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前,早得就要被人遗忘的一段年岁里,驸马还未尚公主,曾是宫中皇子的伴读,当时暂住的,正是圣人所在的含元殿。
“宁胥……”
这两个字被念的很轻,甚至带了几分叫人难以察觉的缱绻。
刘医工伏地紧张地听着,那个名字在他脑中缓缓转了几圈,像有灵性一般终于为他打开了一道尘封多年的记忆——那被设为皇室不可说禁忌的名字,属于秦国府驸马的名字,正是宁胥。
宁为所愿,君子乐胥。
他忽然不敢再听了,想要闭目闭耳。一个将要告老的太医,刚从天牢里出来,生怕再度牵扯到秘事之中,丢了性命。
“原来你当初,是去了漠北吗?”
可惜事与愿违,他越是不想听,圣人那道声音越是往他耳中不住地钻,仿佛在告诫着他,从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坐在秦国府为宁胥把了第一道脉起,他就被永远地捆在这桩旧事之中。再次为漠北国师把出滑脉是命,此刻听到君王秘事也是命……
往事已矣,斯人已逝,可圣人却仍然用这样的语气叫着驸马的名字,显然是从未将曾经的遗憾从心中剔除过。
若不是当年宗室阻拦,又逢藩王作乱,或许……
“太子去了漠北。”
一句话,将两个沉浸在往事中的人都拉了出来。刘医工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半抬着头等待着圣人后面的意思。
“挑一匹快马跟上,见了人莫说是朕的意思。”
刘医工依旧一头雾水,并未反应过来圣人的意思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直到浑浑噩噩走出了大明宫,他有些混沌的头被初春的夜风一吹,陡然清醒。
宁胥驸马的悲剧不但不会重演,圣人似乎还想要护着那位漠北国师……
虽然一国之君背着朝野做这种事实在有些荒唐,可若真要算起来,即便国师沾了故人的光,这份迟来了二十年的荒唐仍是叫人有些唏嘘。
……
从那条街到国师府的路上,两人再走得无言。
李裴一句“我信你”起初轻飘飘落在福南音心上,可随着沉默的拉长,却又变了质。
他的心里有些慌乱,明明面对漠北王的时候尚能冷静地不动半分情绪地撒网,耐心候着人一点点上钩;可此时面前的人成了李裴,对方只是不说话了,他反倒不安起来。
从前肃穆有序的国师府安安静静的,踏入门后,李裴兀自便往东边走了。即使从未来过这座府邸,他的直觉却很准,那里有一座两层的小楼,牌匾是福南音亲手提的,蒙兀语他看不懂,却不妨碍他推开门。
是间藏书阁。
福南音就跟在他身后,看他随手拿起的书,汉文;再往下看,依旧是用汉文写的书;一列列看下去,汉文竟比蒙兀语的更多。甚至还有几本是曾经在长安之时他从裴府顺走的,竟也一路带回了漠北……
李裴眼中带着化不开的疑惑。
“你在怀疑。”
福南音走近了,轻轻碰触到李裴的手臂,却忽然感觉到后者一阵排斥的轻颤。他呼吸一窒,话音也有些不稳,
“在不安。”
李裴捧着书的动作没有变。他从头一回见到福南音的时候就看出了那人的聪慧,也曾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能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临危之时还能冷静地察言观色;直到此刻真随他来了漠北才知道,福南音竟真在一个个杀局之中练就了能看穿人心的本事。
只是从前不曾对他用过。
“我说了,我不会怀疑你。”
这句话却不知劝慰的是福南音还是李裴自己。
福南音睫毛轻轻垂下来,显然没有被那句话轻易说服。
即使一切不对是从那句他对漠北王的誓言开始的,可福南音却知道,李裴在殿中定是听懂了什么——可惜他的怀疑和不安却并不来自于懂的那部分,而是被遗漏的,他所听不懂的空白。
李裴是天生握着权柄掌控局势的人,潜意识里最容不得的便是那份未知的留白。
“殿下想问什么?臣一定知无不言。”
福南音这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叫李裴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他借着门外的光将手上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当真便问:
“那么国师如此精通的汉文……什么时候学的?”
福南音一愣,似乎没想到李裴会问出这个问题,顿了顿,道:“自小就会。”
“为什么要学?”
