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王掌事一见久拿不下,也不由得焦躁起来,手往腰间一抹,便有一长条的细影凭空而现,却是抖开一条拴宝索向亓官捆去。这拴宝索本是用来锁拿珍禽异兽的,能锁禁妖力,便是修士被套中,一身灵力也都使不出来。
亓官见他动了法宝,立刻将手里的蜉蝣箧一扔,掏出不吃素剑顺手一剑削去。众人只见剑芒一闪,便有一道锋锐剑气悍然扑出,直奔王掌事。
此一道剑气朴实无华,望之寻常,周围一圈修士大多只是筑基,少有的几个也不过金丹修为,只当亓官是被迫还手,并未发觉一样。那名老者却是元婴修为,灵识略微一扫,忽然面色微微一变,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身后一人微微躬身:“何老?”
何老神念一动,一道无形的禁制便将周围隔开来,问:“这二人究竟是何来历?”
宝号能屹立千年不倒,商号遍及天下,其人脉消息自然不可小觑,那人仍旧微躬着身,将所知一一道来:“那是灵溪山计峮,今只筑基修为,前番结束镇守任务,顺道经过王都。另一名昨日方至,与姜城长史前后脚进城,后在张致恒接引下入住经凡院。”微微一顿后,补了一句,“计峮唤他作‘亓师弟’。”
何老一皱眉:“那道剑气有宗师气象,灵溪山名声不显,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剑修。”他隐约觉得亓官的剑意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旁边那人想了想,低声道:“何老,定水畔剑石尚在,若是有天分的剑修,习得一二分气象不足为奇。”
闻得此言,何老脑中仿佛有一丝灵光闪过,还来不及捕捉便飞逝而去,他皱了皱眉,重将目光放回亓官身上。这一看之下,还真是叫他看出来了几分元禄剑君的意思,心底的那丝不谐便就此隐去。
这几句话间,亓官已然占得上风,因王掌事与他并无生死大仇,所以出剑十分克制,只压制得对方无暇动用拴宝索,只能狼狈躲避。
何老皱眉,叫了一声:“王寅。”他早已看出王掌事不是剑修对手,只是他已成元婴,纵有心会一会那名剑修,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加入战阵,落下倚强凌弱的恶名,因此便要先令王掌事退下。
王寅却满腔不甘。
他年纪轻轻便修到金丹,向来十分自傲,没想到今日却叫一个小门野户的弟子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心底本就惊怒非常,何老的声音一响起来,他脸上更是挂不住,一时左性大发,喝了一声,竟是不顾迎面劈来的剑光,反摸出一把金光灿灿的算盘,灵力激荡之下,顺手一拨,便见十数颗金色珠子唰唰唰地疾冲而出,上下左右齐将亓官包裹在内。
“不可!”何老喝了一声,长眉一动,灵力暴涌而出,只一刹那,就将周围人群团团裹住,急往后撤去。
嘭!嘭!
下一瞬间,金色珠子在王寅灵力操控下倏然炸开,空中忽然显出十数水滴,似缓实疾地向着亓官当头罩去。这水滴出现的一瞬间,亓官怀里的云虺倏然竖瞳圆睁,迸射出一抹浓郁的杀机。
亓官亦是后颈汗毛倒竖,警觉抬头。他不知这是何物,只是凭依直觉,不吃素剑一撩,裹着丝缕因果往前斩去。
说也奇怪,这一剑扫出,那原本冲着亓官而去的水滴仿佛被剑芒所引,竟然全都向着不吃素剑裹去。第一粒水滴触及剑身的一刻,亓官便觉手上一沉,如担百钧,接着便是第二粒、第三粒水滴,只一眨眼,十数水滴俱都裹在不吃素剑上,亓官单臂如负万钧之力,周身灵力亦被拉扯着灌涌进剑身,转瞬便没了声息。
亓官皱着眉毛,另一只手也握上剑柄,体内剑丹滴溜溜急转不休,一波波的灵力通过经脉向着不吃素剑暴涌而去。
王寅甩出金珠后便立即抽身后退,这金珠里封存的水滴,乃是取恶水炼制而成,虽然为了便于封存和控制,炼制时已削去几分恶水的煞气,但只需一滴,就能把修士溶蚀成一滩血肉,就是元婴修士也不敢用肉身硬接,端的是厉害。
然而他虽有金丹修为,却仍然无法将这般厉害的恶水炼为己用,只能封存在法宝中,当做一项保命的手段使出来。
且说王寅激怒之下挥洒出十数金珠,心头瞬时掠过一丝悔意,但恶水已然出手,此时便是后悔也已来不及了。他急退十数丈,再一抬眼,便呆了一下,那名剑修并没有如他的意料那般,叫恶水溶蚀成一滩血肉,仍旧好端端地立在原地,只是双手握着剑,脸色涨红,剑尖仍旧慢慢地向下坠去,仿佛手上提的不是剑,而是一座大山。
王寅呆了一刻,懵然不知为何这法宝竟不起作用,忽然一道劲气斜刺里抽来,毫不留情地将他抽飞一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叱喝:“还不滚一边去!”
