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吓得磕磕绊绊道:“驸马,太子没说……您……可以起来。”
“扶我!”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到底是上前,两人合力用力将他给扶了起来。
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腿,姬昭虚弱地靠在小太监身上,他得缓上片刻才能走路。站岗的侍卫也来了,大家的眼睛都被雨水打得只能半睁,不等他们开口,姬昭就字正腔圆地说:“我不跪了!去告诉你们殿下!是男人就赶紧来杀我!”
“…”侍卫们也懵了。
姬昭并未缓太久,这地方,他实在是不想多待。他离开小太监,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走。侍卫与小太监们,眼睁睁地看着,驸马竟然真的走了,他们的双眼均被迷茫与敬佩填满。
竟能有人这般无视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他们甚至忘了赶紧进去禀报殿下。
好在姬昭来过东宫好几次,出宫的路还是记得的,也好在这样大的雨,宫道上几乎没人,否则姬昭觉得自己没法这么顺利地出宫。
殷鸣、尘星就守在宫门口,见他就这样摇晃着出来了,吓得立即上来扶住他。
姬昭这才仿佛找到了属于他的浮木,放心地靠在殷鸣身上。
殷鸣力气大,几乎是架着姬昭在走,到马车边,姬昭连上马车的劲也没了,殷鸣一把将他抱到车上。倒在熟悉的榻上,姬昭舒了口气,浑身发抖,牙齿也直打颤。
殷鸣与尘星也不多问,尘星手快地从车内小矮柜里拉出一床被子,全部压在姬昭身上,又将姬昭冻僵的手拉出来,放在手里摩擦。殷鸣看着,就握了姬昭的另外一只手。
姬昭这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看着这两人,眼睛忽然就酸酸的。
其实他多活这几个月,当真值得,他上辈子的时候,因为病重,常年不与家人住在一起,亲情方面淡泊,来到这里,魏妈妈、殷鸣与尘星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都是他的家人。
他这时也才开始后悔,他死了就算了,不能连累这些人。
他双手分别软软反握住他们俩的手,他们俩纷纷抬眼看他,姬昭已经没什么劲了,轻声道:“你们回到府里,收拾收拾,带上人立即出城,随你们去那里,离金陵城越远越好。我的地契、银子之类,都在魏妈妈那里,一定要上山接上魏妈妈同走,务必要逃得远远的。”
“…”殷鸣与尘星傻眼,殷鸣皱着眉头问,“郎君,是不是陛下训斥您了?”
尘星更是道:“这件事,本就与您无关!等那小寡妇醒过来,一切就都明白了!再说,哪怕这件事是真的!陛下又怎会杀我们!”
“为何?”姬昭很纳闷,尘星说得太过笃定。
尘星自豪说道:“当年先帝过世,深觉愧对我们老祖宗,可是留下遗旨,不论谁当皇帝,都不能动我们殷家的人!”
姬昭还真不知道这事。
尘星道:“所以您就放心好了!绝没事的!”
殷鸣也道:“是啊,郎君,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肯定也是誓死追随郎君的!”
“就是!”尘星吼得义薄云天的。
姬昭于是就更感动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想了想,又问:“姬家呢?”
尘星不满地撇嘴道:“他们家更不可能了。”再小声道,“郎君您也知道,都说姬家祖先是神仙嘛,前朝还真有个蠢皇帝打算动姬家,据说后来直接被天雷劈死了!”
尘星说得活灵活现的,姬昭听住了,感兴趣地问:“果真?”
“真的啊!其实啊,这些皇帝,心里都隐隐怕着姬家呢,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啊!”
“…”
这么说来,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死不了?
姬昭其实还有许多事要交代,然而被褥太过温暖,手也渐渐暖了起来,他的眼皮很快便耷落,沉沉睡了过去。
他一没了动静,殷鸣与尘星脸上的笑容立马没了,并被担忧填满。
尘星小心上前探了探姬昭的额头,回首告诉殷鸣:“烧得更甚,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郎君是不是受了谁的罚?”
殷鸣满脸不满,低声咒骂几句,都是民间骂人的话,尘星这次没嫌他骂得难听。
尘星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我们郎君出来了,不论里面到底发生什么,我们顾着郎君就好了。反正郎君生,我们生,郎君死,我们也跟着死罢了。”
“嗯!”
