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个诱人的条件。”沈渔感叹,“我若掌握了北乾,又是南沈的皇子,以我的身份,到时候统一两国,似乎都唾手可得。”
连江明将两人的酒杯倒满,“沈公子若有此意,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沈渔摇了摇头,轻叹,“只可惜连将军找错人了,我对这些,毫无兴趣。”
连江明也不禁感叹,“能在权力面前,保持本心的人,真是太难得了,只可惜,像沈公子这样的人物,和我却不是朋友。”
“我一向不喜欢和有野心的人交朋友,你我并非同类,没这个缘分也是好事。”
连江明自嘲的一笑,“说起野心,我倒是比君怀瑾差远了,你可知,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对你心怀愧疚罢了,若是你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你认贼做君,怕是难以瞑目。”
沈渔心里一跳,预感事情有些不对,反驳道:“我父亲好端端的在南沈做国君,你胡说什么?”
“真是个可怜人。”连江明一脸遗憾,“我说了你也不会信,那就让你信的人,和你讲吧。”
连江明转动墙边的机关,柜子转动,现出一个密室来,一位老者,推着轮椅,从密室里缓缓而出。
只见那人双腿残疾,一头白发,面容却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皮肤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透出病态的白,形销骨立,瘦的吓人。
“楚先生,你这个徒弟固执的很,还是要请您出马了。”连江明无奈的撇了撇嘴,站起身,“你们师徒好好聊聊,我先出去了。”
☆、第 15 章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沈渔原以为楚天阔是被连江明控制,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楚天阔面相冰冷,但看向沈渔的眼神里却透出难得的温柔,他挥手让沈渔坐在他的旁边。
“许久不见,小渔长高了。”
往事涌上心头,虽然和楚天阔朝夕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有余,但两人感情甚笃,看着师父比从前更显苍老的容颜,沈渔眼眶含泪,“师父可还好?”
“我一个残废,又能怎样,不过熬日子罢了。”
昔年楚天阔一剑动江湖,天下无敌,被称剑仙。可后来却忽然隐退,江湖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世人皆以为他看淡武林争斗,决意不再参与,却无人知道他失去双腿,成为残废。
沈渔也曾好奇过其中原因,但楚天阔始终不愿说,沈渔也不想揭开师父的伤疤,所以此事就一直成为了沈渔心中的一个疑问。
今天楚天阔却主动提起,沈渔心中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连江明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沈渔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将迟暮之毒下到君怀瑾平常的饮食中,只要他一死,师父可保北乾必落入你的手中。”
沈渔抬起头,看着楚天阔,眼中是难以置信。“师父,你不是这样的人。”
楚天阔惨然苦笑,看着身下空悬的双腿,“我确实不是这样人,是君怀瑾把我逼上了这条路。”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楚天阔面容痛苦,回忆起了昔年往事,“当年南沈留王与北乾交战,身死惨败,南沈无力再战,只能俯首称臣,送皇子入北乾为质,嫁公主至北乾和亲。”
当年沈渔年幼,只知道南沈输了,人心惶惶,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匆匆的送去了北乾。
原本南沈只有三公主适龄,所以被选定和亲,但三公主的母妃受宠,不愿母女分离,于是便收养了丞相家的嫡次女,改名沈若,封为公主,嫁到北乾。
楚天阔继续说道:“原本沈若是要嫁给北乾先皇为妃的,但君怀瑾主动提出要娶沈若,先皇念在君怀瑾破南沈有功,便同意了这件事,不过,他名为娶沈若,实际上,是想要通过沈若,来控制你。”
沈渔那时还小,很多事情,他并不清楚,都是随着别人的安排,他原以为沈若是先皇主动赐给君怀瑾的,没想到事情竟然并不是这样简单。
只是,他初到北乾之时,与君怀瑾并无交集,他为了能在北乾过的好些,主动通过沈若接触当时还是皇子的君怀瑾,他始终以为,他初识君怀瑾,是带着算计和目的,但听楚天阔的一番话,似乎却恰恰相反。
楚天阔看出了沈渔心中的疑惑,解释道:“当时南沈和北乾开战,南沈军队在留王的带领下打的北乾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攻进北乾国都,北乾无奈求和,派来的代表就是君怀瑾。”
