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说:“山一塌陷,王城那边就派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赶了过去,动作很快,还是由百肢王亲自带队的。您说说,得是什么富商能有这么大的排面,山头塌了还劳烦王上亲自救灾?”
藏弓一滞,问道:“确定百肢王亲自带队?上万人?”
副将说:“这是民间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不一定了。主君,您觉得这和咱们的事情有关系吗?”
说到这里,豹三从外面进来了,呈上一个小纸卷,说道:“主君,消息送达了,夜行者已经隐蔽,还给咱们来了新消息,您看看。”
藏弓接了纸卷,打开之后扫了两眼,面色便沉了下来。豹三显然已经看过纸卷,叹道:“真没想到,百肢族被炸毁的那座山就是秘密炼药场,是咱小老板动的手。”
副将吓了一跳,问道:“那小老板岂不是要受伤?他根本来不及逃出去吧。”
豹三冲他使眼色,他自知说错了话,赶紧找个理由退出去了。豹三说:“主君先别担心,我看那百肢王对小老板没有恶意,应该……”
应该怎么样?
豹三发现怎么说都不合适。
百肢王对小老板好,主君就能高兴吗?不能。可百肢王要是因为炸炼药场的事对小老板生气,或者做出点什么来,主君也没法活。
出乎意料,藏弓只是下了个命令:“去备车,你们豹旗四个随我一起去百肢王宫,明日就把二宝接回来。”
豹三问道:“硬闯吗?那人不够吧。”
藏弓看了眼假面皮,“不,把这个用盒子装起来,今夜赶路,明早到达时正好晾干。你们在宫外隐蔽,随时准备接应。”
如此上路,天亮时分便到达了百肢族。豹旗军四个轮换着驾车,都累了,到达之后轮换着休息。
藏弓则一刻不停,使了缩骨功,贴上假面皮,换上夜行者的黑衣后直入百肢王宫。
见到百肢王时已是上午巳时,巧了,鳞甲族派来的使臣高谷将军也在,正在池上的观景小筑里和百肢王商量事情。
百肢王旁边也跟着一名将军,不像宫里人“披麻戴孝”,他穿的是正常的武官朝服。藏弓认识他,是陆军统帅石崇灿。
石崇灿将一只匣子搁在桌案上,说道:“这便是一万逆行军的军符,高谷将军请。”
高谷看了看军符,将匣子盖起来,笑道:“有劳石将军了,军符自然不会有问题,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只不过……听闻最近境内有山体爆炸,陛下还亲临了现场,我王得知以后颇为担忧,现场难免滚石,陛下龙体无恙才好啊。”
百肢王说:“孤罩袍遮面,高谷将军看不见,要是看见了便不会担心了,孤好得很。也请代为转告,孤在此谢过鳞甲王的关怀。山体虽然塌了,承诺的一万逆行军却不会有疏漏,高谷将军可要检阅?”
高谷讪笑,“军符在此,逆行军当然不会有疏漏,谈检阅就见外了。不过这逆行军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还真挺叫人好奇的,臣下若能有幸先览,幸甚至哉,哈哈哈。”
百肢王的眉眼也微微弯起,说道:“高谷将军一路奔波本就辛苦,倒也不必再特意赶往军营了,孤已提前准备好。”说罢稍一抬手,石崇灿便退下了,不多会儿后带上来一个士兵。
士兵不言不语,兀自脱下了铠甲,露出上身的白色单衣。石崇灿便问道:“能否借高谷将军的发簪一用?”
高谷闻言取下了发簪,疑惑地交给了他。只见他握住发簪,毫不犹豫地扎到了士兵背上,一下一下又一下,足足扎了十几下才停手。
士兵的白衣上渗出血点,血点很快扩大,渐渐蔓延成一大片,光是看着就让人揪心,而他本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高谷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耍流氓似地掀开士兵的单衣,见背上果然有十几个血窟窿,没有任何伪装。
“你,你不疼吗?”高谷问道。
“回将军,没感觉。”士兵答道。
高谷大为震惊,拿回发簪,往自己的胳膊上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彻底叫他臣服了,“陛下,逆行军果然不得了!”
石崇灿大笑,百肢王则无甚反应,说道:“逆行军还有个厉害之处,即是力气极大,超乎常人三五倍。”
高谷说:“能否演示一下?”
