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瑾摇头,眸色中透着一股冷冽,“朕要你带人劫粮。”
夜风吹动殿门发出阵阵响声,凌风惊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不希望粮草按时运达前线,难道你希望他们输?”
说完了这句话,凌风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该问。”君怀瑾冷冷回答。
凌风自然明白,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个道理,但西北战事毕竟关乎着数万百姓的安危,一旦失败,西北定然民不聊生。
“帝王权术,自是可以一念之间掌控万人生死,但我却不能助纣为虐。”
君怀瑾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西北一战,事关国运,必须要胜,不过,眼前的这一场,输了倒也无关大局。”
凌风在江湖上也不是白混的,听君怀瑾一提点,也将这帝王心机猜的七七八八了,“你借西北战事不利,将狄九凡治罪倒是解了你的心头大患,但如今沈渔也在前线,他兴匆匆的去了,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只怕会很受打击。”
君怀瑾望着远处,万千情绪,都被幽黑的眸色压了下去,一瞬之间,他恨不得将那人锁在重重深宫之中,再也不能脱离自己的掌控,一瞬之后,他也只是自嘲的笑笑,暗叹就算是贵为天子,终也不能掌控人心。
良久,他低声回答,“只有输了,朕才有理由让沈渔回来,让他再也不提离开京城的事。”
凌风听了心中也不禁感概,“沈渔满腔抱负,你这样做,他必定很痛苦。”
君怀瑾轻叹口气,也有些不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朕总要把风筝的线牵在手里,才能安心。”
帝王如此深情,也不知于沈渔是幸或不幸,凌风不再去想,转念问道:“我把粮草劫了,之后要怎么做?”
“你劫了粮便把粮草存在朕安排好的地方,过些时日朕会派你再次押送这批粮草到西北,只是输这一场,于后面的战事无碍,你不必担心。”
凌风点头,算是答应了,“可惜了,沈渔那样纯善的人,怎么就落到了你的手里。”
君怀瑾不以为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不好是朕落到了他的手里呢。”
寒露深重,秋风萧萧,西北大营燃起炊烟阵阵,正是起锅造饭的时候,主将狄九凡站在高台之上,望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面色沉重。
“将军,朝廷派来襄王督军,如今已到大营,西北将军沈渔也回来了。”
狄九凡沉重的面容添了一抹喜色,“随本将去迎接。”
一人一马远远而来,马上的将军身着铠甲,一袭白色披风,英姿风发,快到君从嘉和沈渔身前,翻身下马,剑眉星目中少了一分冷峻,多了一分欣喜。
虽是十万大军主将,但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君从嘉自打过来了,眼睛就没离开狄九凡身上,恨不得把人看出个洞来。
狄九凡却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笑着和沈渔说话,“沈将军一路上可还顺利?”
沈渔拱手道:“还算顺利,这边情况如何?”
狄九凡轻叹口气,刚毅的面庞不免又添愁容,“还是老样子,眼看就要入冬,拖不得了。”
看狄九凡的脸色,沈渔劝慰道,“总会有机会的。”
“一路劳累,你们先去休息整顿一下吧。”
眼见狄九凡转身要走,君从嘉一时情急,忙拉住了他的袖子,仍然是怔怔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狄九凡回头,皱眉看了君从嘉一眼,冷声问道:“殿下有何指教?”
君从嘉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狄九凡说的,但人到了面前,想到自己与他两年未见,心中又喜又悲,竟不知到从何说起。
良久,才动了动嘴唇,憋出一句话来,“狄九,我好想你。”
狄九凡的眉皱的更深了。
沈渔憋着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君从嘉却不以为然,更加无赖的拽着狄九凡的袖子,对着他的冷脸,也甘之如饴,笑容满面。
“狄九,你都瘦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狄九凡本想拉开那只无赖的手,但周围还有别人,他也不好对襄王不敬。
“狄九,你想我了吗?”