这句话对中原皇帝说过,福南音并无可瞒,径直道:“臣是汉人,自然要会说汉话。”
李裴忽然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是……汉人?”
他将话重复了一遍,语气由狐疑到恍然,又到庆幸。但很快,他又蹙了蹙眉,继续问道:“如何证明?出身,父母,为何到漠北……可有证据?”
出身。
父母。
为何到漠北。
福南音似乎是被李裴问得怔住了,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却又同时带出了几分古怪的情绪。
他忽然便想起,为何多年前那个带着他的老术士要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是个汉人,却偏偏从未讲过半分与他父母,甚至与中原有关的事?又为何漠北王一定要让他发下那样的誓言?
他曾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理所当然,可真当李裴问起,他却忽然有些无措。
他为什么是中原人?
万一……不是呢?
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抬头,李裴却仍旧感觉出了身旁人的异样。
“阿音你……”
李裴将书丢在一旁,想要伸手抱福南音,却忽然听到后者喃喃道:“无从证明,没有证据……”
福南音缓缓抬起头,“臣许诺了知无不言,殿下……抱歉。”
李裴心一揪,猛地将人拉入自己怀中,听着他惊讶的呼气声,又伸手小心翼翼地轻拍着他的背。
“不想了阿音……没关系……”
即便是两人间这般亲昵的动作,福南音的身体仍然僵直着,没有半分要放松下来的意思。李裴有些懊恼,
“我不问了,我信你,什么都信。”
话音刚落,李裴感觉到怀中的人轻轻推开他,摆脱了这个怀抱。福南音看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失意,为他这无效的安慰和看似的敷衍而失意。
“你在殿上……”
李裴妥协,看他终于又打起几分精神来,只好哄着人问道,
“听我叫你‘主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以为福南音会像前两次那般红了脸,可等了很久却直等到后者那双湿漉漉的雀眼紧盯着他,缓缓说出了那句叫他几乎当场失控的话——
“想……要你。”
第43章
藏书阁的门窗常年都是合起的,是怕漠北的阳光太强,晒坏了国师心爱的珍藏。
此时屋中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李裴那因为意外而露出的迷茫渐渐散去,垂下的头挡住了眼中一抹惊喜之色。那三个字就如远古神只的低语,洗涤人脑中一切杂念,直至心中眼中都只有眼前一人,再想不到其他。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暴露了心头的迫切,叫福南音感到丝毫的唐突。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直的身子,朝着门口走了两步。
却被身后的人忽然扯住了衣袖。
在他有反应之前,那只手又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狼狈地收了回去。
“我……带你去尝尝漠北的奶皮馕……”
李裴脚步猛地一顿,那句“去屋里”便再也没说出口。他伸手轻轻捏了捏福南音的指腹,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别急,我去关门。”
别急……
福南音心明显乱了,脸上也忽然泛起了层绯色,颇有些难为情地转开头。
这辈子头一次的主动求欢甚至还未过脑便在李裴的注视下脱口而出,而他以为李裴的回应是拒绝,毕竟就在前一个问题时,他的答案听上去还那么拙劣,怎能取信于人……
可方才他在想什么?
万一李裴不想要,怎么办?
门关了,旧书卷的味道被重新锁入了这间久无人踏入的屋子里,此外还有一股淡淡的琥珀香气。前日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城,他还未来得及熏衣。
李裴的脚步一点点走近,终于重新在他跟前停下,眼前便落下一片阴影来。
福南音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头低垂着,一向冷静自持的国师头一回有些茫然无措地望着李裴那墨缎的鞋尖,连开口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攒出来。之前说出口的话要怎么圆?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不是想要我吗?”
头顶传来李裴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就让福南音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后者没说话,两只手却紧紧抓住了身后的书架隔层的木板。
头一次说这般没羞没臊的话,李裴却当了真。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这个“要”字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他面对李裴时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渴望,即便相互坦露心迹后的多日,在马车上李裴也为他纾解了很多次,可是不够,显然不够……
两人间唯一的一回,甚至都是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做完的。
“不会?”
