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倒不在乎。“只要手上有兵我就不惧。”
经此大变齐云军增兵便迫在眉睫。
但是岑州六县左右就这么多军户,入冬前散布出去的流民入户政策也不知道能不能吸引流民返回北疆,宋凤林眉心都是忧虑。
刘湛道:“还是有好消息的,徐牧远任卫尉管着皇宫禁军,最起码皇帝不会再被周澶囚禁。”
经过宣帝暴毙新帝登基这场风波,周氏的权势更胜往日,方寿亭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拔一个忠君的卫尉守住皇宫,徐牧远如今位列九卿也算是柳暗花明。
前往晋阳的路一通,两人便立即返回晋阳主持政务。
四月初,齐云山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耕,田里的雪还没化完,农户已经赤脚下田犁地。
眼看着春耕已经开始,晋阳城外一望无际的荒地依然无人来开荒,就连一向淡定的刘湛都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到了五月依然没有多少人回来,便雇人开荒吧。”宋凤林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湟川以南的瑞昌郡人口充裕,雇佣佃农渡江耕种也是一种法子。
闻青山和路长全相视苦笑,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这方法小规模还行,芙蓉坪顶和大竹坪顶的荒地有数万亩之多,雇人哪里雇得过来。
就在宋凤林打算进一步商议时。
“宋先生!”李阿三急匆匆的闯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宋先生!您快去渡口看看,有大批流民回来了!都到了对岸等着渡江呢!”
宋凤林刷地站起,也顾不上手中的事情,立即赶往渡口确认。
鹿鸣渡口在笔架岭和芙蓉坪顶之间,从前曾是一处繁华的小镇,被战火波及之后只余下一片残垣败瓦。
站在鹿鸣渡口隔江遥望,对岸聚集着众多流民,这还只是第一股最先到达的流民。
算算日子,这些流民应该从二月份就开始徒步北上,二月正是中原冬去春来的日子,再加上路上辗转,这不耽误了两个月才到达湟川。
宋凤林骑马来到江畔,却见岸边有船无人坐,流民拥挤在对岸进退不得。
“怎么回事?”宋凤林蹙眉。
随行一同来的路长全马上瞧出端倪。“这些应该都是渡船,要付船费方能上船。”
渡江的船费是一个铜板一人,这些流民活着都已经不容易又哪里有钱渡江。
而这些船家明知道流民没钱渡江,若过不去对岸便没有活路,依旧不给钱不送人,实在可恶。
“传令征用这些渡船接人,一艘船一天给一两银子,若是不从把船砸了。”宋凤林愠怒道。
随行的侍卫立即领命,不久有千户带了百余士兵进入渡口。
那些船家都是附近渔民,都看着有利可图聚集在渡口,见了官兵过来忙吓得鸟兽散,有些船没来得及跑,士兵很快控制住了最大的十几艘船开始渡江接人。
“我们奉宋先生的命令免费接你们渡江,快上船吧。”士兵在船头呐喊。
一开始流民还有些踌躇不前,见对方身穿兵服不像是强买强卖的贩子,再三确定确实免费这才上船。
非是他们多疑,这些年颠沛流离,历经磨难已经把他们对人的信任磨没了,此行若不是在中原实在没活路,他们也不会冒险回到北疆。
至于传闻中的诸多政策是否属实,他们并不太在乎,这些传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让他们动身北上的理由罢了。
于流民而言,那些新政就像望梅止渴中的梅子,又像画饼充饥中的饼子,在活不下去之时给予自己一点念想。
此时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让路长全组织主簿到渡口设点为流民登记入户,还有告诉刘成安排人广设粥棚施粥。”宋凤林布下一道接一道命令。
因为流民的到来晋阳城大小官吏都忙乱起来,刘湛也收到消息带了三千兵赶到渡口,让郑风田领着士兵维持秩序。
十几艘渡船来回接人,看在刘湛眼里还是太慢了。“去征用商船,若是不从把船给老子砸了。”
曹鸣立即领命下去。
宋凤林噗嗤一笑,他们竟不约而同说了一样的话。
刘湛心情很好。“我已让小连调集一万兵驻扎在芙蓉坪顶,得让这些流民看到,本将军有能力守得住他们的家。”
手中的兵就是刘湛的底气,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百姓,北疆已经变天了!
