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深仅仅炼气的修为,是决计爬不上登天梯的,他如今尚存一副囫囵身躯,全靠当初亓官给的护身法宝戊土灵璧。当初义阳城妖潮过后,左家嫂子曾想将它还给亓官,亓官却没收,后来他要爬登天梯,左家嫂子便给了他。
阿深睁着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女子便以为是猜中了,笑道:“放心罢,师尊好好地替你收着呢,等你能动了,就会还你的。”
她说着,拿出一颗丹药与他服下,又悉心替他化开药力,道:“你好好躺着罢,师尊说你丹田有损,未免留下后患,让你暂且不要修习道法。”她说着又笑了一下,“不过趁此空闲,你倒是可以想一想,将来养好了伤,要拜入哪一座峰头。我听说,有好几位师祖都有意将你收入门下呢!”
即便有护身法宝,也并非能护得周全,阿深所持戊土灵璧还不是寻常法宝,一身血肉照样给刮得七零八落,与鬼门关仅一步之遥,是以,能爬上登天梯的人,非具大毅力不可。
而修道之人,首要就是心性坚定,是以得知有人以炼气修为爬上登天梯,流华宗内不少人都动了收徒的心思。
阿深闻言,艰难地提了提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而后,他似是再也坚持不住,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第48章 你是妖
黑暗中,一道粲然剑光骤然亮起,奔雷一般迅疾地向前掠去。然而,这剑光转瞬即没入周围那厚重的壁障中,与先前挥出的许多剑一样,劈出去后就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还是不行。
亓官握着剑,皱着眉毛思索。
迄今为止,他已经发出一百零二剑,一身的灵力都已消耗得所剩无几,却仍然斩不破这壁障。
身侧,云虺啪嗒啪嗒地扇动着翅膀,绕着亓官飞了一圈,最后落下来——它也没有脚,只能将长条身体挂在亓官脖子上,宽大的翅膀收折起来,挨靠着他的耳际,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嗥~”
许是明白了现下的处境,它也不再闹腾着咬亓官。
亓官反手摸了摸云虺的脑袋,盘腿坐下来,闭目冥想。不过,此处似乎并不与天地沟通,连一分一毫的灵气也感受不到,他冥想片刻,丹田宫内的灵力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增加。
没有灵力,就无法用剑。
亓官睁开眼睛,摸了摸手里的不吃素剑,有些踟蹰。他已将师父曾教过的剑,以及在内谷中揣摩道印悟的剑都试过一遍,唯一不曾尝试的,只有一个——心剑。
他所见过的剑之中,心剑是最为特殊的,其能斩伤神魂,摧灭灵识,是一等一的阴煞剑道。要想修炼心剑,灵气尚在其次,但必得一重恶水、二重孽火,再加七重因果,亓官虽然悟过心剑道印,也能模仿出三分心剑的剑意,但缺少恶水、孽火及因果,到底没有心剑的十分威力。
更别说,眼下他仅剩涓滴灵力,便无法用灵力模仿心剑的煞烈。
“嗥~”云虺见他待着不动,侧了侧用圆乎乎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亓官把它抓下来,托在掌心盯着看了一会儿,半晌后,皱着眉毛喃喃,“……因果?”
他手托着云虺一动不动,眼神一片空茫,似乎是在发呆,实则心绪不知不觉中早已浸入到当初在无念谷窥悟心剑道印时。纵横交错的因果尘念,携着恶水孽火,以剑意为媒,熔炼成一股煞烈之气,修士一旦被此剑命中,其神魂便会叫因果绞缠上,再有恶水孽火的侵蚀,便是修士大能也难免道心受损,更会神魂损伤,甚者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亓官揣摩过心剑道印,又曾纵起灵识化作剑意在道印中冲杀来去,虽然对炼因果化剑意的法门并不熟悉,不过,师父曾传了他自己对心剑的体悟,两相映照之下,他的体悟并不简薄,再加上他似乎生来就对剑道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颖悟,是以,很快就依稀窥得门径。
他发呆的时间太长,云虺在他手上呆得有些烦了,拍了拍翅膀,想要飞起来。
就在这时,亓官忽然动了。丹田中的涓滴灵力被榨了出来,汇入不吃素剑中,霎时有一点剑芒出现于剑端,映照出一副漠然的目光。
剑意顿起,一股煞烈的剑气也随之迸发,亓官垂眸看了云虺一眼,不吃素剑似是闲闲地往它身上一撩,云虺一个激灵,圆滚滚的身体僵住了,半抬起来的翅膀似飞未飞。
剑意缠裹着丝缕因果,并着剑芒闪烁着微光,亓官瞧着那一点微光,将剑身轻轻一抖,轻声道:“去。”
随着这一抖,一缕微芒脱离剑身,悠悠颤颤地往前飞去。它飞得极慢,且似隐若现,仿佛一盏萤火,叫风一吹就能熄灭。
嗯?