云虺飞在一边为亓官护法,冰冷的兽瞳盯了倒栽进人群的王寅一会儿,又将目光扫向神情凝重的何老,旋即尾巴一扫,也不知从哪里扫出来一堆丹药,张口呵出一道云气,裹着丹药送进亓官口中。
第74章 是我师父
这厢,何老虽卷起周围人群急往后撤,灵识也时时留心着亓官,见得对方单凭一柄长剑就化解了王寅苦心祭炼的恶水时,顿时印证了他先时隐约的猜想——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剑修果然是来历不凡。
他不由得暗叹一声,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自来商贾都讲究与人为善,宝号能屹立千年不倒,遍及修仙界的人脉便是其立足的根基之一,这一点,久历世事的何老无比清楚,若是一开始撞上此事的是他,定然以和气为主,徐徐探问清楚才下定论,如此,便是有所误会也有转圜之地。
而王寅天资不凡,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修为,一向很得看重,所以才被派到此地来,委以掌事一职。他一路顺风顺水,又年轻气盛,遇事只想显出自己的能耐,一见有人竟敢打蜉蝣箧的主意,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拿人,意图显示自己雷厉风行的气魄,却不知这样已经落了下乘。
待到恶水一出,事情已没有挽回的余地。
何老叹了一声,见王寅因恶水被破呆怔当场,挥出一道劲气将他抽到一边。恶水凶煞,一旦用出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王寅修为不及对方,接不下此事,少不得还要他来收尾。
然而,不等何老有所动作,跟着就目睹了云虺卷起丹药送进亓官口中的一幕,顿时心底又是一惊。
一般而言,云虺只有刚出壳不久才这般大小,所以它初初露头时,何老并未在意。但幼虺灵窍未开,只知凭借本能吸纳天地灵气,又哪可能这般聪敏,更别说,它还凭空掏出来一堆丹药,竟仿佛是懂得须弥芥子之术——眼见着这分明是一头已经练出神通,能随意化身大小、修为精深的老虺!
而有这般修为的云虺,不说临将化蛟,至少也已有了数百近千年的道行,有这样的灵宠,这剑修的来历只怕比他想象的更是不凡。
何老不由得暗悔。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存了历练王寅的心思,放手令他施为,以致于事情落到如今难以收场的地步。那剑修有如此本事,先时却与王寅周旋许久都未下杀手,显然是有所顾忌,若得他及时出面,未尝不能妥当处理。
可惜……
何老再度叹息,往前踏了一步,端肃神色,向着亓官打了个稽首:“道友容谅,可否听贫道一言?”
亓官此时却无心注意到他。
那一把丹药填塞入口,即化作一股暖流经周身经脉涌入他的丹田,旋即便有充沛的灵力被剑丹送出来,涌向他手中的不吃素剑,催得漆黑的剑身抖动起来。裹附着剑身的十数水滴也随之微微颤动,须臾,便被雄浑的灵力催引,渐渐没入剑身中。
水滴消失,不吃素剑剑身仿佛有一层银辉一闪即逝,裹着凝于剑尖的微芒,徐徐脱开剑身,向前飞去。
此剑一出,何老顿时脸色大变,他并不识得这是心剑,但灵识扫过那点微芒时仿佛被毒虫蛰了一口,瞬间烧起了灼热的疼痛,稍一逗留,触及到微芒边缘的灵识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块,并且快速地蔓延崩解。
这一剑居然煞烈至此!
何老大惊,立刻将正崩解的灵识斩去,又抛出一件护身法宝将王寅罩住,同时将双掌一摆,荡出一波雄浑的灵力,凝结成一只巨掌向剑芒抓去,口中呼道:“道友手下留情!”
亓官双手持剑,双目紧盯那缕微芒,仿如未闻。
他曾经用过两次心剑,一次破掉藤妖造出来的幻境,一次杀灭金猱,但这两回仅用因果成剑,并未融入恶水孽火,如今他为了破掉王寅的恶水,下意识地用出心剑,全凭冥冥中一点玄之又玄的灵觉才将恶水融入剑意,眼下心剑已成,其煞烈之势又岂是说收就收的?
