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人又重复一遍,唐暮只好伸出手,脚下提着劲儿跃上马。第一次和人骑一匹马,还是个男的,唐暮无所适从的去拉缰绳,碰到夏侯君安的手。
耶?今儿天这么冷,这家伙手怎么这么烫?
“是来找你的,还有定邦。”
哦,原来那小孩儿丢了啊,怪不得,这是急得上火啊。嗯?夏侯定邦丢了?唐暮半侧身问:“小胖子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我昨儿晚上回王府后发现你们没回来,找了你们一夜了。”
亏他还以为这么兴师动众真的是来找自己的呢。
“你到现在没回王府是为了找我们?”
“是啊,一开始我以为你们是迷路了,后来我发现不太可能,所以就出来找了。没想到,你和小胖子也走散了。”
夏侯君安沉眉,不是走散了,而是被迫分开。自己被人弄晕前,定邦还哭着往牢房门口拱。
十七
夏侯定邦从一团软乎乎里醒来。肥短的小手揉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雕花彩漆的床栏,烟霞一般的帷帐。房间里的炭火烧的很旺,身上是干爽的睡衣,屋子里有淡淡的甜香气息。小手在云被上捏了捏,他有种回到自己寝殿的错觉。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总角的小丫头看到床上的小人儿醒了,高兴的跨出门:“老爷,夫人,小少爷醒了。”
夏侯定邦不乐意的眨眨眼,什么少爷,我可是王爷。
掀开被子,两脚挂到床边,肚子适时的叫了两声。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有吃东西,他饿了。
他吃东西通常很斯文,只要旁边没有人带坏他。
小口咬着板栗糕,一男一女两个看着比他父皇年纪都要大的人喜滋滋的小跑进来。
“乖宝贝,你饿了?”女人摸着他的头,满眼慈爱。母妃也经常这么看着自己,不过母妃脸上没这么多皱纹。
他不说话,将剩下的那半块塞到嘴里,慢慢咀嚼。吃完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倒水,女人立即给他倒了一杯。
“谢谢。”
男人看到满意的直搓手。
“这孩子果然如对方说的一样,满身贵气。举止如此优雅,果真这样的孩子才配得上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
夏侯定邦皱着眉头看向男人问:“有皇上的宫殿大吗?”
两人明显被噎住了。他们是商贾之家,和同是富贵人家的相比毫不逊色,可要是和皇家比,那是差的有点多。
“额,呵呵,你既进了我家的门,以后就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了。”男人拍拍他的头,夫妻两眼里的欢喜快要溢眼眶来。
夫妻两曾有过三个孩子,都不幸早夭了。年岁渐长,难有子嗣,所以他们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孩子回来。
夏侯定邦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嗲兮兮得扑到女人怀里:“母亲,孩儿饿了。”
女人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连连答道:“好好。娘这就去给你做,你等着。”
男人看着埋头在点心里的新儿子紧张且兴奋地来回走,走两步看他一眼,再走两步在他小手小身体上摸摸看看,确定孩子在人贩子手里没有吃苦。起初还以为是个女孩儿,给他换洗时发现原来是个男娃,更加确信这个孩子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
夏侯定邦的眼睛滴溜溜的在男人身上转了几圈,他知道这里是没有危险的。但是二哥被人弄晕带走,此时是生是死还不清楚。他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汤足饭饱后的定邦说他想出去转转,夫妻俩自是不会同意。见他闹的厉害,终于松口准许在他在园子里玩儿一会儿。还告诉他给他起了个新的小名儿,叫毛毛。至于大名,男人说他需要慎重慎重。
毛毛脆生生的应了,拉着丫鬟的手在院子里飞快的奔跑。别看他人小腿短,没几下就把丫鬟拖的气喘吁吁。他捞过路过的丫鬟问厨房在哪儿。家里上下都晓得有了新的小少爷,恭恭敬敬的带他去找厨房。他背着小手,假装若无其事的遣散送自己来厨房的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四处转着圈儿。
路过的人都要给他行礼,在皇宫里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的他感叹:这家的主人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还能听本皇子叫一声爹娘。
每天早晨来府里收泔水的人推着车从“毛毛”面前经过,走没两步停了下来,软脚虾似的捂着屁股跑开。毛毛艰难的爬上车,打开其中一个桶盖看了看,咦,满了。再看另外一桶,收了小半桶。毛毛捏着鼻子放下盖子,还是想别的办法逃走吧。可是他不会武功,人又小,翻不出院墙,等人家对自己放松警惕让自己出门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二哥的身体,能抗到他带人去救吗?耳边传来刚才跟着自己的丫环的叫喊声,毛毛一咬牙,一狠心,捏着鼻子把自己埋进那小半桶泔水里。
收泔水的满脸轻松的从茅房出来推着小车和找人的丫环擦肩而过。
在泔水桶里快要憋闷过去的毛毛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听到街上熟悉的叫卖声,毛毛蹭的从桶里钻出来。收泔水的惊吓之中车把脱手,车子歪歪扭扭的冲下下坡路。车轱辘杂乱无章的在下坡路上蛇形,半路磕上一颗石子,毛毛在路人目瞪口呆的仰望中啊啊啊啊地飞到路旁的草丛里。
收泔水的站在下坡路的顶端好不容易合上下巴,惊叫:“哪儿来的小毛孩儿!”
