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笑着下马,回到陆筠身旁。
“堂兄,如何?”陆策轻快的问他哥。
陆筠见陆策安全归来,不由长舒一口气,答道:“精彩绝伦。”
陆策甘州营一行,赚足了人心,从此以后,不少人提起大梁的天子来,不再是满口不屑的“小皇帝”,而是语带尊敬的称呼他为“陛下”。
回到城里,已是傍晚,春夜晚风温柔,三人同时放慢了脚步。
陆琅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畅快道:“大家都说边境清苦,可这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明明就是人间仙境。”
陆筠笑道:“依我看,只要离了陆鸣和安太妃,你便觉得处处是仙境。”
陆琅不好意思道:“母妃和二哥大道理太多,没日没夜的念叨我,听得我这耳朵都起茧了。”
陆筠又道:“此番我们回京,安太妃知晓了你的婚事,你说她会不会追到肃州去?”
陆琅一激灵,哀求道:“陛下,在我母妃松口之前,千万别让她离京。”
陆策心情格外好,他笑着点头,又问道:“三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事?”
陆琅见陆策难得一见的好说话,壮着胆子玩笑道:“说不准,也许哪天月圆花好,我们就燃红烛,披婚服,指天为证,结为夫妻。不过,陛下和堂兄可别忘了份子钱。”
陆筠闻言笑了起来,陆策居然也配合的笑了两声。
陆琅看着二人不由想到,这大概是十几年来,他们几人最为亲密的时刻。
第二天一大早,陆琅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离开了他哥,向丰州而去。
临行前,陆筠对他说,“若将大梁比作巨舟,你我兄弟便是手持船桨的舵手,舟行何处,速度几何,是否稳当,全看舵手是否齐心协力,是否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我和陛下相信你,能为大梁稳住边关,就像能为这艘舟稳住大浪。”
陆琅心中大为不舍,一边点头,一边拉着陆筠不撒手,他不知道下次再见到陆筠是何年何月何地,届时大梁局势,边关形势又是怎样。
陆筠拍拍他的手背,哽咽道:“三郎,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骑兵这个点,后来写《长姐清荷》也提到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冷兵器时代拥有一支战斗力卓越的骑兵,搞不好能胜过千军万马。
☆、第 25 章
整饬甘州营房,和向丘研究出如何秘密送情报入京的法子,已是春意盎然的三月。
陆筠想着陆策不便久留边关,自家王妃也即将生产,权衡再三,二人终于启程一道回京。
路上走了十多日,陆筠一直赖在他哥的马车里,每日缠着陆筠读诗讲史,过得好不快活。
可到了京城脚下,皇帝御辇来接,陆筠也着急回家,陆策只好不情不愿的登上天子座驾。
说来也巧,刚和陆策分手,陆筠便碰见了前来迎接加报信的下人。
“王爷!王妃她要生了!”来者是位少年,眉清目秀,身姿挺拔,满脸焦急之色。
陆筠别有意味的看他一眼,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是才进府的?瞧着面生,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继而落落大方道:“回王爷,我叫韩幕,本是定国公府的下人,年前老爷将我指派到小姐身边听候吩咐。”
少年口中的老爷,乃是陆筠妻子的祖父定国公。
陆筠点了点头,下轿上马,催马前行,不一会便到了王府。
王府内一片混乱,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出动了,有人端着盆,有人拿着布,还有人焦急的在厅内走来走去。
管家一见陆筠进门,连忙迎了上去,顺便高声道:“王爷回来了!”
下人们回神,立马跪了一地。
陆筠摆摆手,问道:“情况如何?”
管家面带难色:“王妃她......难产......”
陆筠还没出声,身后的少年却紧张兮兮道:“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管家瞪他一眼,斥道:“王爷在此,这问题岂是你问的!”
陆筠道:“无妨,韩幕所说也是我的疑问,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管家擦擦汗,心想王爷这心可真大,难道都瞧不出韩幕对王妃别有用心?还是说,王爷他果然对王妃不够喜欢?
管家:“回王爷,王妃身子骨不差,只是这小世子尊贵,不肯轻易出来呢。”
陆筠:“可请了大夫?”
管家:“京城名手都在这里了,可是......”
陆筠静静的看着管家,等着下半句,可韩幕一看陆筠不咸不淡的模样就来气,抢先问道:“什么可是?”