这段往事,沈渔当时年纪小,并不曾知晓,想来那时君怀瑾在诸皇子中不受先皇喜爱,派他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倒是正常。
“君怀瑾只身来到南沈军中,请求与留王单独面谈,留王心怀磊落,不疑有他,便同意了。君怀瑾便趁机给留王下了迷香,留王被挟持,关押到了北乾都城。当时我在留王军中效力,留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仗着艺高胆大,深夜前往北乾大牢,想要救出留王,没想到却遭到君怀瑾那小人的暗算,被火炮炸伤了双腿,成为残废。第二天,留王被杀,人头挂在了北乾城墙上。南沈大军群龙无首,惨败而归。”
南沈留王,虽以去世多年,但却是南沈的传奇。
留王是如今南沈国君的胞弟,所向披靡,为南沈开疆拓土,一生之中,从无败绩。
而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战,却也因为他的惨死,留下了重重谜团。
南沈大败,耻辱一直伴随到今天,这件事也被皇家封存,再也不许提起,所以沈渔所了解的,并不比任何人多。
今天听楚天阔提起,沈渔才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只是输赢那样简单,但留王这个人距他毕竟太过遥远,真相究竟如何,他并不感兴趣。
“兵者诡道,两军交战,阳谋阴谋都不算错。”沈渔轻声说道。
楚天阔冷笑,“照你所说,心怀磊落之人就该死吗?”
沈渔就事论事,“磊落胸襟,应该给朋友,却不该给敌人。”
“你父亲如果听到你这番话,怕是死不瞑目。”楚天阔长叹口气,痛苦不堪。
“我父亲是谁?”沈渔皱眉,紧紧的盯着楚天阔,掌心发凉。
楚天阔释然的笑了笑,肩膀跟着笑声耸动,“你父亲,就是留王啊。”
沈渔掌心慢慢收紧,攥了一手的汗,而后又缓缓的松开,嘴角挑起一抹无奈的笑。
沈渔自小在宫中饱受冷落,偶尔,也会玩笑自己是不是并非亲生,否则自己的父亲怎会对自己不管不问,甚至还取了“渔”这样一个名字给皇子。
但玩笑归玩笑,沈渔却从没有真的觉得,自己不是南沈的皇子。
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个留王,从未对自己留下过只言片语,两人也从未见过,可以说毫无关联,更遑论是亲生父子。
如今谜底揭开,心中没有痛,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终于得到答案的释然,平静的就像是听别人的故事。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你父亲不肯认你,也是有他难言的苦衷。”楚天阔说道:“当年你父亲权力日盛,皇帝怕他无法控制,便将留王最爱的女人强娶进宫,就是你的母亲,那时候,你母亲已经有了身孕。”
沈渔皱眉,回忆着从前的往事,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只记得母亲一直过得很伤心,却又不肯说出原因,最后郁郁而终,临死的时候嘴里一直念着什么。
当年沈渔没有听清,但如今联想起来,或许是“阿留”。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当年的沈渔还会痛苦自己为什么过得如此悲苦,而如今,这些已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变得无关紧要了。
“君怀瑾是你的杀父仇人,他故意将你带到身边,就是为了斩草除根,不过,后来他似乎觉得你足够听话,又能为他办事,所以将你留到了现在。”
楚天阔嘲讽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怜你不知道被君怀瑾那个卑鄙小人下了什么迷魂汤,当年我安排刺杀君怀瑾,你竟然挡了那一剑,若不是我细心调制,你怕是命都没了。”
原来那次竟然是师父所为,怪不得那剑上的毒猛烈古怪,也只有师父这样的制药高手才能治的出来。
沈渔长出一口气,幸好中剑的是自己,如果是君怀瑾,他定然没命了。
虽然告诉自己这些往事已经都已经过去了,但沈渔心里还是乱乱的,“师父,人生短暂,你不要再背着这些仇恨生活了。”
楚天阔摇头冷笑,声音悚然,“这是留王的一条命和我的一双腿,让我怎能忘却,你是留王唯一的骨血,这就是你的责任和使命。”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沈渔却理解师父的痛苦,不能行走,如同废人,这种痛怎能轻易忘却。
可冤冤相报,只能让这种痛苦永无止境,自己已经受够了苦的滋味,不想一生都纠缠在痛苦中,不能自拔了。
“徒儿知道劝不动师父,但报仇一事,恕徒儿不能从命。时辰不早了,徒儿走了,师父保重。”
说着,沈渔起身,想要出去。
楚天阔叹息着摇摇头,“小渔,你不肯答应师父,师父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报仇,今天,你走不出去了。”
沈渔突然感觉四肢百骸毫无力气,就连站起来,都困难无比。
“奶酒里有毒?”
