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没留意到他的脸色,窜出门去找松鼠,随即见到了令松鼠失去分寸的场景。
“啊啊啊啊啊啊!!”二宝比松鼠叫得更惨,“丧尽天良,是谁杀了我的小公鸡!!”
藏弓走出去,发现院子里零散分布着好些公鸡的尸体,遍地都是染了血的鸡毛。再仔细瞧,这些公鸡都是被掐断脖子流血致死的,正像他昨晚说的那样,目前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一根独苗了。
9、9. 惩罚
十多只小公鸡,一夜之间几乎绝种,二宝真是痛彻心扉。他首先瞄准了自家狗子,但看几条雪橇犬全都老实干净,好像又不是。
他问邱冷峻:“你看没看到谁杀了我的小公鸡?”
二宝没抱希望,却瞧见邱冷峻的目光瞄向了堂屋,还似有若无地喷了口气,就像人在叹息。
二宝扭头,瞧见堂屋门口斜倚着那位火头军大人。
藏弓说:“看我做什么,我那么闲吗?”
二宝一想,也是,人又不是黄鼠狼,再闲也不至于半夜爬起来杀鸡玩。而且邱冷峻没开慧,它怎么可能明白自己在问什么。
二宝伤心地收拾了庭院,拿来铁锹打算挖坑,却被松鼠拦住。
松鼠说:“别埋,糟蹋东西。将军不是还要补身体嘛,留着炖鸡汤吧。”
二宝擦了眼泪,实诚地说:“炖鸡汤不是母鸡比较好么?”
松鼠立即踢了他一脚,“瞎说什么,公鸡也一样!”
二宝这才顿悟,原来灰老大是怕藏弓打剩下这些小母鸡的主意。他悔不自已,慌里慌张地望向藏弓,“对的对的,公鸡炖汤也好喝。”
藏弓闻言不置一词,觑着眼睛,嘴角上扬,转身进了屋里。
——难怪松鼠当老大,小二宝可比不上它狡猾。
藏弓走到洗手池边放水洗手,摊开手掌,又倏地蜷起了十指。
他皱起了眉头。
指甲缝里为什么会有残存的血渍?
抬头看镜中的自己,整洁干净,一如往昔,但指甲缝里的血渍是真的,凑到鼻下还能嗅到明显的血腥气。
他把红色龙头也打开了,放了热水仔细清洗,这才发现,洗手池的边上也有两滴血迹,只不过被水晕开了,颜色比较浅淡。
“将军手上有什么?”松鼠的声音突然从脚边传来。
藏弓动作一顿,低头瞥了一眼,“有放不下的牵挂,还有洗不掉的过往。怎么,要是什么都没有就不能洗了吗?”
松鼠说:“当然能洗,但也别洗这么久啊,都要洗脱皮了。”
藏弓说:“洗脱皮倒好了,人也和牲畜差不多,脱一层皮才能长记性。喔,你可别再悄没声地出现了,个头太小我看不着,万一给踩死了怎么办。”
松鼠恨恨地盯着藏弓跨出门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想,杀鸡的贼,且看你还能藏多久。
院里的二宝还在教训邱冷峻几个,嫌它们没用,鸡都被杀完了也没吭一声。藏弓说:“小二宝别欺负狗,陪我去趟兵器铺,我要打个东西。”
二宝说:“你哪有钱。”
藏弓脸不红心不跳地,“先预支工资。”
二宝:“你还没开始上工就先把工资预支完啦!”
藏弓的笑容消失,“所以支还是不支?”
二宝:“……支。”
火头军要打兵器,二宝一家三口全跟着紧张。
黄牛说:“大哥,抽杆烟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呗?”
松鼠说:“你净瞎掺和,将军打兵器只是为了防身,不会轻易拿出来用的。”
二宝就直白得多,面带忧愁地问:“将军,你是打算杀我们灭口吗?”
藏弓忍不住发笑,大手一按便把二宝的脑袋箍到了腋下,携着往大门外走,“杀鸡焉用牛刀?安心吧。”
早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卤肉铺前一位大娘正在跟老板吵架,说自己买回去的羊肉是猪肉冒充的。肉铺老板说,猪要冒充羊你得找猪,找我干什么。
二宝问藏弓要不要吃牛肉,藏弓还没说话,黄牛先有意见了。它对着肉铺老板哞哞叫嚷,声音又高又亮,活像正在被宰杀。
肉铺老板不耐烦地说:“小老板十年八载才来光顾一回,你家黄牛怎么就不能放我一马?”
二宝说:“对不起啊,我这就把牛牵走。”
肉铺老板挥挥手,“赶紧赶紧,又脏又臭,太影响我生意了!”