管家心中对韩幕的反应惊异非常,虽说之前常见韩幕这小子在王妃屋前流连,但他只想着这是定国公府的旧人,二人合该熟悉一点,加上韩幕年纪小,今年不过十五岁,便没放在心上,可今天这么一瞧,总觉得哪里不对味。
这么一琢磨,管家半响没答话。
韩幕又催促道:“你快说呀。”
管家抬起头,发现韩幕额前已挂了薄薄一层汗。
陆筠并未察觉出半点不妥,只顺着管家的话揣测一番,忽道:“是不是需要去请御医?”
管家为难的点了点头。
陆筠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拿着我的令牌,现在就去求见皇上。”
管家一喜,连忙照办,顺便拉走了韩幕那小子。
陆筠原本想换身衣服,打理一番,可正要转身,产房却响起陈氏一声尖叫。
陆筠急忙往产房方向而去,到了门前,却被婢女们拦下:“王爷,产房进不得。”
陆筠在宫里长大,见过陆琅陆鸣和陆策的出生,对此规矩也略有耳闻,于是收住步子,问道:“王妃如何?”
婢女脸色苍白,无力的摇摇头:“不太好。”
陆筠跟着也有些紧张。
他从小颠沛,好容易在宫里稳定生活,也是步履维艰,战战兢兢,自小便没有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幻想,只想着能为父亲争光,能为沈家争光,不让武帝失望,不让陆策失望。
十六那年,先帝授意安太妃给他安排过两个宫女,原想着红袖添香,岂料来的第一天,就让八岁的陆策打了出去。
十八那年,陆然看陆筠一心向学,别的一概不闻不问,出于捉弄也好,出于担心也罢,带着陆筠上了一回青楼。谁知道,才刚坐下,陆筠还没搞懂酒楼里为何这么多衣衫不整的女子,陆琅便气鼓鼓的找上门来,和他大哥大吵一架,面色铁青的带走了陆筠。
二十那年,先帝病入膏肓,瞅着瘦高的陆筠,想到这便宜侄子竟然到二十岁了还没娶妻,一时闪过沈回怒容,一时闪过他哥的嘲笑,心里愧疚难当,便亲自指了定国公的小孙女陈氏给他。
陆筠和陈氏成亲前从未见过,大婚之夜,红烛之下的初见,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记得陆策那日喝了很多酒,宿在王府之中。
但陆筠知道这女子离开家,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将与自己荣辱与共,相伴一生,所以他尊敬她,爱护她,尽量纵着她。
即便如此,婚后他大多数夜晚也是在书房独自度过,为政务折磨,为陆策的前途忧心,所以他和陈氏的关系,客气有余,亲密不足。
这么想着,管家已经去而复返,那管家带着一排御医,阵仗颇大,却不见半点喜色,而是颇为作难的模样。
御医进了产房,管家耳语道:“王爷,陛下他说......让您现在就进宫。”
陆筠讶然:“现在?”
管家低着头,左右为难,好半响,才坚定道:“陛下说,要么您进宫,要么就把御医还回去。”
陆筠不明白陆策这是什么意思,二人才刚在城门前作别,现在进宫还有什么事要说?再者说了,他妻子待产,他不在家里陪着,跑去皇宫干什么?
见陆筠毫无反应,管家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哀求道:“王爷,陛下说见不到您,就要把小人的头砍了当花瓶使。”
陆筠一听,真有些生气,四年下来,他以为陆策长进了不少,至少脾气好了太多,不再动辄要人性命,可怎么今天又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
深宫之中,福喜正侍立陆策身后。
陆策无精打采,正陪着安太妃和郑太妃说话。
安太妃一心想将侄女塞进陆策后宫,见陆策一直不接招,便改为曲线救国,将侄女接进宫陪着自己,盘算着若有机会,便带着她去陆策面前露脸。
可惜侄女刚宫,陆策就去了边关,姑侄俩左顾右盼,等了数月,终于等到陆策回宫这天。
安太妃将侄女一推,笑道:“策儿,这是我娘家侄女,比你大一岁,最近在宫里陪着我。”
陆策不置可否,偏头看着院中。
郑太妃哈哈一笑,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安太妃和郑太妃斗了一辈子,怎么甘心此时落了下风,立马道:“策儿,你不是喜欢骑马?我这侄女师从名家,骑术了得,正好可以陪你。秀秀,你说是不是。”
安秀偷偷瞄了一眼陆策,见陛下姿容甚美,仪态万方,心骤然猛跳,脸跟着通红一片。
陆策却像没听见一般,依旧盯着院中。
安太妃不由奇怪,心想我这侄女国色天香你不看,看那光秃秃的院子作甚。
“陛下这是看什么呢?”郑太妃亦是好奇,侧首一看,院内只有青松一颗。
福喜咳嗽一声,示意二位太妃少瞎打听。
陆策转过头,淡淡道:“朕要休息了。”
安太妃和郑太妃尴尬万分,暗道这小子和从前一模一样,当了皇子还是这臭脾气。
安太妃看了眼侄女,只见安秀眼中已经蒙上一层水汽,她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冷落。
安太妃心疼侄女,又不敢和陆策叫板,只好道:“秀秀啊,你表哥也喜欢骑马,等他回来,姑姑让他陪你。”
爱骑马的表哥自然是陆琅,而非不喜舞刀弄棒的陆鸣。
陆策听得这话,忽然想起陆琅交待,于是道:“朕已经替三哥指婚。”
“指婚?”安太妃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儿子定了婚事,当娘的居然不知道?
