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噙着和缓的笑意对禁卫道:“陛下说对毓秀郡主禁足,可有说过不许任何人探视?”
禁卫回:“回渊王殿下,未曾。”
“那就好。”
夏侯君安踏进门,拿下弯刀递回到司徒昭桦手上。司徒昭桦双手接过,自觉退下。
从始至终,澹台灵卉的眼神始终愣愣的。
“怎么了,不认识二哥了?”
“二哥……”澹台灵卉扑倒他怀里,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他身上。
“求求你不要去。”
抬手抚上的头顶:“陛下已经下旨,如何能不去?”
“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任性……你就不会,朝中无人了吗,为什么舅舅要派你去?”
夏侯君安故作轻松道:“嗯,或许是因为我是亲生的,比较信得过。”
“太子哥哥不也是亲生的,为什么不派他去?”
夏侯君安脑中闪过那句: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宜出战。
“你都说了那是太子哥哥啊,太子哥哥怎么能轻易上战场。”无论何时,太子在皇帝心中都是最重要的。
“如果二哥非去不可,能不能把我带上?”
“战场上可不好玩儿哦。”
“二哥不也没上过战场,我才不是要去玩儿。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去。”澹台灵卉抬起头,袖口胡乱在脸上擦两下。
“那这个你得问问你的皇帝舅舅去。不过,你现在好像出不去。”
“二哥!”澹台灵卉跺脚,“明明你就可以去跟舅舅提,只要你去提,舅舅他一定会答应的!”
有道理,关键是,他不会去求。战场上有多凶险,不用想也知道。皇宫当然不比外头自由,但最起码是安全的。
“二哥都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平安回来。你要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跟我纠缠,不打算跟我说点别的?”
“不会的,你一定能平安回来的!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灵儿。所以,灵儿乖乖等我回来。”
“二哥!”
澹台灵卉懊恼,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套路了。
没办法,她只得歇了随军的这份心,将怀里平安符掏出来。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要随身带着。保护好自己,遇到危险,逃跑不丢人的。”
“好。”
夏侯君安轻笑,接过放在贴近胸口的衣物里。
两军对阵于三国交界线处,宣国那边领军的是唐将军。还没开战,梵璃这边首先慌了,谁人不识得唐斐?英勇无匹,凶悍难挡。再看看自己这边儿的阵前大将军,弱不经风,百病缠身。你看你看,还咳嗽,还小脸儿煞白。随军还带着个老太医,能活着到来到阵前已是奇迹。凌先锋暗自担忧,叫苦不迭。不用说,军队里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想法,只是没人敢当面说出来。
唐将军和猫捉老鼠似的,逗着他们玩儿。第一日对阵叫嚣了半日,也没开打。收兵回帐篷的梵璃众将士,和打了胜仗差不多开心。第二日,大家围着篝火讨论运气还不错。第三日第四日……一连多日都是这样,将士们有些笑不出来了。都在担忧是不是敌军是不是在布什么阵法好把他们一网打尽。军队中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变得有些低迷,有人提议,让凌先锋去大帐里探探大将军的口风。
“探个屁,要我看,咱们不如就在这里等死算了。”
凌先锋刚出去了帐篷,便听到里头有人嚷起来,只当做没听到。
另一士兵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等凌大人出去了你才说,马后炮。”
“你说谁马后炮呢?”
“谁搭腔我说谁。”
“欸,别吵……”
劝架声传来,凌先锋摇摇头。
凌先锋委婉的表达来意,没有真的问及计划相关的问题。
夏侯君安喝完剩下的小半碗药膳,道:“唐将军声明在外,不是阴险之人。”
唐斐大小战役无数,鲜有败绩。若不是宣国本身不够强大,有这样的大将军在,恐怕早就统一四海了。唐斐此人骁勇善战,刚正凛冽,从不屑于玩弄权术诡计。
话是这么说,可都两军对垒了,这么信任对方大将显然不足以说服麾下众士。
“将军的意思是敌不动我不动?”
“差不多……吧。”
凌先锋蒙了,本来都是小鸡蛋碰石头,怎么还一副随便怎么样的表情。这差不多,是几个意思?