回到府里,雨势并未变小,姬昭被他们抬下马车,进了屋子。
姬昭根本不是睡着,他是昏迷了,大夫着急为他摸脉。进宫的时候,小寡妇没能进去,就在后一辆马车里躺着,回来,他们自然也把小寡妇带回来了。殷鸣叫另一个大夫去守着小寡妇,都安排好,他叫尘星出来,说道:“这次的事,定是有人陷害我们郎君,我得去打听清楚。我不在家,你要守好了,若是——”
“你放心!若宫里真有人敢来抓我们郎君!我就把我们老太爷的亲笔书拿出来!”
他们家的确是有先帝遗旨的,再看不上这所谓的遗旨,知道宝贝外孙被倒霉催地弄去当驸马,殷老太爷虽然人在外地,早已派人特地先送了亲笔书回来,就是怕这宗家又发疯,殷老太爷可还记得自己的老父亲,便是因为先帝发疯给砍了脑袋。
在殷老太爷心中,这宗家人,就是一帮神经病哪,谁爱给皇室卖命谁去,他们家坚决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国庆快乐^-^。
这么快乐的日子,刚好撞上这样的剧情……
昭昭往后不会再讨好他了。
第30章 化了
殷鸣带人出门查探,尘星就在家里守着姬昭,魏妈妈他们还在山上没回来。
尘星身上的弦紧紧绷着,大夫说,他们郎君病势已然更重,大夫也不敢问驸马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说,据他猜测,郎君怕是淋了有快一个时辰的大雨,本就受了风寒,这次若有不妙,怕是要伤了肺。
姬昭越烧越厉害,水也喂不进去,冰窖里有冰,已经命人去起了,大夫还说,晚些再不退烧,总要借助冰块。
尘星的眼圈已经红了,就坐在床榻上,守在床边,大夫也陪着,不时观察。
那头,小寡妇也还没有醒,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雨依然纷纷乱乱地下,下得尘星的心越来越乱。
东宫里的宗祯,此时也有些乱。
姬昭人都走离东宫挺远,侍卫与那两个小太监才算彻底回神,鼓起满身勇气,进去汇报这件事。
宗祯听了他们的话,一字一句,反问:““我不跪了,去告诉你们殿下,是男人就赶紧来杀我”,他亲口所说?”
几人不敢说话,连连点头。
宗祯又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往后倒去,保庆吓得爬起来,上前去撑住他:“殿下!”
宗祯咬着牙,苍白的脸都被那股气憋得微红。
“您坐着缓缓,殿下您坐下吧!”保庆也要急哭了,扶着他要往榻上坐,宗祯手扶著书桌,寸步不让,脑中全是姬昭的那句话。
姬昭怎敢?!
姬昭是在挑衅他?!
这就是姬昭的真面目?
姬昭真以为他宗祯,不会杀他,不敢杀他?!
宗祯吊着一口气,心里那股气却是如何也压不下去。
正待此时,程深进来道:“殿下!陈克业陈大人求见!”
宗祯的身子也几乎是摇摇欲坠,他咽下口气,平静道:“叫他进来……”
“是!”
陈克业大步迈进来,满身的雨珠子都在往地上滚,也顾不上了,他一进来就察觉到室内紧绷的气氛。他也没等宗祯发问,拱手行礼,快速道:“禀殿下,驸马庄子上的事一发生,属下便即刻去调查,已经有了消息。”
程深眼神示意,那些侍卫、小太监都下去了。
宗祯总算缓过这口气,被保庆扶着坐下,淡淡道:“说吧……”
他想,无论姬昭再做出什么事来,他都已能够接受。
姬昭已那般挑衅他,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血,第一滴血就赏给姬昭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人都退下后,陈克业竟是说道:“殿下,驸马,是冤枉的。”
“啊?”宗祯都不免过于震惊。
“属下去看了那辆马车,马屁股上中了一刀,手法极其精准,使刀的人功夫不浅,看刀口,也不是那些常见匕首。据属下调查,当时,驸马,以及驸马身边的人,没一个是在事发现场的。而那辆马车,是姬府的马车,姬家的四郎君,姬重渊今日去庄子里看望驸马。”
“接着说……”宗祯眉头渐渐皱起。
“那个小寡妇名叫何七娘,平江府人,两月前,捧着牌位嫁入京里刘家,就是城内宝珠坊的东家。这位何七娘不愿嫁,家里逼着嫁,她数次逃跑,这番殿下也是知道的,也是那次,在城外,驸马出手帮过她一次。那次之后,刘家人没再送她去城外,一直关在京里。不知何故,姬重渊昨夜带人去刘家弄晕家丁,把那何七娘给偷了出来,还放在马车里给带到了庄子上。”
饶是宗祯,也不禁迷惑:“姬重渊这般做,是为何?”