楚天阔点头,“你的剑法得为师真传,一般人拦不住你,为了留下你,师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渔苦笑,在自己心里,真诚待自己的人屈指可数,如今,又少了一个。
自己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这辈子,不配得到爱。
沈渔没有办法,只能静观其变,看着桌上奶白的酒,玩笑道:“当初师父想要将制药之法传授给我,可我没有兴趣,说什么也不肯学,如今,师父倒是该庆幸了。”
楚天阔眼里透出一抹哀伤,“就算你什么都学会了,也无妨,师父还有最后一道绝招,没有传给你。”
沈渔抬眼,“什么绝招?”
楚天阔低头,缓缓说道:“那就是我这条命。”
沈渔心痛的难以呼吸,“师父倒是将我的弱点看的一清二楚。”
“是啊。”楚天阔叹息,“你和你父亲一样,至情至性,磊落光明,为师要是以命相挟,你绝不会冷眼旁观。”
“师父既然明白,就也知道,我同样不会对君怀瑾下手。”
楚天阔点头,“所以,为师来替你做这个决定,你只需留在这里,君怀瑾不会坐视不管,定然会来救你。”
沈渔摇摇头,“他不会来了,我已经做好了安排,此刻,他大概已经要赶回北乾都城了。”
楚天阔眼望窗外落日,缓缓说道:“关心则乱,他一定会来的。”
☆、第 16 章
风萧瑟,马嘶鸣。
一路上,君怀瑾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勒转马头,君怀瑾回身逼停了君从嘉,“凌风说沈贵妃身体不适,让小渔回京,是他本人来的,还是送的书信?”
君从嘉忽然被问道,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他从未见过凌风,要是说他本人前来,被盘问两句就要露馅。
“是书信,沈渔看了那封书信匆匆交代几句就走了,具体信上说了什么臣弟也不清楚。”
君怀瑾眯了眯眼睛,透出一股寒芒,“小渔并不认识凌风的笔迹。”
君从嘉连忙纠正,“认识的,小渔前两年在西北的时候,就和凌风有过交往,他认识凌风字迹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句话,君从嘉汗毛倒立,他猜不透皇兄的心思,不知道这是瞒过去了,还是没有瞒过去。
君怀瑾看着自己的弟弟,冷声说道:“沈贵妃怀有皇嗣,宫里面,谁最希望皇嗣出事呢?”
君从嘉低着头,一言不发,皇帝不在宫中,皇嗣出事,论责任,太后首当其冲。
可是沈渔临走前嘱咐他,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实话,这也是为了君怀瑾的安危着想。
君从嘉一时陷入了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君从嘉不说话,君怀瑾继续说道:“你好好想明白,朕知道你们的顾虑,不过,就算是小渔,也难窥全貌,他低估了朕。”
“难道皇兄另有安排?”君从嘉忽然抬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君怀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等着君从嘉开口。
“殿下若是知道什么,就对皇上只说了吧。”狄九凡驾马过来,看了眼君从嘉,忽然开口。
君从嘉犹豫的看了看狄九凡,狄九凡朝他点了点头。
君从嘉一咬牙,既然大家都让他说,他也就只有对不起沈渔了。
“楚天阔约沈渔在边城酒馆见面,沈渔去见他了。”
“边城酒馆。”君怀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们先回京,朕去边城酒馆走一走。”
“皇兄。”君从嘉一急,驾马拦在君怀瑾身前,“沈渔说了,他师父绝对不会伤害他,反倒是你去了,正中他们的圈套,安危难保。”
君怀瑾冷冷看着君从嘉,“你应该早告诉朕,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君从嘉不解其意,但只有一个心思就是不想君怀瑾孤身前往,“皇兄,沈渔足够自保,我们不如回去等消息,你是一国之君,万不能出一点事情。”
“让开。”君怀瑾的声音冷的可怕。
君从嘉摇摇头,寸步不让。
“朕的去向你也敢挡?”
君从嘉下定决心,依然不让,“事关皇兄安危,北乾稳定,臣弟无论如何,也不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