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异乡,无亲无故,本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忽然感觉到腹中似乎被什么踢了一下,福南音明显一愣,全然不知这是个什么变故。
他伸出一只手来,犹豫着放到了肚子上。
却是一片平静。
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本能地,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处方才被踢过的地方,像是在安抚着谁。
“别害怕,”
话头一打开,福南音就那么对着虚空说着,“虽然我也有些害怕。”
他从未在人前这般真心实意地示弱,多年前便被人推倒权力之巅,逼着独当一面,也有几次生死一线,他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安,甚至已经可以自信平静地接受一切结局。
可如今却有一种结局是他无法接受的。
“但至少有七成把握……能让我们三个安稳地回到长安。”
福南音不知道为何有宁驸马的先例在前,中原皇帝仍愿放他一马。若只是因为他腹中孩子是李裴的,这原因也实在太过站不住脚。
一国太子,终究会与不同的女子绵延子嗣,那才是世人眼中的正统。
他的这个,究竟算什么?
如此想着,福南音一双眼便沉了沉,心中忽然有些难以启齿的酸涩。那只原本覆在小腹上的手朝上挪了七寸,重重压在了胸口处,又缓缓呼出口气来。
李裴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福南音。
“醒了?”他走近了,看到福南音那并不好看的脸色,一愣,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福南音没动,只是将眼神缓缓移到了李裴的身上,平静,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叫李裴看得心沉了沉。
“夜里没睡好,不用担心。”半晌,福南音仍是随意扯了个笑出来,“你呢?忙活了一夜,可是找到我布置的暗卫都在何处了?”
李裴眼神一敛,颇有几分无奈地摇头。
他只将外袍和靴子脱了,平躺在福南音身边。
“国师高明。”
自从昨日藏书阁被扰后李裴便忌惮上了被福南音训练出来的这支暗卫,而这种忌惮又在见到院中被捆了个严实的刘医工时达到顶峰。他本想着半夜等福南音睡后自己便在这座国师府上搜寻一圈探探虚实,却不想找了一整夜,连半分蛛丝马迹也没有。
“他们的确不在府中,可惜殿下不信。”
李裴侧过头看着福南音那张平静得有些不像话的眼神,丝毫没有因为他的“不信”而带出一丝波澜,他心中忽然便有些烦躁。
“现在信了。”
想要补救,四个字却带了几分苍白。
福南音勾了勾唇角,
“入城那日你问我当初拿漠北与圣人交换了什么条件。”
李裴看过去。
“我是个爱权之人,全天下都知道。当初成为国师虽并非我所愿,却也一步步将漠北的大权攥在了手中,虽然用了些不磊落的手段……”
他笑了笑,却叫李裴不由皱起了眉,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从你踏入这座王城开始,就便对我生了疑,不论是我对漠北王的态度还是我手下那支暗卫,你表现得都太过在意。”
起初福南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在入宫前第二次问李裴是否信他的时候,那明显的迟疑和始终不曾得到的答案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与李裴印象中的人不一样,不是那个与“裴天人”朝夕相处了两年的、甘于躲在人身后受人保护的福南音;也不是因为棋差一招被李裴带回长安圈禁了两个月的漠北质子福南音。
“我向圣人要了个官职,”他的声音很轻,却叫李裴听得清清楚楚:“拿漠北的金印换你们中原朝廷一个三品尚书,辅佐你……坐稳太子之位。”
李裴忽然坐起身,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音,你真是……”
他说自己爱权,却拿倾覆一国的青史骂名换区区一个三品尚书,而这样的冒险和代价,只是为了帮他坐稳太子的位置。
“殿下是觉得臣这一交易亏了吧?”
可福南音仍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嘴角甚至还带了几分发自肺腑的笑意。
“也不亏。漠北早就是强弩之末,与其让中原大军再次踏破城门,血流成河,倒不如由我动手。不战屈人之兵,给黎庶一条生路。况且……”
他的手不自觉落在了小腹上,面上神色就淡了淡。
“若是终究要回到长安,总也要给自己铺一条好走的路。殿下,臣是真的很爱权……”
“福南音。”
李裴此时终于听不下去,低声止住了他的话。
“你说好走的路就是一个礼部尚书?”
