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巽未曾料到有此变故,也摸不清迟怀究竟作何打算,然而此刻闻灼仍在地底暗道里,当务之急是让闻灼尽快安全脱身。
克制住转头看向暗道入口的冲动,赵巽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若放任他们进入暗道,就算能将他们困在地底,要完全解决还得费些日子,麻烦又耗时,况且我也没那么多闲暇可等。”
“那王爷的意思是?”
“按之前的约定,今日就去地底,但届时除了你我,旁人一概不许在场。解开溶蛊锁后,我们一同出来,各自派人看守,此后一段时期,你的势力要为我办事,满足了我的要求,库中宝物就归你所有。”赵巽循循善诱地说道,“如此既能确保各取所需,也免去许多麻烦。”
迟怀沉默片刻,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不等赵巽作出什么反应,迟怀握住悬着方形铁板的那根链索,用力拽了一下,方形铁板随即载着迟怀缓缓上升,停在摆放蜡烛的壁槽上方。只见壁槽内侧石壁被打开,突兀灌进来的风吹灭了蜡烛,那里模糊地显出一个身影,却是原本守在下层暗道入口旁的那人。他伸出双手,小心地把迟怀扶抱进里面。
“我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宝库今日必定要打开,然而王爷似乎对此不甚热心,我只好想个办法,让你不得不配合了。去地底查看溶蛊锁的那人,绝不仅仅是你的属下或者心腹那么简单吧。”迟怀俯视着下方,声音透出狠厉,“倘若你希望那人能活着走出地底,就到宝库门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迟怀的敏锐果决实在出乎赵巽的意料,而转眼间,石壁已再次合拢。
伍宿上前与唯一还留在烛照阁内的劲装男人交手,劲装男人却并未顽抗,很快被拿住。另一个护卫则攀上壁槽,石壁严丝合缝地闭合,找不到打开的机关。
赵巽当即抽出长剑架在那劲装男人的颈侧,厉声逼问:“说,如何打开?”
男人摇头,“石壁只能从内侧打开。”
“我问的是底下书柜后那个入口,你家主子不是希望我到地底去解开溶蛊锁么,总得告诉我如何才能进去。”
男人抬眼看着赵巽,仿佛在疑惑他是否真的打算这么做。
赵巽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快说!”
男人这才开口:“推动右侧凹槽处的灯座即可,入口打开后,过一刻钟会自行关闭。”
按迟怀的说法,此处入口的机关在七日内只可触发两次。赵巽进去便是第二次触发,要在入口关闭前出来的机会不大,一旦进入暗道被困,处境必定凶险难测。然而赵巽未做片刻犹豫,交代留在烛照阁外的护卫尽快解决残党,转头便直奔入口机关。
迟怀猜的一点没错,拿闻灼的性命做要挟,赵巽怎会不去。
此时地底宝库门前,原倾已把闻灼的双手捆在身后,藏在袖中的那柄匕首也被搜出来抛到一边。原倾又用锁镣扣住他的右脚脚腕,锁镣内侧尖利的锯齿浅浅地刺进皮肉,泌出一圈殷红的血痕,而身体稍有动作,锯齿就会扎地更深。
迟怀坐在轮椅上,一手支着头,目光上下打量着闻灼,“我还真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赵小王爷如此在意你的性命。”
原倾走回迟怀身边,低声说道:“这人的脸上做了修饰,眼角皱纹是假的,实际岁数应在二十左右。”
“二十岁……”迟怀又仔细看了看,恍然道,“想起来了,你是闻家的幺子。难怪长得与虞岺那么像。”
虞岺,是闻灼的亲舅舅,与迟怀同龄。
迟怀为何会认得自家舅舅,闻灼并不知晓,他低头沉默着,只当没听见。方才在暗道中看见迟怀时,他便知情势有变,如今又被识破身份,处境更加不妙。
迟怀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赵小王爷这一出瞒天过海演得倒像那么回事儿,可惜,最后关头还是漏了馅。不过你大可放心,只要把溶蛊锁解开,我会让你们安全离开。”
这当然不是因为迟怀好心,而是碍于赵巽的身份,迟怀并不能随意处置,用赵巽的血解开溶蛊锁之后,必须立即撇清关系,否则后患无穷。
闻灼明白迟怀的打算,却也因此生出另一种忧虑。
“燕塔出入口那边做好接应的准备了么?”迟怀转头看向原倾。
原倾颔首,回答道:“是,已经按你的指示布置妥当了。”
迟怀盯着原倾又看了片刻,突然不悦地啧了一声,“甄先生被你亲手杀了,卢歧也交给你处置了,大仇得报,不该高兴些么,怎的你还是这么一副棺材脸。”《$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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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原倾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既然你都清楚,又为何?”