陆策:“三哥自己瞧上眼的姑娘,如今和他同在肃州。”
安太妃陡然起身,激动道:“这个不孝子!居然瞒着我!”
陆策皱眉,福喜立刻上前道:“太妃,小声些,这是陛下寝宫。”
安太妃意识到失礼,也无心再替侄女牵线,连忙告辞回宫,找陆鸣进宫,仔细盘问去了。
郑太妃看了一场热闹,心情愉悦,又想到陆然最近向自己提起那事,更是高兴,见安太妃悻悻而归,第一次厚道的没有火上浇油,留下来给陆策嚼舌头根,而是直接告退。
寝宫再一次安静下来。
陆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轻松,吩咐道:“福喜,去一趟摄政王府,绑也要把他给我绑来。”
福喜犹豫不定,不明白人家家生孩子,陛下凑哪门子热闹。
陆策见福喜未动,不悦道:“怎么还傻站着。”
福喜小声道:“陛下,王妃难产,此时请摄政王进宫怕是不妥。就算民间寻常百姓家,妻子生产,丈夫也是要陪着的。”
陆策听到“丈夫”二字,忽然就有些出神。
陆筠成婚的时候,陆策只有十五岁,虽说皇家的孩子早熟,陆策也懵懵懂懂明白情爱是怎么回事,可他还不知道陆筠有了妻子,二人的关系会改变这么多,也不曾知道自己对陆筠存着的是多么情深意切,缱绻甜蜜的心思。
比如陆筠婚后就搬离皇宫,住到了摄政王府。午夜梦回,他被噩梦惊醒,想找他哥说说话,却只能望着他哥从前的卧室发呆。
再比如,他从前磕着了碰着了,在宫里又惹是生非了,陆筠总是第一个来的,虽然有时候只是板着脸教育他,可他就觉得幸福甜蜜,觉得满天下能让他哥这么在意的,只有自己了。可陆筠成婚后,总惦记着回家,想着那陈氏,只要他不把天戳个窟窿,他哥都懒得搭理他。
陆策想到这里心里对陆筠竟生出几分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陆筠早晚会被绿的,为了陆策,老母亲只好对不住你了!
一件事,果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陆筠对王妃明明很平淡,陆策偏偏觉得陆筠忽视自己,重视王妃。。。。
☆、第 26 章
爱恨本为一体,爱而不得,便生了怨恨之心。陆策对陆筠缠绵的恨意,大概也由此而生。
陆策自小没有母亲,父亲宠溺他,却对他身边的宫女太监管教甚严,在陆策十二岁登基之前,根本没人有胆量去教太子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等到十二岁陆策登上帝位,众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有人想一步登天,有人为家族打算,有人想借机邀宠,总而言之,各色各样的诱惑明里暗里席卷而来。
不过,陆策终究还小,看不懂这些个宫女花枝招展为哪般,也不懂那些容貌俊秀的小太监为什么总盯着自己看,他只想他哥散朝后能多陪他一会,最好还能陪他去郊外跑跑马。
就这样,陆策到了十五岁,到了陆筠开府成婚那年。
陆筠离开皇宫的前一晚,陆策百般不舍,非要和陆筠同睡,陆筠无奈,只能随了他去,小心翼翼分出半边床榻。
那个晚上,陆筠拥被高卧,陆策却辗转难眠。
他看着陆筠侧脸,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陆筠能每晚睡在自己身边,那么他就算交出帝位,也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