毛孩儿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旁人的目光,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就跑。
跑着跑着他发现他不认得去王府的路,他出行都有人带着。就连去王府和太子府,也是宫人领路。他衣服被泔水浸湿大半,此时经冷风一吹,站在陌生的大街上,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路人经过这个衣冠不俗的小孩儿身边纷纷捂住鼻子,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刚才还满腹勇气的夏侯定邦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小娃娃一哭,就有当了娘的上前问:“小朋友,你哭什么,是迷路了吗?”
他抽抽噎噎地点头。
旁边有人指出这孩子穿戴金贵,指不定是哪家的小公子贪玩上街迷了路。
围观过来的大部分人提议还是报官比较好。
此时王府巡逻的人看到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上前疏散了众人。
少妇指着孩子向侍卫道:“官爷,这个小公子迷了路,你们看能不能……”
夏侯定邦抬头,那两个侍卫立刻下跪:“麟王殿下。”
周围的人一阵蒙圈儿,反应稍快的立即下跪,其余的人赶忙跟着跪下。
“你们快送我回二哥府上,我冷。”
夏侯定邦光溜溜的窝在他二哥的被窝里,胡太医一勺一勺喂着姜汤。
“不冷了吧?”
小东西摇摇头,干脆抱起碗来把姜汤喝了个底朝天。
夏侯君安和唐暮前后脚进门。
“定邦,定邦,你没事吧?”在他身上额头上身上都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
“咦,二哥,原来你没事啊。”
“二哥没事,你吓死二哥了。”夏侯君安把他搂在怀里。
“耶,二嫂,原来你也没事啊。”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唐暮弹他脑门儿一下,“你很希望我跟你二哥出事?”
夏侯定邦摇头,“虽然你把我跟我二哥弄丢了,我二哥又把我弄丢了,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们出事的。”
说的夏侯君安一阵心疼,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胡太医禀报说小皇子没有大碍,只是着了些许风寒,已喂了好些姜汤,不会有大碍。
胡太医退下后又问他去了哪些地方,他抓抓小脑袋反问:“二哥,倘或有人把我错认成他们的孩子因此救了我,要我叫他们做爹娘。这样的情况,是有功还是无功啊?”
此事若是发生在普通人家,定然是有功劳的,可发生在天子之家,就算是无知也是大罪过。不定罪便是法外开恩了,哪还有有功一说。
夏侯君安实话实说。
“怎么了?”
夏侯定邦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的。”
他想不管怎么样那两个老夫妻是救了自己的,免去自己被打残放到街边当乞儿的命运。没了自己这个新儿子,总好过被父皇治罪。他打定主意不把自己那段经历拿出来说,就说自己醒来已经在街角了。
夏侯君安闻言困惑,他醒来时,也在街角。
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他滑倒躺下:“二哥,你叫小叶子给我母妃带个口信。说我明儿早上再回宫里,你的被窝太舒服了,我暂时还不想动。”
“完了!”唐暮夺门而出。
替弟弟压好被角,夏侯君安跟去揽星阁。
小叶子已被羽儿敲了好几回,差点神志不清。被人晃醒后看清来人,手忙脚乱的扭动。
“别急,别急,这不是给你解绳子呢吗?”唐暮拍拍他的肩膀扯下他嘴上的布条。
“王爷,王爷!你们回来了,我家小皇子呢!”