狄九凡忍不可忍,一抬手将君从嘉甩开,愤然说道:“末将一心军务,无暇想别的。”
“那好吧。”君从嘉失落的低着头,“你不想我,我心里难受,可也不怪你。”
狄九凡脸色越来越黑,看向沈渔,“还请沈将军带殿下先去休息,殿下累了,胡言乱语。”
沈渔眼看君从嘉的这招死缠烂打并不奏效,也只好给君从嘉使个眼色,带他离开了。
一路上,君从嘉一脸愁苦,连话都说的少了。
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君从嘉游走其中,游刃有余,唯独狄九凡,无论君从嘉用尽各种手段,都是没用。
“小渔,你说我好不容易来了西北,狄九话都不跟我说一句,这让我怎么和他培养感情。”
沈渔笑了笑,“你怎么傻了,你是督军,想要找机会和狄将军说话还难吗?”
君从嘉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这点,我可以时常找狄将军谈论军情的嘛。”
于是,当天晚上,君从嘉便找来狄九凡,说要了解西北军情。
狄九凡如约前来,而且还带着沈渔一起来了。
“末将想沈将军也是刚刚到此,西北军情,应该让他和殿下一起听。”狄九凡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沈渔站在狄九凡身后,无奈的朝着君从嘉撇了撇嘴,表示很无奈。
本来想象中的二人世界,柔情蜜意,就这么被沈渔打乱了,君从嘉一口气憋在心里,却也无处发泄。
他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拿出威严,“沈将军,本王派你现在去巡视城防,至于战况等一会儿你在了解吧。”
“是,末将这就去。”沈渔巴不得立马就走,不等狄九凡再说话,便连忙跑了出去,生怕迟了再被人追上。
狄九凡倒也没什么表示,沈渔走了,他便认认真真的禀报起西北的战情来。“如今天气渐冷,我军已经僵持太久,军疲马乏,再拖不得了,入冬之前,定要取得一场大胜才行。”
“狄九。”君从嘉根本没听狄九凡都说了什么,只觉得这个声音如同天籁,上下翕动的唇,棱角分明的脸,还有那冷淡的表情,简直让他疯狂。
“殿下?”狄九凡看出君从嘉的心猿意马,出声提醒。
“你都黑了。”君从嘉觉得这人的皮肤比两年前差了不少,西北天干,定是晒得。
“殿下如果此刻不想听军情,那就请先行休息,末将告退。”
“听,当然听。”君从嘉连忙拽住狄九凡的手,“你说要入冬了是吧。”
狄九凡点头,“我军不适应太过寒冷的天气,所以要在入冬前速战速决。”
“天冷了你要多穿些衣服,你看你的手多凉,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末将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狄九凡冷冷的将手拽了出来。
君从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穷追不舍,“我好不容易才求到了来这里看你的机会,你不要对我冷着脸好不好。”
“末将生下来便是这个表情,不敢对殿下不敬。”
“狄九。”君从嘉撒娇般的拖长了尾音,从一旁拿出一个包裹,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条狐裘披肩。“我知道你不喜欢穿太多,觉得累赘,所以我就亲手给你做了一条披肩,这样你围在脖子上,又不累赘,又可以暖和点。”
狄九凡目光在那条披肩上停留了一瞬,看见围边上笨拙的针脚,心里一股暖意,但还是冷言说道:“殿下不该把心思花到这上面来。”
君从嘉看狄九凡脸色有缓和,忙又说道:“要是你肯理睬我一下,让我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你身上我也愿意。”
“殿下还请自重。”
“好,我自重,那你把这条披肩收下好不好。”
狄九凡并没有动。
君从嘉看他没有动作,摸不清他的心思,心里一急,便直接拿着披肩,上前一步围到了狄九凡的脖颈间。
“好了,你出去吧,本王要休息了。”君从嘉怕狄九凡反悔,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便摆摆手让他出去。
狄九凡显然不愿再纠缠,便也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第 10 章
一出去,刚好看见巡视归来的沈渔,沈渔下马,看着狄九凡脖间围着的狐裘,一脸笑意。
“深山里的雪狐皮,触之即暖,千金难得,不过更难得的是,襄王为了你,竟学起了女红。”
颈间温暖柔软,好像全身都热了起来,狄九凡微微的扭了扭脖子,贪恋着难得的温暖。“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什么都不懂,你把他弄过来干什么。”