“属下尚未查明,不过属下倒是查到另一件事,姬重渊有个相好的姐儿,在茉莉巷,茉莉巷就在枇杷巷的隔壁。驸马常去枇杷巷,据闻,驸马与这位四弟关系平平,不知可否有关系?”
是以,这次是姬重渊要陷害姬昭?
姬重渊那小子,宗祯有点印象,上辈子的姬昭,与姬家关系也平平,偶尔提到姬重渊,也都是“不甚聪明”之类的评价。这一点上,宗祯还是相信姬昭的。
姬重渊今年才十二三岁吧,哪来的脑子,又哪来的原因去陷害姬昭?
宗祯又想到,姬重渊爱弄刀弄qiang,他问道:“没可能,那匕首,正是姬重渊或者身边的人使的?”
“殿下,属下也问了,当时,姬重渊在屋子里和驸马在一起,他的小厮等人正和他人说话。”
那使刀的究竟是谁?
“殿下!”门外又有人来报,“陛下派人来说,那个小寡妇醒了,被驸马府里的人送进宫来了!”
宗祯的神色便有些不自在,事情虽说还有些迷雾,不过也已八分明了,最起码姬昭与小寡妇的确是没有任何首尾,否则也不会就这样放任小寡妇进宫,况且,他相信陈克业。
他起身正要去延福殿,来人又道:“陛下说,外面风大雨大,殿下安心在宫里,一有消息,便会来告知殿下!”
宗祯到底还是坐了回去。
姬昭摇摇晃晃地离开皇宫时,看到的人少,却也是有人看到的,几个周转,仁宗与福宸公主也知道了他突然出宫的事,又派人去打听一番,却不知道姬昭在东宫到底经历了什么?
东宫毕竟是太子自己的地盘。
福宸很担忧,担忧哥哥与驸马闹崩了。
仁宗也担忧,他是个真正仁善之人,自也不愿意儿子与驸马之间有所不愉。
他们俩想着,要如何去问太子,还想着是否派人去趟驸马府上。
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姬昭府里,小寡妇醒了,尘星一听说小寡妇醒了,立即过去。
尘星没有好脸色,进去就道:“你终于醒了啊!我也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好人没好报,我们郎君那日好心放你走,临到头,你却要陷害我们郎君!”
小寡妇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倒也干脆:“我认得你,那日在城外,你们郎君放我与侍女逃走。”
“那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害我们郎君!你为何会在我们庄子里!”
小寡妇道:“这位小哥,我对你说的话一概不知,醒来之前,我还被刘家人关在柴房里,昨天夜里我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声,接着闻到一阵香味,我就睡着了,再醒来——我也正不明白着。”
“果真?!那你敢不敢进宫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告诉公主?!”
“小妇人有何不敢!”
尘星就叫人把她给送进宫来了,她要是敢说错一句,宫里必要她的命,他们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延福殿,仁宗与福宸公主见了这位何七娘,何七娘将那番说辞重新说了一遍。
何七娘语气平平道:“小妇人与驸马虽只有一面之缘,驸马其实救过我两次。我初来金陵时,我家人怕我逃跑,将我用麻绳捆绑。当时不少人曾围看,驸马恰好经过,暗地里出手相助,我家人才给我松了捆绑。”
“既是暗地里,你如何知道那就是驸马?”仁宗好奇问。
“禀陛下,我家在苏州是做绸缎生意的,我们做生意的人家都要记住各家各府上的管事、马车、徽记等等。小妇人眼睛还算利,那日通过徽记认出那是驸马。”
她说得坦坦荡荡,仁宗与福宸都信了。
那头,陈克业被宗祯派了来,屏退众人后,没把姬重渊供出来,只说是个歹人,但把其他查出的事都告诉了他们,也证明了小寡妇说的话确实不错。
陈克业再道:“殿下请陛下与公主放心,这件事他定会查清楚,给驸马一个清白。”
仁宗大松一口气:“朕就说,姬昭,是个好孩子!”
福宸公主也面露喜意,欢喜地笑。
仁宗再道:“这事明显是冲着驸马来,驸马这孩子,朕晓得,平常什么事也不管,就在府里读书用功,绝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人!”
福宸点头,伤心而又愤怒地说:“没错,不知是谁这么狠心,要陷害驸马,离间驸马与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