藏弓却在这时搂住了二宝,压下二宝牵牛绳的手,问道:“对不起什么?昨天的牛肉就是在这儿买的?”
二宝点头,小声说:“是这儿,但你别惹事了,我还要在这条街上住的。”
藏弓不理他,转而瞟向肉铺老板,“他长期吃素,你就敢把不新鲜的肉卖给他,欺负他尝不出来?”
肉铺老板唰地变了脸,把剁肉刀立在砧板上,“你是谁啊,凭什么说我的肉不新鲜?小心我去官府告你诽谤!”
“哟,还要告我诽谤呢,”藏弓笑呵呵的,打量着砧板上的剁肉刀,“难不成官家律例就是专门给你这种人当刀子使的,拿来剐民脂民膏?”
卤肉铺老板在昆仑大街混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敢上门找他挑事的,当即掳起袖子招呼店里的人。店里坐着两个汉子,见状一人摸了一把切肉刀出来,站在肉铺老板身后撑场面。
肉铺老板说:“现在,立刻,向我道歉,我姑且看在二宝兄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藏弓说:“口口声声喊他兄弟,你就是这么做人兄弟的?”
“你管我怎么做人兄弟,诽谤我的肉不新鲜就是不行,他娘的立刻给我道歉!”
二宝摸不清双方的战斗力,拉着藏弓就要走。藏弓却叫他躲到旁边去,对那三人勾勾手指,“尽管来。”
随着黄牛敲锣似的“哞”一嗓子,场面失控了。
肉铺家的三个都是彪形大汉,二宝心想完了,藏弓肯定会吃亏,吃完亏回家肯定把这笔烂账算在他的头上。
他不能叫这事情发生,左右张望一番,终于从卖韭菜的大叔那里借来了一根长扁担。
“啊啊啊!都让开!谁也别想欺负我小舅!”二宝嚷嚷着,瞄着人群中央那个移动的身影就扑了过去。
谁知移动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藏弓,二宝扑到里圈才看清,三个彪形大汉趴在地上叠罗汉呢,已经被藏弓揍得不能动弹了。
二宝慌了神——哎呀,搞错了。
眼看着扁担的去势已定,黄牛和松鼠一齐捂住了眼睛。
只听一声扁担砸在骨肉上的闷响,四周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黄牛和松鼠胆战心惊地睁开眼,没看见藏弓头破血流,却看见他手里握着扁担一头,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宝是从地上爬起来的,还说了一句:“好有弹性。”
藏弓则黑着脸答:“过奖,大外甥。”
发生了什么?
看热闹的人都在窸窸窣窣地笑,有相熟的打趣说:“二宝兄弟脑袋够硬啊,但再硬也不能往你小舅那地儿撞,撞坏了你舅妈可饶不了你!”
二宝心想要不是藏弓转身握住了砸下来的扁担头,自己也不会被震得趴倒。但这事怪不得藏弓,只能怪自己添乱,便垂着脑袋说:“知道了。”
他悄悄问藏弓:“你疼吗?”
藏弓磨着后槽牙,“一,点,都,不。”
二宝真当藏弓不疼呢,毕竟藏弓收拾三个彪形大汉也只用了三两下的功夫,想必是铁打的筋骨、铜铸的皮肉。现在奸商收拾完了,牛肉那茬也该过去了,他就拉着藏弓准备离开。
藏弓却说:“你在跟我开玩笑?”
二宝一惊,“还想怎么样?”
藏弓正憋着满肚子火气撒不出去,于是一脚踩上肉铺老板的脑袋,说:“我家大外甥在你这儿买到了不新鲜的牛肉,按照规矩该怎么赔?”
肉铺老板哎哟哎哟直叫唤,说:“我错了,我道歉,我把钱退还给二宝兄弟!”
藏弓说:“退?你这牌子上可写得明明白白,少一罚十。”
肉铺老板认栽了,双手合十求饶:“十倍照赔,十倍照赔!”
先前那位大娘也挤了进来,“赔了他的也得赔我的,我买到的也是假肉!”
肉铺老板立时叫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买的也是假肉?”
藏弓脚下用力,“嗯?”
“嗷!轻点轻点!对不起,我赔,我都赔还不行吗?”
……
就这样,二宝稀里糊涂拿到了一小捧碎银子,数了数,能换二十袋大米。但二宝的心情很矛盾,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心。
他说:“万一卤肉铺老板报官怎么办?我觉得既然打了就别再要赔偿,要赔偿就别打,两样都占的话我们就理亏了。”
藏弓说:“就是要两样都占,且看他敢不敢去报官。”
二宝说:“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凡事多包容一点,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藏弓却冷不丁斜了他一眼,挑着眉尾,“我做人做事一贯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更不会给别人留后路。”
二宝扭转不了他的观念,心想你怕不是因为这个才被人偷袭杀死的吧?
