说着,他将煮好的茶从小炉上提下来,慢慢倒了一杯。
“这茶并没有您想得那么苦涩。”君怀琅说着,将那杯茶端到了淑妃面前。白玉制的茶杯,里头盛着清冽的茶汤,闻起来倒是有股悠远的甜味。“方才煮之前,已经冲了好些遍了,姑母尝尝?”
茶端到面前,淑妃勉强接了过去。
君怀琅前世便尤擅烹茶,如今也对自己煮茶的本事心有成竹。就见淑妃皱着眉喝了一口,半晌后眉心果然舒展开来,别别扭扭地开口道:“确实还不错。”
入口清冽,回甘悠远,的确挺好喝的。
君怀琅展颜笑起来,说道:“那姑母要不要学?我再给您演示一遍。”
淑妃慢悠悠抬了抬下巴,勉强说道:“去煮吧。”
君怀琅点头,慢条斯理地坐回了茶桌前。
隔着半敞的花窗,他看见西侧殿门口,点翠正站在那儿,跟进宝说些什么。
从点翠一开始的作为,他就隐约看出,这人多半是后宫中的妃嫔买通的,就为了借薛晏,将鸣鸾宫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快到了年关,又要在薛晏的房中动手,多半是要趁皇上来,演一出大戏给皇上看。
那么,清平帝定要在场,这戏才能开演的。
既如此,如今闲来无事,不如教淑妃煮壶好茶给清平帝,让他好好儿喝着茶,看完这出戏。
第35章
入了腊月, 宫中便渐渐有了年味。
每到新年,宫中都要将物件全都更换一新。鸣鸾宫早早地就准备了起来,只等大年初一,便要将崭新的绫罗丝绸全都换上去。
除换物件之外, 各宫还要清点仓库, 在年前将库房中的物品罗列成册, 安置妥当了, 才算将上一年妥善地收了尾。
故而各宫都开始忙了起来。忙忙碌碌地过了一阵, 眼见着就到了腊月初八。
这日是腊八节,皇上不必上大朝会,宫里的娘娘们便都等着盼着, 看皇上是否会传召。可没过多久, 宫中就传言,说皇谁都没召,一早就上钦天监去了。
皇上但凡去了钦天监,没个半日光景是出不来的。故而淑妃也早早便吩咐小厨房煮了粥,要将他们几人都叫到正殿吃腊八粥去。
却未曾想,临到了正午,聆福急匆匆地跑来传旨,说皇上中午要上鸣鸾宫用午膳。
淑妃只得将这顿团圆饭搁置了, 匆匆让小厨房重新备了膳。君怀琅也留在了偏殿, 同妹妹一起吃了饭。
待用完了膳, 君令欢刚睡下,便有太监来传, 说皇上传君怀琅到正殿去叙话。
这对君怀琅来说倒是寻常。
他收拾妥当,便往正殿去了。刚走到正殿门口,就听到了里头的说笑声。淑妃正坐在小炉前头, 笨拙地煮着茶。清平帝坐在上首,手中已端了一杯,此时正笑得开怀。
“臣参见陛下。”君怀琅刚上前行了礼,便被清平帝摆手免了。
他指着旁侧的位置让君怀琅坐下,笑着问道:“听你姑母说,这煮茶的手艺,是你教给她的?”
君怀琅懂了。
想必是今日淑妃给皇上煮了茶,讨了他欢心,便使得龙颜大悦的清平帝将自己召来,夸他做得好。
君怀琅自然不敢居功,笑着道:“不过闲来无事罢了,却没想到姑母这般上心。”
这话果然教清平帝龙颜大悦,哈哈大笑道:“朕可从没见过她能做得进这般枯燥费神的事,只当是你教得好呢!”
淑妃闻言,茶也不煮了,将手中的扇子往清平帝身上一掷,嗔道:“陛下当真偏心!臣妾辛苦为陛下煮茶,却不见陛下夸臣妾一句!”
清平帝又一番笑,周遭的人都陪着笑,一时间整个鸣鸾宫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君怀琅浅笑着陪坐在侧。
前世他入仕几年,也算对清平帝的性子了解一二。他迷信,又颇为多疑,淑妃能在他身侧盛宠不衰这么多年,全拜了她这单纯娇憨的性子所赐。
君家上下,无论是他父亲,还是他姑母,各个都令清平帝放心。却没想到,却是因着这份放心,教他君家几年之后人丁凋零、家破人亡。
经过了上一世的君怀琅,最是深谙何为伴君如伴虎,故而看着眼前的其乐融融,心下仍旧平静冷肃,置身事外。
以至于他能够敏锐地注意到,半敞着的窗子外,逐渐产生了骚动。
骚动的中心,正是点翠。她似乎遇见了什么麻烦,正在找院中的宫女太监问责。
但她却并不专心,一边忙着眼前的事,一边又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正殿中的动静。
她这举动很不寻常,倒是与君怀琅前些日子的猜测不谋而合。君怀琅心下一凛,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她。
只见她逐渐焦急恼怒了起来,又去寻西侧殿门口的进宝问话。却见进宝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些着急。见到他这幅模样,点翠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又冲他怒气冲冲地说了些什么。
君怀琅心下放心了不少。
果然,他没看错。薛晏身边的进宝,虽看起来胆小懦弱,实则机灵得很,自己之前同他说的,他全都记在了心上。
果然,没过多久,窗外的动静就引起了清平帝的注意。
“外头吵吵嚷嚷的,是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淑妃也往外看,就听点翠拔高了声音,对进宝气势汹汹地道:“若是没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何不将钥匙交出来!”