“嗯?凌先锋你怎么还站在这儿,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吗?”
凌先锋表面上:啊,没了没了,属下这就告退。
实际上:我想说的多了去了,我跟你说的着吗,说的通吗?皇帝就是送你这个黄口小儿来过家家的吧!
凌先锋比夏侯君安年长几岁,又经历过十数场战役,对夏侯君安这游戏的态度颇为不满。不满归不满,人家毕竟是皇子,总不能跟那些小愣头青似的横冲直撞吧。万一把人惹急了说不定还没上的战场,自己就先没了。
李齐一身黑底金龙龙纹袍,双手叉腰,站于雕龙描金的赤色大殿正中。他身的高大勇猛,五官乍看上去还不错,细看之下略显粗狂。
大殿内朝臣规规矩矩站成两排,鸦雀无声。
“朕主战。”
这话听着就不像是来跟臣下们商议来的。众人低着头,互相交流眼神,没有一个愿意主动上前搭话的。梵璃和宣国宣战开始,不是没有朝臣提议先作壁上观,无论哪一方前来求援尚国都不要施以援手。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就是尚国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李齐此人好大喜功,原本已坐上龙椅,本该以大局为重,可他一心想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一来为证明自己英武不减当年,二来想一洗当日求娶不成的耻辱。
丞相曾劝解:梵宣二国本不应该如此草率发动战争,举尚国之力灭两国不是不可能,但稍显困难。假若是他两国合谋反扑,便是尚国将亡之日。李齐大怒,当众训斥丞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怜老丞相历经两朝,尽心尽责,急怒之下中风倒地。
李齐还不满足,尤以丞相倚老卖老装病不尊圣上为由贬黜了老丞相。可怜忠心不二的老丞相临了在一间破砖烂瓦的土胚房内含恨而终。
至此,再无人敢上前劝诫。
李齐此人就是如此矛盾,他想要去做一件事,又怕被人诟病。可他又非做不可,所以需得强迫所有人认同他的观点,以此来平衡心中的征服感。
“无人进谏?这么说,你们都同意朕御驾亲征了?”
御驾亲征?皇帝肯定是疯了,群臣中的骚动果然比刚才大了一些。
李齐的眉毛扬起,显然对他们的反应不太高兴。这帮老家伙,就知道怕这怕那,缩手缩脚。
樊将军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站了出来。
“微臣愿替陛下领兵出征。”
“好,好!”李齐拍掌,群臣松了口气,好歹不是皇帝亲上阵前去疯了。
“那就,封你个御前先锋吧!”
群臣刚放心的心又提了起来。
“皇上?”
“难道樊将军嫌弃朕这个御前先锋的官衔给的太小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希望皇上能以朝廷江山为重。”又不是无人可用,皇帝带头跑出去打仗,像什么话。皇帝尚无子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倘或有失,大好河山岂不是后继无人。
李齐似乎认为自己不会死,众臣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朕的江山朕会不在乎?”
底下有个别老臣恨不得跑去先帝陵寝大哭一场。可叹先帝一世英名,却生出了这么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李非在尚国建都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了,只有李齐这么一个儿子,有选择的话,估计轮得到谁也轮不上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李齐还要带上主力军队,只留不到一成的军队守城。
群臣慌张,跪了一地,齐声高呼:“请陛下三思啊!”
李齐抠抠耳朵,这些老东西就会老一套。整天就知道劝自己三思而后行。自己都当上皇帝了,事事还要受他们限制。
“不带够兵马怎么能将他二者一举拿下?”
他的目的是要借此战役将两国吞并,让他们成为尚国的附属,他要做一统天下的霸主。丝毫不理会群臣关于国内兵力都调派出去,后方空虚,敌人很容易趁虚而入的担忧。
李齐则认为,梵宣两国兵力本就比不上尚国,现所有的兵力都在阵前,哪有空来偷袭尚国都城。就算有,尚国都城鸢城易守难攻,一成的兵力也完全够用了。
“先帝啊!”底下有老臣长呼一声,忽地起身撞向金銮殿内的圆柱上,头破血流,倒地身亡。
众人惊骇。
李齐咂咂嘴,没有再多的表情。
罢了,樊将军沉默应封。
李齐自封大将军,率军赶至两军交界处
两军阵前,军旗随风飘扬。
连日来两军阵前交手多次,双方死伤相当。
李齐领兵赶到的当天,大雪封路。他骑在一匹毛色油光水亮的棕色高头大马上,立于山峰之巅,俯瞰两军黑白分明,错落有致的军帐。樊先锋上前谏言,两军均无防备,不如趁此进攻最为有利。
李齐摆手:“这有什么意思?”