二宝问道:“那牛肉不吃了吗?”
藏弓说:“牛肉就算了,比较想吃野味。”
二宝说:“我上山给你打?”
藏弓说:“上山太麻烦,来只家养的松鼠也可。”
松鼠:“……”
二宝讶异于藏弓居然也会开玩笑,却不知道藏弓真的想吃松鼠。确切地说,他看卤肉全没胃口,看松鼠、黄牛和二宝却很有胃口。
除了这一人两畜,大街上人来人往,个个都有令他眼馋的东西,就连浑身油腻叫他作呕的卤肉铺大汉也不例外。
那东西不是别的,就是徜徉在他们大动脉里的带着腥气的热流。
藏弓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时无奈地想,这可不大妙啊。
围观看热闹的人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一个小男孩后退时踩着旁人的脚了,没留神仰面摔倒。藏弓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领口才没叫他后脑勺着地。谁知孩子母亲一见藏弓伸手就吓得吱哇一声,几乎是用抢的把自家孩子拖到了后头。
藏弓看着那妇人,问二宝:“我有这么可怕?”
二宝说:“你自己感觉呢?”
藏弓摸摸下巴,感觉自己英俊潇洒本领高强,明明就是男人典范。
“小二宝,小二宝呀!”一个老婆婆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二宝回头一看,惊喜道:“环卫婆婆,你也在这儿啊。”
环卫婆婆瞥了藏弓一眼,把二宝拉开距离,悄声说:“小二宝,你小舅惹大麻烦了呀,回去之后赶紧收拾家什,越早离开越好!”
二宝说:“不至于吧,是他们先动的手。”
“傻孩子,这不是谁先动手的问题。那肉铺老板有人撑腰,是咱惹不起的人物,要不然也不能叫他欺行霸市这么多年。”
“没事儿婆婆,我小舅很能打。”
“你家小舅再能打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环卫婆婆急得跺脚,“别人都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他们报复,婆婆我也是活够本了才敢跟你交这个底儿。好孩子听话,哪儿不能谋生啊,总比丢了性命强!”
二宝看着藏弓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真惹上大麻烦了?
正想问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就听前方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动静,似乎是布告榜那边有新鲜事。
人群朝布告榜方向流动,流过藏弓身边时就像溪水遇上了顽石,全都自动分流。藏弓跟着去了,二宝怕他惹事,也只好匆匆告别了环卫婆婆。
“喂,你别瞎凑热闹!”二宝踮着脚喊。
藏弓的身量鹤立鸡群,回头冲他说:“还真不是瞎凑,这事跟你有关系。”
10、10. 下注
布告榜恰好立在兵器铺附近,可惜人太多,二宝没挤进去。
藏弓便对二宝说:“是对铁匠诬告案的惩处告示,罚了五两银子,店铺也要停业整顿,半个月之内不许开张。”
二宝说:“那还行啊。”
藏弓却冷笑一声,“行个屁。穿衣从宽,治国从严,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二宝算是看透了,藏弓这人就是心胸狭窄。
“是你不懂,”二宝说,“谁举报别人不是暗搓搓行事,只铁匠敢暴露自己。他有他的蠢,有他的错,这结局也是该他受的,但他只是给人当了替罪羊,我没必要跟一只替罪羊斤斤计较。”
藏弓微微诧异,没想到小傻子还有点小聪明。但小傻子终归是小傻子,只看得到表层轻重,看不到深处的利害关系。
他懒得解释那么多,撂下一句:“偷盗官窖,牢底坐穿,诬告者同等治罪,视情节严重适当调整刑期。就这样!”
二宝被撂了一脸的晦气。
火头军不愧是中央的火头军,跟他们那个死去的头头有的一拼,都是心黑手狠的主儿。
这时候敲锣声又起,布告台爬上去一个人,正是铁匠。
铁匠已经瞧见了二宝和藏弓,飞快地避开了视线,对着众人大声说:“我是西街铁器铺老板,昨个做了错事,没凭没据诬告全人杂货铺二宝小老板,害得小老板名誉受损了。小老板讲仁义,以伤换伤给我医治,更让我感到惭愧。官家大人也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现在我知道错了,所以在这里公开向二宝小老板道歉,希望得到原谅。”
台下沸腾了。
有人嚷嚷说声不够大,后面的听不清,铁匠的脸便一阵青白,重新敲锣把原话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