李裴看他这副反应,心中登时便明白了,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灿烂了几分。他伸手抬起福南音的下巴,本是十分轻佻的动作此时做来却又带了些挑逗的意味。
而后是一个轻缓的吻,舔湿了那两瓣温软,又如羽毛般划过福南音的唇角。那一声细微的抽气声忽然响起,与此同时李裴伏在福南音耳边压低声音道:
“没事,我教你。”
看着方才还在漠北王的大殿中运筹帷幄设局之人露出这副慌乱的眼神,那明显急促起来的呼吸,颤抖的喉结……
自持者破欲,没有几个男人可以受得了眼前美景。
李裴的心砰砰跳着,明面上是一副把控全局的模样,心中却又不比福南音镇定。
他将福南音两只紧抓着书架的手握起,一点点诱导着他将其放在自己腰封的位置,那里有一根带子,只要轻轻一扯,李裴身上的外袍便会打开,而如今他将之一端放在了福南音手中。
不但交出主权,亦是交出自己。
福南音的手指轻轻颤着,踟蹰着,他的耳根都红透了,抬头看着李裴那看似好整以暇的笑容中甚至带了几分揶揄,心中一急,手上的力气便没控制好,大了些。
衣带应声而断。
这突兀的声音在四下寂静的藏书阁中仿佛一个暗示,两人脑中最后那根与当下无关的理智的弦也断了。
而后便是锦帛落地的声音,以及忽然粗重的呼吸声。
福南音将李裴的身子按在身后的书架上,青涩又迫切地吻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鼻尖,嘴角,耳垂……
同时他又感受着李裴落在自己身上的手,那习惯握着刀剑而磨出的硬茧在皮肤上缓慢而有技巧地摩挲着,所到之处就如星火,引人战栗,寸寸燎原。
福南音唇齿间传来几声隐忍的呜咽,又被迫学着那人的样子两手在李裴身上胡乱摸着。
“就像这样……”
低哑的嗓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福南音身子每抖一下,李裴便咬着他的耳垂问上一句,
“学会了吗?”
海妖夜歌,蛊惑人心魂。
福南音从不知道李裴竟有这样一面,明明做着如此暧昧之事,坏心逼得他节节败退,却又半分不贪婪不急迫,温柔地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六个月的小腹没有衣袍的遮掩已经现了形状,李裴一只手小心地护着,见福南音腿软得似乎已经站不稳,便揽着他的腰。
“还想要吗,阿音?”
一切动作骤停,福南音的手还紧紧攥着李裴身上那件未来得及脱下来的亵衣,脸上潮红未褪,胸口起伏着,轻喘着气。
从最初到此刻,福南音看似握着主动权,却偏又每分每秒都受李裴牵引着,不断满足着他的索求。
媚眼含情。
这四个字毫无征兆地撞在李裴心里,心又跳慢了一下。
他眼神微暗,听见了福南音那细如蚊呓的应允,当即将人小心翼翼放在铺好了几层衣袍的地上。
居高临下,李裴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低声道:
“打开,乖。”
……
藏书阁的门被敲了三声,外面的人似乎犹豫着是否要进来。
“主人,有密报。”
听到前面二字的时候,福南音仍是带了几分恍惚,直到“密报”二字入耳,他那双沾染上情瑟的眸子缓缓从李裴身上划过,最终落在那道门上,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屋中依然是旧书的腐气,那丝琥珀香不知何时已经淡得闻不出来了,连带着方才那丝旖旎一道消散无踪。
福南音还摆着羞人的姿势,此刻却只觉得一阵尴尬羞恼。他的脸上烧得红,嘴唇却被咬的有些泛白。想要从地上起来,只是腹中月份渐渐大了,身子也重起来,试了几次,最后还是叫李裴扶着起来的。
他身子又是一抖。
这次却是气的。
气自己竟白日里在藏书阁意乱情迷。
李裴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若不是身上没有把趁手的刀,若不是此时尚在漠北国师府,若不是门外的人是阿音的暗卫,为的又是公事,他倒当真想要杀人泻火。
屋中的气氛倏然就变了。
“念。”
福南音利落地穿着衣裳。亵衣亵裤,里袍,外袍,最后将衣带紧紧系了一个死结。他的声音很低,又透着冷硬,与方才那伏在李裴肩上轻喘的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