亓官敏锐地抬头。
确实起风了。这厚实的壁障里从一开始就毫无动静,只有云虺细声细气的叫声和啪嗒翅膀的声响,可这时候却起风了。
这风势且越来越大,转瞬即猛烈地扑了过来,云虺“嗥呜”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亓官脖子上牢牢缠住,差点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阵突然而起的风呜呜地刮着,向着那一点微弱的剑芒扑去,然而那看着不过只有一粒萤火大小的剑芒却连前行的方向都没有改变,依旧缓慢而飘忽地往前飞去。
不一刻,那点荧光就落在了厚实的壁障上,只微微一闪,陡然间像是亮起了一堵火墙,将这黑暗的地界照得透亮,更有一缕天光,从那一处透了进来。
那厚实的壁障叫这一剑破开了!
天地灵气涌入进来,亓官一跃而起。
缠在他脖子上的云虺忽然昂起脖子嗥了一声,原本只有尺余长的圆滚滚身躯见风而长,只一眨眼,便长到十余丈,眼看它还要继续长,这时却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枝粗壮的藤条,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迅疾无比地将云虺拍回了尺余长的身形,啪嗒一下落在亓官头顶。
亓官握着剑,一边运转法诀将灵气吸收进来化作灵力,滋润已近干涸的丹田,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
“你这小修士,倒还有些本事。”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来。
亓官立刻循声转头,就见身后十来丈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正负手而立,一双漠然冷淡的眼睛向他望来。
亓官持剑面向他,一脸警惕。
那人的脸庞生得极美,但却瞧不出来究竟是男是女,只那一身青绿衣袍依稀是男子服饰。他原是一脸漠然,脸上如覆冰霜,见了亓官警惕的目光,那冷漠的唇角反倒微微一勾,接着随手一招,地上便拱出来一条极是粗壮的藤条,甚是贴心地弯出一个座椅的模样,教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倚靠着。
亓官看着他,忽然道:“你是妖。”
“哈。”那人笑了一声,唇角勾起冷诮的微弧,“怎么,你这小修士想要除魔卫道?”
亓官没有说话,只将不吃素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从前跟着师父,后来师父不见了,又跟老左一家在一起,对于妖怪的印象,最深的还属义阳城妖潮那回,那时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妖是会吃人害人的。
不过,云虺也是妖兽,却能成为流华宗的护山法兽,还数次为他引路,这叫亓官有些分不清,妖究竟是好还是坏。
第49章 一颗蛋
“嗥!”云虺啪嗒着翅膀,从亓官头顶飞起来,愤怒地叫了一声。不过,对方既然能一藤条把它抽回现在这般袖珍模样,显然道行远在它之上,云虺踌躇一时,便依旧留在亓官身侧,只冲着他呲牙嗥叫,很是凶狠的模样。
那人原是盯着亓官,这时眼皮一抬,凌厉的目光刷拉一下钉在云虺身上,大妖的威压亦随之泄出一缕,直直压过去。
云虺顿时一僵,陡然收声,再下一刻,它默默地折了双翅,落在亓官脖颈上挂着,只那双黑豆大的眼睛仍旧时不时地往那边溜一眼,观察他的动静。
亓官没有理会云虺的小动作,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他脚下拱起来的藤条上。
那人居高临下,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怎么,你有话要说?”
亓官抬眼看他,道:“是你抓的我。”这人也会用藤,显然和那头花豹尸身里头长出来的、将他卷裹至此处的藤条脱不开关系。
那人抬了抬眉梢,“是又如何——你要寻我报仇?”他神情讥诮,不无嘲讽地道,“人族修士就是虚伪,要杀便杀,偏要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哼!”
亓官并不理会他的话,只问:“你要杀我么?”
那人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哼笑一声:“杀你如何,不杀你又如何,落到我手里,你以为还有得选么?”
这话对亓官来说有些绕,想了一会儿方明白过来。他握着剑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虽然感受到了恶意, 却并没有感受到浓重的杀气,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那人不料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愣之下就见他越走越远,登时神色一变,喝道:“这就想走?!”说着伸手一招,就见亓官前方应声拱起来无数粗壮藤条,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亓官反应何等迅速,不吃素剑一横一扫,就见一道厚重的剑气,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剑意,平平地推了出去。剑气所过处,藤条尽被斩断,只一瞬间就将前方扫空。
“好胆!”那人不怒反笑,顿时有无数藤条从亓官脚下、身周四处破土而出,瞬息间即抽出生长成长达数丈、乃至十数丈的粗壮藤条,如洪水一般涌来,眨眼就交织裹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亓官团团包裹在内。
“嗥!”