迟怀会说出那番话,显然是早已察觉到此事出自卢歧的谋划,那么为何他还选择顺水推舟借此除掉甄先生,甚至放过了卢歧——他明知原倾不会对卢歧下杀手。这不符合迟怀一贯不留任何后患的行事风格。
迟怀转头,不以为意地回答:“他们两个是你的执念,当然要及时解决。我可不敢带心存旁骛的人一起登船起航。”
原倾目光复杂地看着迟怀,突然低声道:“岛上递来的消息,海船已经建好,只等下水试航,既然宝库中的财物并非必需,何必……”
“行了!”迟怀不耐烦地打断,“这座宝库必须打开,迟禄费尽心机却做不成的事,我能做到。里面的财物是扔到海底也好,一把火烧了也罢,总之绝不能便宜了迟禄留下的那些臭虫。”
迟怀这般态度,就说明此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原倾心下无声叹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些往事。
原倾是自小由暗部首领收养的徒弟,因而常年待在王宫之中,很早就见过迟怀这个人。彼时迟怀的母亲——兰漳郡主还健在,兰漳郡主与摄政王兄妹关系亲厚,得她照抚关爱,迟怀能够和所有世家子弟一样,活的自在无忧,言谈举止间透着骄矜,却没有恣睢恶劣的脾性,凡是在他身边待过的人,哪怕是再不起眼的随侍,他都能清楚地记得名字。那时的迟怀眼底尽是坦荡纯粹,如日光底下盈满粼粼波光的浅池。
到靖难军合围京城前夕,兰漳郡主意外亡故,之后摄政王率亲信撤离,迟怀也在跟随的队伍中,他的亲人就只剩自顾不暇的舅舅,和待他一贯冷淡的“父亲”。而原倾在西北再次见到迟怀时,他刚带着浑身的伤逃脱追剿,昏迷了整个月,鬼门关前不知走了几遭,却终究活了下来,代价是再也无法行走。清醒后的迟怀对自己双腿残疾的事实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平静到近乎麻木,只偶尔看向那个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父亲”时,眼睛里迸发出毫不遮掩的恨意。
事实上迟禄拿他做饵去引开追兵时,并未想到他可以侥幸死里逃生。迟禄对他的忌惮日益加重,出于种种缘故,无法在明面上动手,但暗中针对迟怀的手段从未停止。
周遭豺狼环伺,迟怀却一直安然无恙,甚至在残党内部拉拢了不少支持者,他能做到这些,凭的绝不是运气。
而原倾隶属暗部,只管听从师父的指令行事,与他并无更多来往。直至七年前,迟禄发现行宫地底的宝库,用卢歧的血打开溶蛊锁不成,察觉威胁的卢歧仓惶出逃,被师父带回。不料甄先生据此指控卢歧其实并非摄政王血脉,留之无用。迟禄正为无法打开溶蛊锁的事烦心,索性让甄先生去处置此事。甄先生下令把卢歧秘密关押在水牢,任其自生自灭。
为保住卢歧的性命,师父找甄先生谈条件,甄先生直言要他让出暗部的指挥权。然而作为摄政王生前指定的暗部首领,按规矩除非他殒命,否则任何人不能接替。这正是甄先生的真实意图,除掉分权者,将暗部势力完全归集到迟禄手中。师父是重诺之人,他以保护卢歧为己任,不可能置卢歧于不顾,最终与甄先生约定,一命换一命。
待原倾发现不对劲,却是为时已晚,师父已经服毒自戕。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甄先生是主家的心腹幕僚,报仇并非易事,依着原倾自己的脾性,就算拼上性命也必定要手刃仇人。只是师父临终前嘱咐过他,要保护好卢歧,因此原倾不得不按捺住动手的冲动。不能直接寻仇,那只好另想办法。原倾很清楚,只有扳倒甄先生背后的靠山,才能成功报仇,仔细权衡后,原倾决定为迟怀效力。所幸他没有看错人,这六年常有艰难凶险的时候,而迟怀总能够化解。
迟禄毕竟上了年纪,残党内部不少人已经默认迟怀会是他的继任者。迟禄当然不愿如此,可他的手段奈何不了迟怀,只能眼睁睁看着迟怀羽翼渐丰。
若要接手主家的位置,迟怀便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唯有等待。但迟怀的不可控造成的焦虑感始终折磨着迟禄,这无疑加速了他的衰老甚至死亡。不论迟禄和他的心腹多么不情愿,迟怀最终仍是顺利取代他成为新任主家。时至今日,原倾也终于得偿所愿,在保全卢歧的同时亲手报了杀师之仇。
迟怀可以解决原倾的执念,而他自己的执念,却并未随着迟禄的死而消解。
原倾自知无法说服他改变主意,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护他周全。