百肢王点头,那士兵便走向小筑一角,忽地一拳砸在了石柱上。
石柱当场裂开,眼看着就要断掉,百肢王便起了身,说道:“这小筑怕是不能再待了,高谷将军同孤出去走走吧。”
高谷还大睁着眼睛,拿上军符,惊魂未定地跟着走了出去。他一步三回头,终于在远离二三十步以后听见了轰的一声。
至此,震撼之情达到了顶峰。
有这等精兵悍将,还怕什么大事不能成?
接下来高谷像迈进了新世界,开始喋喋不休地畅想两族缔结友好的未来。百肢王一直很客气,但也架不住他话太多,个把时辰之后还是听乏了,以一个更为震惊的话题遏止了他。
百肢王说:“渊武帝复活了。”
高谷怀疑自己听错,“谁,什么?”
石崇灿重复:“渊武帝穆昭渊,复活了,此事咱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主也知道,而且其中应该也有他的功劳。”
高谷的嘴唇在动,“什么,这,这?”
百肢王说:“高谷将军先冷静一下,这个消息很可靠。圣主身边一定有能人异士,懂得起死回生之法。”
高谷总算活了,“难怪,难怪啊!!”
百肢王问:“难怪什么?”
高谷说:“难怪我们收到消息,说几个月前慧人王宫进了刺客,圣主的耳朵被刺客割走了。还道是什么刺客能有那种本事,要说是穆昭渊干的,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百肢王和石崇灿交换了眼神,石崇灿笑道:“高谷将军这消息打哪里听来的?民间谣传可不能全信,圣主的耳朵是谁想割就能割的?”
高谷说:“消息是从慧人族的一名三品大员那里得来的,石将军自己判断可不可靠。”
藏弓默默旁观这一切,始终没有任何表情。这个百肢王,明明早就得到消息却一直不说,专等到箭在弦上时才说,没安好心却白落鳞甲王一个人情。不愧是老匹夫,年纪大心眼儿也多。
高谷沉默了一会儿,思索道:“这兄弟俩在背后搞这么一套,打的是什么主意?”
石崇灿道:“高谷将军猜一猜啊。当年穆昭渊把自己的名声搞得那么臭,王位迟早要保不住的,那他们这样做就可以理解了。”
高谷果然顿悟,“与其叫王位被别人拿去,还不如被他亲弟弟拿去。冠冕堂皇的刺杀,其实是金蝉脱壳,玩了一招假死。”
百肢王说:“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他们另有苦衷呢,不妨等到中秋宫宴上问一问圣主,也好叫他解释清楚,别闹了误会。”
高谷激愤地说:“他们能有什么苦衷!穆恒文名正言顺登基了,还被六国奉为圣主,可谓是名利双收,但真正为政的到底是谁,谁也说不好。这兄弟俩,一个王位两个人坐,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石崇灿说:“依我看来,第七军主帅郎驭和极目族的大祭司成婚,穆昭渊一定会乔装到场,那毕竟是他昔年最得意的下属。”
高谷露出诡诈的笑容,“很好,中秋宫宴那天,便是叫他这个脱了壳的金蝉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他们谈得兴致盎然,却不知脱了壳的金蝉就在旁边。百肢王转向藏弓,问道:“可查出宫宴当天由哪支军队守城了?”
藏弓答道:“查到了,原本的三万守城军不变动,增添第七军十万人,以及九千送亲队伍。”
高谷说:“中秋宫宴,两族联姻,六族同贺,这么点人不算多。”
石崇灿说:“的确不算多,所以才要请高谷将军转达鳞甲王陛下,无需担忧,计划照常进行就好。至于咱们这一万名逆行军,还是要先留在这里,否则目标太大,会引起边境监察哨的注意。”
高谷说:“当然,只要宫宴那天石将军别忘了把这一万人带上,哈哈哈哈!”
时近晌午,百肢王询问女官宴席有没有准备好,女官便引着他们各自去更衣,准备赴宴。
藏弓不便参与,百肢王又令女官取来了一个匣子,交给他说:“这里面是一只镂空金雕的小狼,容昔应当会喜欢,你代孤送予他。”
石崇灿笑着问:“是陛下亲手雕的?”
百肢王的眉眼弯得深了些,“是亲手雕的。孤答应过容昔不会把穆昭渊复活的事告知鳞甲王,现在食言了,深觉对不住他。”
石崇灿大笑:“那陛下不亲自去送?”