福南音没说,他却知道这个三品尚书意味着什么——柯顺哲,那是这个人做梦都想坐上的位置,为此不惜在五年前构陷作为国舅的许家,拿一族五十多条命做他官途的登云梯。
许国舅……也曾算是柯顺哲半个恩师。
昨日在书房,他偶然从那本福南音正在批注的书中发现了几张夹在其中的密报,其内容正是与当年许家冤案有关。
福南音不仅仅是想要帮李裴坐稳东宫,更是要帮许家翻案。
“殿下又不信?”
福南音不知道李裴此时眼中的暗涌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说出哪个问句的时候,嘴角微微挑出了几分讽刺来。
可不过半秒。
眼前很快投下了一片阴影,紧接着,唇上便传来一阵微痛。
“嘶——”
李裴却不打算停下来,一面狠心咬着福南音的唇,下一秒却又心疼地在那处舔舐着,循环往复,显然是被惹得有些恼了却又无从发泄。
直到他被福南音用力朝旁边推开,入眼的便是一张带了几分怒意的脸。
李裴倒真是被人这副模样气笑了,
“我是不信,阿音,你自己信吗?”
这句话当真算是福南音回了漠北之后说得最蹩脚的谎话了。
“你知道,那条最好走的路是什么。只要你求一声,孤立刻叫礼部准备三书六礼,以太子妃的仪仗将你迎入东宫。”
“反正……”李裴一笑,“这件事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福南音怔愣地望着李裴,似乎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半晌,他轻轻摇着头,露出一个失望且荒唐的笑来。
“李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是个男子,身世不详无父无母,身上还带着一个敌国国师的名头,凭什么能入中原皇室?
况且,那所谓的中原皇室,给他的不过就是一个处处受制的宫闱,一个名头,在他眼中与那座牢笼般的质子府并无半分区别。
这些话到了嘴边,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反倒是缓缓撑起了身子,侧着头带了几分嘲弄地问道:
“你的太子之位,当真是不想要了吗?”
“冲冠一怒为红颜,阿音不喜欢吗?”
李裴此时却好似冷静了下来,并没有半分恼意显露出来,反倒抬手轻轻挑起了福南音的下巴,望着那双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的雀眼,轻声笑道:
“还是……国师真的以为孤对朝中那些人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一个倾身坐着,一个手撑着床榻微微向后仰着身子,姿势看上去有几分暧昧。
李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福南音的下颚,酥酥痒痒,引得后者微颤。
“之前那么乖,现在倒是对为夫半点信心也没有,可怎么办呢……”
第46章
福南音的气息有些乱了,半眯着眼,任由李裴的手指在下颌尖上刮蹭着,难得的乖顺。
“若是是裴天人,无论他做事多么张扬恣意……我自然都喜欢。”
短暂的喘息,福南音又道:“可你如今是李裴,想到日后辅佐的是个色令智昏的帝王……”喉间一滚,将津液吞咽下的动作无形中勾起了对面人的兴致。
李裴眸色一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俯身轻轻地舔舐了一下那凸起的喉结。
“恕臣……嗯……”
原本的话无以为继,续上的却是一声没来得及抑制住的闷哼。
“恕你什么,阿音?”而这一声刚好取悦了李裴,他轻笑了声,“我还以为比起那些终日只知道规劝君王的良臣,你更喜欢反其道行之,做个佞臣。”
没有半分嘲弄,可正是如此,却让福南音更加不自在。
只是两人靠得太近,李裴说话时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上,福南音脑中思绪忽然停滞了一瞬,原本想说的话也遗失在口中。
“说说正经的。”见人被逗得狠了也不说话,李裴嘴角噙笑,索性转了话锋。
“柯顺哲想要趁我离开中原在朝中换上他的暗子,那就让他换;他想要拿我与漠北国师之事做文章,便任他做……”
福南音讶异的便是他这副放任自流的模样,即便知道李裴手中不会一点底牌也不留,可终究太过麻烦。他不懂什么逗猫的乐趣,也懒得事后苦心步步为营,只喜欢防患于未然。
他将手抵在李裴肩上,微微用力一推,两人之间便拉开了几分距离。
“将计就计。可殿下的‘计’又是什么?”