“狄将军如果把这句话对襄王说一说,我保证他能乐上三天。”
“既然是你领来的,你负责处理,我没时间陪他胡扯。”
“若不是宫里可能要出事,我怎么会带他过来,他毕竟是太后亲子,我怕他会纠缠到里面去,来这里也算避难了。”
狄九凡虽说年少便投身军伍,但到底是侯门贵子,内宫之中,暗潮汹涌,亦有猜到,想到君从嘉被无端卷携在这种事情里,也为他担心。
狄九凡望着远处茫茫原野,面上添了一抹愁容,“无论如何,这场仗赢了,我们就都平安了。”
夜里下了场雨,天气更加凉了,士兵们围着烤火,抵挡冷意。
战机迟迟不来,粮草已然告罄,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军中刚刚接到军报,朝廷的运粮队在途中被人所劫,运粮官畏罪潜逃。
中军帐里,众人的表情异常的凝重。
朝廷下旨,再次筹集军粮尚需一段时间,大军暂退至北乾边城,等待时机,军中主将狄九凡等一干将领,因迁延战机,久攻不下,回京受审,这其中也有沈渔的名字。
“诸位将军都有什么看法?”狄九凡坐在帐中,愁眉不展。
一个老将军上前一步,躬身说道:“依末将看,既然皇上下旨如此,我们也不能抗旨不遵,不如暂时退避边城,再做打算。”
众将皆点头表示同意,这确实是最保险的做法。
狄九凡只是皱眉坐着,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我们与敌军已经僵持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不好过,他们也一样,如果此时退兵,可谓前功尽弃。”沈渔不同的意见一出口,帐中一片宁静,众人皆看向他。
老将军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冷笑,“这事谁都明白,不过此刻我们没有粮食,要怎么办?”
沈渔说道:“军中伙食由一天三顿改成一天两顿,我们还能支撑将近十天,十天内,我会想办法筹措粮草。”
那将军不屑的冷笑,“黄口小儿,懂得什么,你有本事筹措粮草?你有个好姐姐,抗旨不遵也不会有事,我们可比不了。”
“是啊。”又有一人接口说道:“沈将军还是南沈国的质子吧?不知道沈将军如今的心是向着我们北乾,还是你们南沈呢?”
军中诸将本就对沈渔毫无战功却身居高位有所不满,这会儿更是揪着他的身份嘲讽不断。
沈渔冷声说道:‘皇上亲命我为西北将军,难道诸位将军是觉得皇上用人不明了?’
将皇上摆出来,众人虽然心里不服,嘴上也都不再敢说些什么。
但抗旨留守,只靠沈渔空口的承诺却是远远不够的,众人不禁都将目光转向了威望最高的狄九凡身上。
狄九凡沉吟良久,并不说话,他看着桌上的那道旨意,此刻绝对比所有人都更为难。
良久,他抬头,声音虽小却坚毅有力,“此时退军,无异于前功尽弃。沈将军,我将自己的一百亲兵交于你使用,十日之内,务必解决粮草之危,否则以军法处置。至于抗旨一事,本将自会请罪,一身承担,与众人无关。”
“本王支持狄将军的决定。”君从嘉说道:“本王奉旨监军,如果皇上怪罪,本王首当其冲,与他人无关,众将听狄将军指挥调遣便可,不用想其他的,若有不从,军法处置。”
狄九凡在军中向来说一不二,他一开口,又有襄王作保,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不过沈渔所想虽好,但又谈何容易,不满意的将军都在等着五天后看沈渔的笑话。
众人领命退出大帐,君从嘉和狄九凡不放心沈渔,留他下来,商议军情。
沈渔将自己的计划和两人说了一下,两人震惊的看着沈渔。
君从嘉觉得这个计划实在太过冒险,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要把西仪的粮草劫过来?”
沈渔点头。
还是狄九凡抓住了重点,“你怎么会知道西仪运粮的路线和时间?”
说来这件事也很奇怪,几天之前,他收到了师父派人给他送的信,信上没有说任何事情,只把西仪的运粮的路线及时间告诉了他。
沈渔觉得疑惑,但也想不清原委,只是将上面的内容暗暗记下。
如今事情一出,这条消息还真的派上了用场,想必师父此举确有深意。
“这个消息是朋友所给,定然准确,值得冒险一试。”
狄九凡点头,“进入西仪境内劫粮,还要绕过西仪的大军,实在危险重重,但若是成功,便给我们获得了时机,确实也值得一试。”
君从嘉听了这个计划却是冷汗直流,狄九凡和沈渔一心只想着战事,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如果沈渔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想不到君怀瑾会让多少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