此时守在暗道转角处的那人出声提醒道:“他们来了。”《$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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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赵巽步履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伍宿和另一名护卫。
灯笼昏黄的光亮并不足以让赵巽看清闻灼脚腕上的血迹,但他那手脚被束的狼狈模样,一见便知情况不妙。
赵巽盯着迟怀,沉声道:“放他离开。”
迟怀面带笑意地道:“我与闻公子无冤无仇,自然也不想为难他。他能否安全离开,就取决于王爷你肯不肯配合了。”
这是摆明了拿闻灼做要挟。
“要我怎么做?”赵巽神色平静,握剑的手却愈发用力。
迟怀指了指地上那把匕首,转头给原倾递了个眼神。
原倾会意地俯身拾起匕首,朝赵巽抛过去。
迟怀接着道:“库门上有个两指宽的孔洞,把你的血滴进去,直到溶蛊锁解开。”
为着赵巽的安全着想,伍宿劝阻道:“就这样轻易答应,若是他出尔反尔,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不如再等等。”
“嘶……”靠在墙角的闻灼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只是身体稍有移动,就牵带着锁链内侧的锯齿更深地刺入皮肉。
迟怀滑动轮椅,往闻灼身边靠近的同时,语带威胁意味地说道:“只是取一点血而已,王爷最好动作快些,否则闻小公子流的血恐怕会比那还多。”
赵巽把长剑递给伍宿,抽出匕首在左手手掌划了一道,随即大步走向那扇库门。
此处暗道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赵巽身上。
迟怀见着赵巽掌心渗出的殷红鲜血,脸上笑意逐渐加深。正当他为即将达成目的而心情愉悦时,身旁突然袭来一阵猛力撞击,轮椅侧翻在地,迟怀整个人也被这阵力道带着向前跌去,不偏不倚正摔到赵巽跟前。
电光火石之间,赵巽伸手一把捞起迟怀,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已抵在迟怀颈侧。
任谁也没有料到,闻灼竟会在手脚被禁锢的情况下直扑过去,撞倒了迟怀的轮椅。而原倾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迟怀摔向赵巽。
情势有变,伍宿紧跟过去挡在赵巽身前,另一名护卫则与守在暗道转角处的男子缠斗,阻止男子靠近。
原倾反应也快,转而抬脚勾住锁链,拽着闻灼的胳膊把他带到身前。
因方才的举动,锯齿已完全刺入闻灼的脚腕中,血腥味愈发浓重。闻灼勉强站立,他脸色惨白,额际沁出大片冷汗。抬头对上迟怀阴沉恼怒的目光,闻灼却勾着嘴角回以嘲讽的笑。
迟怀只看他那文弱书生的样貌和被束住手脚后的小心沉默,便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容易控制,孰不知他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性。迟怀猜得到闻灼的身份,却低估了闻灼的胆识,这才给了他机会去扭转局势。
赵巽看向原倾,好言劝道:“既然你已经成功手刃仇人,便无需再为主家卖命了。我不会为难你,你自行离开即可。”
“能解开闻公子脚上锁镣的钥匙在我这里。”原倾的语气依旧沉稳。
“条件是什么?”
“我要带他一起离开。”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迟怀。
就连迟怀自己也没有料到,原倾会如此果断地放弃独善其身。短暂的惊讶过后,迟怀立即有了新的谋划,“有闻灼做筹码,我们可以提的条件还有很多,不必急着……”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赵巽一记手刀拍晕了。
赵巽点头道:“可以,但你得把卢歧交给我。”
原倾皱眉,面露犹豫。
“你也清楚,对卢歧而言,效忠迟禄的残党势力是最大的威胁,彻底铲除残党才能保证她今后免受其害。”闻灼看出原倾内心的动摇,接着劝说道,“你们与她并非同路人,不如就此还她自由,毕竟,她还有一个血亲在京郊白云寺。”
原倾半是怀疑半是讽刺地道:“闻公子这会儿自身尚且难保,却有闲暇操心卢歧的安危,当真是为她着想么?”
“我自然也为自己着想。”闻灼回答地坦荡,“事已至此,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