百肢王叹了口气,“炼药场一事容昔受了内伤,孤一时冲动又叫他受了惊吓,现在还在生孤的气呢。左右孤给他准备的礼物也不只这一件,早一刻给他看见,早一刻叫他开心。”
石崇灿马屁不断,花式赞美百肢王会疼人,听在藏弓耳里却句句都是讽刺。他确定了炸毁炼药场的就是二宝,二宝还因此受了伤。这笔账要记在百肢王头上,便叫他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对方。
石崇灿拍完马屁又犯愁,说道:“陛下对郎君太好了,叫咱这种没被人宠过的糙汉子看着都羡慕得发酸。不过,那炼药场可是咱们花费近十年时间才建成的规模,哎,现在全没了。”
百肢王说:“炼药场没了还可重建,容昔要是没了,哪里去找第二个?孤做这一切也便没有意义了。”
石崇灿摸了摸鼻子,又说:“可咱们现在只有两万逆行军,真给鳞甲王一万,咱们就只剩一万了。宫宴在即,现在就算找个新地方加急赶制药液也来不及啊。”
百肢王说:“配方在孤的脑子里,怕什么?先紧着两万用,别的等到宫宴以后再说。”
石崇灿讪讪,“是,陛下。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陛下对郎君这么好,郎君一定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百肢王笑出声,却又突然转向藏弓,“你觉得呢?”
藏弓忍住磨牙吮血的冲动,答道:“石将军说得有理。”
百肢王收敛了几分笑意,“你比第一次来见孤时沉默了许多,是天生少言寡语还是有什么心事?”
藏弓心道的确有心事,就是想杀你。
但他少言寡语是怕多说多错,怕被百肢王察觉出端倪,眼下百肢王这么问,显然还是察觉出端倪了。
“小人只是插不上话而已。”藏弓这般答道,倒是没什么问题。
百肢王嗯了一声,停顿少顷之后说道:“不知是哪只秋蝉在鼓噪,你可能帮孤抓到它?”
藏弓抬眸,四下听了一圈。
在东南方向的一棵柳树上。
要是按常理出牌,这会儿他该使轻功飞过去,趁秋蝉没留神时抓来。夜行者尤擅轻功,百肢王这是在考验他。
藏弓的轻功自然很好,但和夜行者的功法路子还是有区别的,习武之人都知道,判断一个人是真是假的最简单方法就是看功法路子,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模仿就能模仿来的。
因而藏弓推脱道:“小人常听石将军武功了得,仰慕已久从未得见,今日能不能请将军露两手,好叫小人开开眼?”
石崇灿焉能不明白自家陛下的意图,便也不给面子,说道:“陛下叫你抓蝉是给你表现的机会,我怎么好争抢的?陛下还夸你年轻有为来着,不妨叫我也开开眼。”
这就是不露不行的意思了。
藏弓笑笑,袖囊里取出一支铜管,运足内力倏地一吹,秋蝉便在瞬间息声了。
说要开眼,可没说非得使轻功,飞针术正是夜行者的看家本领,三两天内学会这个对藏弓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石崇灿抚掌道:“妙啊,飞针术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没想到准头还这么好,搭弓射箭也未必有这水平。”
百肢王却说:“别急着夸,你还未见识他的舌下飞针术。”
藏弓:“……”
这就有点过分了。
两人等了片刻,藏弓只得又取出一枚短飞针,压在舌下,侧耳听了半圈,选中了更远处的一棵柳树。
只见他目光微敛,手势起,便有一股气流在他足下打圈转,而后嘴唇稍启,短飞针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弹射了出去。
石崇灿不知道射中了啥,藏弓便指向那棵柳树,示意他去四尺高的位置寻找。石崇灿跑过去,又快速跑回来,把一根扎着小虫的短飞针呈给百肢王看,自己震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百肢王瞧着那根短飞针,终于开怀,拍拍藏弓的肩膀,叫他快些给容昔送礼物去。
藏弓转身,笑容瞬间消散。
他在杀与不杀百肢王之间横跳。
不杀,气得慌。杀,百肢族势必大乱,鳞甲王也会接到消息,会因为失去了合作伙伴而缩回王八壳子里。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到得天枢宫,御林军又对他进行了一番盘查,没查出异常才放进去。
而从宫门口到殿门口这短短的距离,他硬是给走出了一辈子的漫长感。
心心念念的小二宝就在殿内,耗费在走路上的分分秒秒都令他焦灼无比。
迈进殿门,藏弓看见了一个蓝水晶团子似的身影。小二宝的模样有些变化,脸还是那张讨人喜欢的俊俏小脸,但发式和衣裳都变了,显得他有些乖巧好揉,坐在窗口吃药的模样惹人心疼。
等等,吃的是什么药?
女官认得藏弓,得知藏弓是来替陛下给郎君送礼便识趣地退出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