就见进宝支支吾吾,似乎在解释什么。
两人的争执打扰到了清平帝。他皱眉,吩咐聆福道:“去,将他们二人叫进来,问问是怎么了。”
聆福连忙领旨,一路小跑去了院里。
君怀琅看见,清平帝原本愉悦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想必,点翠背后那人颇为了解清平帝,也清楚怎样会将他惹怒。她安排点翠做这件事,也就是为了让清平帝对淑妃心生厌烦。
当然,还不止眼前这点程度。
君怀琅坐在旁侧,静静等着,就见聆福将进宝和点翠带了进来。
进宝进门时,还有些忐忑地看了君怀琅一眼。君怀琅安抚地冲他眨了眨眼,才将目光转开。
接着,清平帝便问起他们发生了什么。
“启禀陛下,奴婢惊扰圣驾实属不该,但是娘娘宫中除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奴婢也不能坐视不管!”点翠冲着清平帝磕头,说道。
清平帝喝了口茶:“且说来,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点翠便接着道:“回陛下,奴婢这些日子清点娘娘库房,发觉娘娘从娘家带来的一盒银票不见了。奴婢遍寻整个仓库都没有,便想着许是放错地方了,就想去东西侧殿的库房去翻翻。可是东侧殿的库房翻过,西侧殿的库房,进宝却死活不让奴婢进去!”
清平帝皱了皱眉。
这般琐碎的家务事,怎么还要闹到他面前?他来淑妃这里,就是寻个轻松自在,可淑妃也确实没什么管家的能力,丁点大的小事,也要弄得乌烟瘴气。
他耐着性子瞥向进宝,问道:“这是为何?”
进宝连忙哆哆嗦嗦地磕头:“回禀皇上,实是奴才这儿没有钥匙啊!”
“没有钥匙?”清平帝疑惑。“你自己主子的库房,钥匙去哪儿了?”
进宝又磕了个头:“回陛下,西侧殿的库房只有一把钥匙,七八日前点翠姑姑说要替殿下清点,已然拿去了!”
旁边,点翠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只有一把……!这奴才这些日子,可从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即便是刚才,他也没说自己手头没有钥匙,只一味地不给开门,怎么到了现在,一下变卦了呢!
自己难道竟被这奴才耍了?可是自己做的事……从没有人察觉,这奴才又怎么会有备而来呢!
旁边,淑妃被吵得头痛,干脆将郑广德喊来,问道:“西侧殿的钥匙都是你交给进宝的,仓库钥匙有几把?”
郑广德不敢欺瞒,连忙道:“回娘娘,只有一把。”
淑妃皱眉看向点翠,仍是半点没将她往坏处想:“是不是记错了?”
点翠此时正被这番变故搅得乱了阵脚,此时只好顺杆爬下,说道:“都是奴婢记混了,忘了手中还有一把钥匙……奴婢这就去查!”
她心道,无妨,钥匙的事只是小事。她本就无心争论进宝手里有几把钥匙,她只要打开了库房,让皇上看见被自己放进去的那物件,那么自己要做的事就算完成了。
清平帝略为不耐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不过一点银子,也值得闹成这样?”
可紧接着,他的眼神便冷凝了下来。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钦天监批给他的卦文。
卦文告诉他,鸣鸾宫恐镇不住这邪煞了,近日将会出些小乱子。没想到竟这么准,刚批下的卦,眼看着就要应验了……
这么想着,清平帝的神色便更难看了。
他想到了卦象之后的预言。那预言说,煞星动,此后定当乱象不断。而这乱象的根源,是镇煞之地根基不稳。
至于那根基不稳的原因,是此地之人,生有异心。
此地之人,岂不就是君家人?想到这儿,清平帝手中的茶都有些喝不下去了。
旁边,淑妃本没将这小变故放在心上,又一心去煎她的茶。
可清平帝却明显话少了。淑妃只当是清平帝被那件小事坏了心情,便也停了手,等着点翠那边搜查清楚了,回来复命。
淑妃盯着小泥炉,有些不开心。
为了点儿破钱,坏了她一壶好茶。这可是她亲手煎的第一壶茶呢,多少钱买得来?
就在这时,西偏殿发生了一阵骚乱。
点翠原本守在门口,就见里头的宫女跌跌撞撞地出来汇报。接着,点翠的神情也变了,一路跑着,到了正殿来复命。
“出大事了,皇上,娘娘!您……还请您二位去看看吧!”
点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吓极了。君怀琅却看见,她一直未曾抬头,像是要将慌乱的眼神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