“在渊王的床上睡的正香呢。”
身上的绳子一松,小叶子跌跌撞撞的爬出门,身后传来唐暮的声音:“你家小皇子要你进宫回复娘娘他还想在渊王府睡一觉明天再回去。”
去夏侯君安房里看了一回,探了探小皇子的鼻息,小叶子这才放下心来。想起唐暮刚才的话,顾不得其他匆匆回宫复命。他也是个聪明人,渊王不说,他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小皇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小叶子刚出门,唐暮脚下一软被身后的人及时接住。
十八
“阿默?羽儿,快去请胡太医!”
“哎,别,我就是一夜没怎么睡有点累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夏侯君安皱眉,觉得唐暮的脸色不太对劲。
“我真没事,你看。”从他怀里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伸伸胳膊踢踢腿。
唐暮耷拉着眼皮摸到床边:“你们两都先出去吧,我先睡会儿。”说着扯下斗篷,合衣爬到床上。
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唐暮闭上眼。
身上黏糊糊的,躺下便觉不舒服。身上无力,他挣扎了许久没能坐起身,待要叫人,又觉麻烦,刚才把人赶走。不舒服地翻个身,迷迷糊糊的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望向床边,有个迷糊的人影靠近。来人的手很凉,放在他额头上很舒服。
“娘。”那只手刚要拿开,被他握住。
“你发烧了,我去找太医来给你诊治。”
他试着睁开眼想看看娘的脸,他好几个月没见到娘了,很想念。将及睁眼,顿时天旋地转。
他朝床边挪了挪,可怜兮兮的把手拉到头下枕着:“娘,孩儿好想你。”
床边的人怔了怔,侧身坐到床边,柔着嗓子道:“阿默乖,娘也想你。”
人在生病的时候特别脆弱,唐暮眼角似有泪,他委屈巴巴的猛吸了几下鼻子将泪憋回去:“娘……”
手上攥得越发紧。
夏侯君安就这么被拉着手,身体还要侧着。手被他枕的酸了,试着抽出手没成功。梦里的人不舒服的梦呓了一声,他赶紧顿住。
他好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眼前人,从他的眉眼,到鼻梁,最后到嘴唇。
夏侯君安也差不多折腾了大半夜,体力本身也不好,靠在床边没多久便倒下睡了。睡梦中的唐暮感觉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下意识往床里边儿滚了滚。困急了的夏侯君安顺势躺倒,扯过被子盖到身上。
羽儿进门想请示是否需要请太医过来,看见两人都背对着外边儿睡着了,贴心的整了整被子后退出去。
半夜里唐暮高烧的更加厉害,浑身滚烫。天生畏寒的夏侯君安极力将身旁的火球拢在怀里。对方身上的清冷舒服的唐暮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加舒适的位置睡好。
一早,夏侯君安陡然睁开眼。经过一夜非不正常行为下的翻滚,两人的衣服都皱皱巴巴且领口大开。
唐暮翻个身,揉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坐起身。
“咦,是你啊,你怎么在我床上?”一夜高烧,嗓子沙哑,渴得冒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夏侯君安身上爬过,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嘟的灌下去。床上的人慢慢坐起身,盯着他微仰起的头。唐暮喝的有点急,水从嘴角溢出,流经下巴到喉咙,再到,喉结,喉……喉结?夏侯君安揉揉眼睛,再看,没错啊,是有喉结啊。啊!她有喉结!啊不对,是他。自己娶的不是公主吗,怎么变成了个男人?!
联想到之前一系列的不寻常,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你要不要?”灌了几杯水下肚的唐暮看夏侯君安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以为他也要喝水。
夏侯君安摇摇头,“阿默昨天夜里说了好多梦话。”
噗,咳咳,唐暮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从小有说梦话的毛病,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个,我说了什么吗?”
“没有,就是说想父亲了。”
他是梦到家人了,可他隐约记得自己梦到的是娘啊,连妹妹都没梦到。
“哦,呵呵,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阿默可要我陪同回国省亲。”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自己回去,默了片刻,唐暮摇头说不想。
夏侯玉曾经说娶公主是为其冲喜,夏侯君安心里清楚,一国公主,怎么会充当别人的牺牲品。当初梵璃和尚国同时求娶宣国公主,两国国力均不如尚国。面对尚国昭然若揭的吞并之心,两国达成联姻同盟。按常理来说宣国就算舍不得公主出嫁,也不会找一个男人来替嫁。如果此次联姻有问题,那么最有可能的是:此人是尚国派来,半途将真正的公主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