他就是要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樊先锋无言,想着众将士长途跋涉,确该休息便不再多言。
李齐回望山下邪魅一笑,驾马而去。
三十
“你说认识就认识?”
哨兵瞪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少年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身暗灰色短款劲装也挡不住他浑身透露出的清秀劲儿。许是穿的有些少了,他边跺着脚,边和两个哨兵解释。
“我真的认识你们主帅,夏侯君安。二皇子渊王,我认识的。”
哨兵甲觑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如今谁不知道两军阵前的领军是谁?”
看他这身衣服的料子和样式都不像梵璃的东西,倒像是宣国来的。
哨兵乙托起□□在他腿边打了一下:“再不走打断你的腿。”
敏感时期,什么人随口一说就放进来那还得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来干什么的?不让我进去耽误了大事儿你负得了责吗?”
“少吓唬我,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就不像个好人。说不定就是对方拍来的奸细,你说要进就让进呐?”
“嘿,我说你……”少年快要冻僵的双手在腰侧搓了搓,手指勾到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看,是玉佩。他把玉佩扯下来,还真派上用场了。
“不相信是吧,你看,这是你们二皇子交给我的东西,你带着这个玉佩进去问问,问他是否认识。”
哨兵乙狐疑着接过玉佩打量两眼,“等着。”
又冲搭档道:“看好他!”
哨兵甲猛吸一下鼻子:“知道了,用你说。”
哨兵乙一步一个坑踩着积雪往大帐的方向去。
“兄弟,你冷不冷?”
哨兵甲一个大白眼球甩过去,不是废话吗,你在这里一站就是半天试试。
“冷你就跺跺脚,会暖和点儿,像我这样。”
哨兵甲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长这么个好模样有什么用,傻不拉几的。站个岗还又蹦又跳的,嫌命长啊。他这么想着,还是没有搭理少年。
“你们的将军这么死板的吗,连活动活动筋骨都不允许。我们将军就允许。”不允许他也要跳,反正军令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和聋子的耳朵没什么两样。
哨兵甲一听立刻用□□指着他:“说,你是哪边拍来的奸细?”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的推开枪头,嬉皮笑脸道:“哎呀,我看你满脸严肃,跟你开个玩笑的。哪个将军会派一个主动暴露出来的奸细?”
哨兵甲抽抽嘴角。
少年再逗,哨兵甲也不在搭腔。
“真没意思,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兵。”少年腹诽,转头看到哨兵乙奔来。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哨兵乙连连点头,“将军让我这就带你进去。”
“不用啦,我自己进去进行了。”
“您知道哪间帐篷是将军的?”
“那当然。”不就最大最气派,守卫最多的那个咯。
“那好,您慢走。”
“嗯。”少年应声,大摇大摆的走了。
哨兵甲瞪大眼问哨兵乙:“谁啊?”
哨兵乙目送少年离开,摇头,回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谁你露出一副哈巴狗儿的表情?”
“说谁呢,谁是哈巴狗儿?你不哈巴,你撵上去揍他一顿啊,揍完保证你连他祖宗十八代都门儿清。”
“你……你不也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是不知道啊,但我看将军看到那块玉佩的表情,恐怕这人和将军不是什么普通关系。”
哨兵甲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将军未带兵前就是个闲庭信步的王爷,身体又不济。谁不知道咱们将军一年到头连皇宫都进不了几次,哪能结识到关系不一般的朋友。那小子一身江湖气,怎么看和将军都不是一类人。”
“你懂什么,要不是这次咱们连将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外面的那些终归是传言,也没谁整天惦记一个王爷交什么样的朋友吧。那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管得着的地儿吗?”
哨兵甲觉得甚为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