云虺厉声嗥叫,从亓官脖子上啪嗒着翅膀飞起来,张大嘴喷吐云雾。只是它现今只有小小一条,而那四面八方扑涌上来的藤蔓却似无穷无尽,纵有些藤蔓被云雾触到瞬息枯萎,也只如杯水车薪。
亓官眼见藤蔓铺天盖地涌来,面上却毫无惧色,只纵起剑光连斩数剑,将身周缠上来的藤蔓一扫而空,接着抽空往须弥芥中一摸,掏出一把丹药填入嘴中。那丹药一入口即化作热流涌入丹田,随着法诀的运转周行全身经脉,运行一周天后复又归于丹田。
体内灵力再度充盈起来,亓官将不吃素剑一抖,丹田宫内一颗金灿灿的剑丹滴溜溜旋转起来,剑诀随心而发。就见那纵横来去的凌厉剑气忽然一收,剑意也随之飘忽起来,似有若无的气机将方圆数十丈地界俱都笼罩在内,仿佛无踪无迹,又仿佛无所不在。
下一刻,就在那藤蔓重新卷上来的刹那,万千道剑光陡然迸发出来,如星火急雨,劈头盖脸地反向着藤蔓罩去。霎时间,只见万千道剑芒在藤蔓间穿梭来去,便似有周天星河在眼前闪烁,煞是好看。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些粗壮如树木的藤条便被这无数剑芒绞碎、吞噬、消解,只剩下些残枝断叶孤零零地支棱着。亓官合着剑光从中撞了出来,直扑那人所在的方位。
那人见亓官扑来,竟不闪也不躲,眼见不吃素剑发出的剑气已然触及他的衣衫,那道青绿的身影忽而化作一株藤蔓柔软地缠了上来,接着,就在亓官眼皮底下徐徐散去,只留下一句:
“暂且留你一命。”
亓官猛一转身,警惕环顾,却已不见那人身影,连周遭生长的藤蔓亦消失无踪,显出一片苍翠的山林来。
走了?
云虺啪嗒着翅膀飞过来,刚要落在亓官的脖子上挂着,忽然眼睛一瞪,两粒竖瞳都瞪圆了不少,紧跟着“嗥”地一声,猛地扇着翅膀往后飞。
亓官一脸莫名地看着它,忽然察觉脖颈边上有些痒痒,微一侧头,便见到一点细嫩的绿色蹭了上来。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那点绿意一闪,站上了鼻尖,柔柔细细的枝叶弯下来,在他眉心蹭了一下。
“藤!”
亓官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伸手在细藤的枝叶上挠了挠,细小的藤枝似乎怕痒地扭了扭,挪到他的指尖上“站”着。
亓官将它拿远了一些,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眼睛也闪闪发亮:“你好了!”
细藤挺了挺细弱的枝叶,连叶尖尖都支棱得格外精神。
亓官看着它,嘿嘿地笑,忍不住用指背蹭了蹭那细小的叶片,又蹭一蹭,细藤不乐意了,一弯腰绕着他的手指躲过去。亓官仍旧笑,仍旧用指背去蹭它的枝叶,细藤也仍旧躲,细弱的枝条在他指尖上闪转腾挪,格外灵活。
一个蹭一个躲,一人一藤玩得不亦乐乎。
云虺原是躲得远远的,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那可怕的藤妖,这时候便试探地飞近来,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委屈地嗥了一声,啪嗒着翅膀飞到亓官脖子上挂着,一双黑豆大的眼睛紧紧盯着细藤,有些警惕的模样。
细藤忽然停下来,扬起顶端的芽尖尖,仿佛是“盯”着云虺看了一会儿,倏然消失。
云虺陡然挺直了圆短的脖颈,瞪着细藤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这个动静!就是这个动静,那颗蛋才不见的!
它“嗥”地一声,肥短的身躯如闪电一般蹿到亓官手上,翅膀也拍打着,但并不飞起来,只一径打着转寻找细藤消失的地方,誓要把蛋夺回来。
亓官掐着翅根把它捏起来,盯着它正疯狂扭动着的肥短身体,脸上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流华宗,问剑峰。
陆丰垂下双目,盯着正浮在面前的一颗“珠子”,陷入沉思。
先前,他察觉到小洞天有些异动,而后他就从中取出了这颗“珠子”,然而他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