李裴顺势扯住了他那只手腕,将人直接从身前拉到怀中。力气的确大了些,却有分寸,另一只手小心护在了福南音小腹之前。只是这一来一回,拉拉扯扯,两人的气息又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没有回答,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都是湿漉漉的。
李裴那点见不得光的坏心思起了,一时半会自然停不下来。他昨日偶然发现了福南音耳垂上的敏感点,此刻便那牙齿反反复复轻轻咬着,看怀里的人眼中清明再次蒙翳,双颊上泛红,偏紧紧咬着唇不发出声。
孕期的人,真的很容易情动。
“国师那么聪明,不如就猜猜看。”
说完,他又在那红透了的耳垂上亲了亲,引得人一颤。
“你……先停下。停下我猜。”
李裴一笑,“猜对了,我就停下。”
福南音忍得在他怀中蜷了身子,急促的喘息像是在掩饰什么,“你……”
李裴是知道他脾气的,自己将他欺负得这般狠,这一个“你”字后面怕是要跟不少怒言了。他本就没指望福南音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开口与他分析什么将计就计,正要松口,没想到怀中人却说了话。
“柯顺哲手上的暗子……是你的人……”
李裴未置可否,眼中的笑意却又更深了几分。
“还有呢?”
在耳边的低语太过撩人,福南音别开脸,反过身仰头靠在李裴的肩上,慢慢缓着气息。
“另一个……”
他闭着眼,感受着李裴的手从他扬起的脖颈一点点滑下去,探入里衣,在胸前滞留了一会儿,再向下时又克制地停在了那隆起的小腹处,轻轻打着圈。
“我猜不到。”
身后的人了然一笑,低头间嘴唇蹭过福南音的耳廓,那地方便登时热得如烧起来一般,红了一片。
“你猜到了,阿音。我冒着群臣口诛笔伐也要同你扯上关系,那是因为……”
李裴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福南音愣了愣,想要侧头去看他,却反被衔住了唇。
“唔……”
唇齿相融,连带着那句疑问也被掩埋在了两人缠绵的吻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时,福南音竟感到了一丝缺氧的晕眩。他失力地靠在李裴身上,无处可放的手却摸到了抵在他后腰上那东西。
都是有的,福南音登时便懂了,面上那还未褪去的潮红更艳了几分。他抿了抿唇,手却没有松开,听着身后李裴陡然沉下去的喘息声,道:
“说点正经的,殿下。”
“我将府中的暗卫尽数支了出去,除了昨日传信和将刘医工带来的那个外,国师府中的的确确只有你我二人。你起初不是不信吗,现在猜猜,为什么……”
隔着两层布料,福南音手上并不留情地动了两下,感觉到李裴身体猛地绷紧了几分。他勾起唇报复一般笑了声,
“猜对了,就给你。”
即便早就知道福南音的性格根本不会如此乖顺地任他摆弄,李裴却如何也没想到在这方面一向懵懂谨慎的人会想出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李裴忍着那股从脊骨传来的酥麻刺激,忽然有些后悔昨日他藏书阁中教给福南音的太多了。
“漠北王对你心存忌惮,所以你便以退为进。”
他叹了口气,“既然将你送走后会将你留在漠北明面上的势力拔干净,自然也会怀疑你这次回来是否真的两手空空。”
只有确认了福南音彻彻底底地失势,漠北王才能放下戒心,相信他从长安带来的情报。
因此,国师府外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福南音,但凡又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这次的计划不但会落空,他们也不一定能轻易离开此地。
不论是在漠北还是中原,福南音的处境竟没有一刻轻松过。
李裴忽然想起在他们二人回到长安的路上,一架狭小的马车中,福南音那句“我也有些想念长安了”。或许那两年,尚且算是他那么多年来最为无欲无虑的日子了。
思绪发散着,竟不知道福南音何时松开了手,就那么好整以暇地靠在床榻另一端,与他相对坐着。
榻不小,两人之间便隔了老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