何老灵力所化巨掌一抓一合,轻而易举地将剑芒握在掌中,然而不过眨眼,那缕微弱的剑芒即透掌而出,落在他抛出来护住王寅的护身法宝上。剑芒触及法宝之时,但见得那一层浓郁的宝光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缓慢、却渐渐地暗淡下来。
何老神色凝重,周身的灵力都鼓荡起来,望仙楼里好似平地卷起来一阵劲风,一道浑如巨浪腾空的强横灵力卷涌向那一面盾形护身法宝,霎时间就见宝光大涨,衬得那点微芒则越显微弱起来,仿佛一豆萤火,叫风吹得簌簌发抖。
王寅怔怔地仰头望着那一层宝光,脸色阵青阵白。
周围人群静寂无声。计峮亦睁大眼、张着嘴,看一看那层浓郁的宝光,又看向已直起身,单手握着不吃素剑的亓官。他的目光隔着宝光落在王寅身上,脸上无悲无喜,神情有些漠然。
好一会儿,那缕心剑剑芒才在与宝光的互相消磨中渐渐消失。
何老暗吁一口长气,将雄浑灵力散去,正待转向亓官,不料法宝刚一撤走,却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微芒,霎时间冲入王寅的眉心泥丸宫,只听得一声大叫,就见他整个人仰面而倒,不一会儿眼耳口鼻俱都沁出血来,已经没了生息。
何老脸色变了数变,终究叹了一声,向着亓官拱一拱手,“道友果真好本事,王寅既先施了凶煞手段,道友不愿饶他一命,也在情理之中。”
亓官看着他,没有说话。
“只是蜉蝣箧一事,还有些……”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听到那边惊叫一声,“何老,王掌事的神魂不见了!”
何老的脸色骤然一变,瞬间闪身至王寅尸身旁,灵识一探,果然这具躯壳里已然是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一丝神魂踪迹。
“……”何老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目光与亓官相接,而后沉声开口,“王寅虽有过失,也以一死来赔罪,道友灭去他的神魂,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要断绝,如此行径,未免过于狠厉,有伤天和。”
亓官看着他,眼神澄澈,殊无愧色。他道:“这是心剑。”
何老脸色再变。
心剑,竟然是心剑!
他修行了数百年岁月,自然听过心剑威名,不过此剑大逞凶威是在千年之前,后来却因故流失,而今鲜少有人继得此门剑道,所以他并未认出来,亓官所用的就是曾创下赫赫威名的心剑。
心剑专斩灵识神魄,怪不得他灵识一触就湮灭崩解,若非见机得快,恐怕他如今也要像王寅一般,身死道消,神魂寂灭。
何老沉默良久,又叹了一声,据传心剑糅合恶水孽火后,威力更甚,王寅用恶水伤人,如今却叫人用心剑反裹着恶水伤了性命神魂,再无转世重修可能,便是他也难说不是咎由自取。
他向亓官拱一拱手,“贫道有眼无珠,不知道友是在哪一座仙山修行?今日不合冲撞了道友,于心甚愧,待贫道处理了此地事宜,必亲赴仙宗向道友赔罪。”
云虺啪嗒着翅膀,在亓官肩膀上落下,冰冷的兽瞳紧紧盯着何老。亓官抬手将它抱进怀里,看了何老一会儿,道:“我是流华宗弟子。”
闻听此言,何老心底忽然生出一个猜测,他看了看亓官,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那头云虺,过了片刻,才谨慎地问:“敢问元禄剑君是——”
亓官看着他,一脸坦然:“是我师父。”
何老吸了一口气。
周围所有听到这一句话的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计峮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原来他真是流华宗弟子,原来他师父真是元禄剑君,原来、原来他真的没有说谎,她却不由分说地把人教训了一顿,还强行把人叫做“师弟”……
哐!
一个人匆匆赶来、踏着门槛时正好听到这一句话,顿了片刻,忽然醒觉过来,顿时左腿绊右腿,好悬摔个踉跄,脚尖也不慎踢到门槛,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纷纷被这一声惊醒,转头一看,就见那人正狼狈地直起身来,神情惊疑不定,往日机灵的眼神中透着遮掩不住的慌乱。
正是当日将亓官归为小门野户弟子、将他安置在经凡院的张致恒。
第75章 藤好惨
既知这年轻剑修是元禄剑君高徒,何老便明白,那偷盗蜉蝣箧一事,绝大可能就是一场误会。
须知元禄剑君已臻分神圆满,随时可以突破大乘,这天地间堪与之匹敌的屈指可数,宝号的蜉蝣秘法说来厉害,但还真不一定能被他看在眼里。
虽是如此,何老仍是请亓官入内相询。
亓官看着他,又强调了一遍:“它们自己来的。”
“误会,误会,此事都是误会。”何老连忙摆手道:“贫道万万不敢攀诬道友,只是蜉蝣箧突然失灵,实在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此法又干系到诸多道友的宝物,非只敝号一家,贫道万般无奈,乞望道友不计前嫌,德施援手,宝号上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