“征兵也要同时进行,大多流民身无分文,二两银子的入伍补偿对他们来说是救命钱。”宋凤林想到这里,忙又安排人设点征兵。
周澶一定会拿刘湛做文章,他们必须尽快扩充军营,兵力越多越好,如今刘湛最缺的就是人,这些流民回来得正是时候。
随着一船接一船流民抵达,鹿鸣渡口也开始忙乱起来。
最拥挤的地方莫过于施粥的粥棚,十几个施粥点围满了人,这些流民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都不知道多久没尝过正经粮食的味了,一时场面纷乱控制不住。
曹鸣亲自带兵维持秩序,不得不连恐带吓的才稳住了这些眼冒绿光的人。
“你们去做些拒马栅栏来,把粥棚隔出通道分成进口和出口。”刘湛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他也是灵机一动想起火车站外转圈的栅栏。
张小满立即带人下去做栅栏,砍了好些树,又用麻绳一扎,很快现成的栅栏做好了。
用栅栏分流人群果然十分有用,流民只能前后跟着排队领粥,再没有出现混乱不堪的情况。
初来乍到的流民每人能分得一碗粥一张粗粮饼子,粥不稠但粗粮饼很饱腹,直到吃饱了这些人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此时此刻迟来的感动才油然而起。
“已经吃饱的人别滞留在这里了,到前面登记入户,马上就有人带你们去安置的新村划宅基地!”衙役喊得嗓子都哑了。
宅基地这套政策乃刘湛提出,他给流民用于建房的地就叫宅基地,不能买卖只能代代相传的住人。
一开始宋凤林也没明白,仔细琢磨才明白这里面的妙处。
一来不怕有好吃懒做之徒转手买卖,二来得让这些百姓明白这一切都是齐云将军给予的,并非上天眷顾。
在这套理念的基础上,宋凤林给予补充完整,若日后绝户则宅基地收归衙门重新安排。
至于流民自己新开的荒地则属于流民私产,新村的宅基地搭配多少荒田都有定数,每户多少人配多少亩田均有标准,如此一来便能尽可能的多收容更多流民。
随着北疆雪化回暖,越来越多滞留在中原的流民到达湟川之畔,眼前所见大出他们的意料。
齐云将军不仅派了渡船来接,到了对岸还有施粥的粥棚,办理入户的官吏就在渡口摆了桌案,根本无须他们去找,只要回来马上有人安排去处。
临时搭建的户籍登记处外,拒马栅栏把人群分流,但依旧里三层外三层一片喧腾,几个浊吏嗓子都喊哑了。
“已经拿了牌子的人别滞留在这里,速去安置的新村,到了地自然有人给你发放稻种,还有士兵帮忙盖房,如今正值春耕,赶紧去吧,别在这耽误了!”
“以前的村子都被燕贼毁了,现在的新村都是宋先生统一规划,你想要返回原籍不能了,再说新村都有驻兵,安全也有保障。”
“从军是有银钱,只要去了就能领二两银子,你哭什么?进了营能吃饱还能挣军功拿赏田,又不是要你儿子去当奴隶,去去去到隔壁去,别在这里占地方。”
“你呢,你有什么问题?”
“拿了户籍牌子的人别滞留在这里了!!”
“从军到隔壁——!!”
芙蓉坪顶到笔架岭一带,宋凤林规划了数十处新村,成立文曲乡芙蓉乡管辖这些新村。
刘湛又在芙蓉坪顶的制高点建立兵营,从这里可以纵观苍霞平原一马平川的荒野。
新村开荒如火如荼,刘湛也在加紧募兵,如今平均每日能征来数百新兵,这些新兵全部进入兵营集训,由曹壮负责练兵。
到得五月中旬,到燕地刺探敌情的斥候回禀,燕军并无异动,燕王在重建燕大都收拢部落。
刘湛估计燕王在今年内都不会派兵南下,正好可以趁此良机发展晋阳城周边的荒野。
夜里,将军府掌了灯,宋凤林依旧带着闻青山路长全等几名文官在算账。
这些日子收容安置流民可谓是花钱如流水,粥棚每日发放的粗粮粥和粗粮饼都掺了磨细的稻糠以降低成本,可即便是这样,银子依然像泼水一样的支出。
征兵给了二两抚恤银子不能少,流民入户给的稻种更加不能少,征上来的士兵也得配装备,都是钱啊。
幸亏去年抄了陈氏一族得了不少银子和粮食,否则周转会更加困难。
“把陈氏那几处宅子挂牌卖了吧。”宋凤林拿了主意。
“不能就这样用银子去买粮食,刘成,你先到汉中去跟胡商低价买了货,再跟中原到汉中来的大商队市换粮食。”
刘成马上明白了宋凤林的用意,如此利润套利润,他就能用最少的银子换回更多的粗粮。
一旁,刘湛安静的喝茶陪着,听到这里也是十分佩服。
北疆这烂摊子,也只有宋凤林有办法盘活,换是谁胆敢收容这样多的流民,还能有条不紊的安置妥当?
这些日子刘湛可是亲自鞍前马后的侍候,夜里也不敢胡乱折腾。
“光是施粥治标不治本,得让这些流民能尽快自力更生。”宋凤林笔下刷刷的写。
“让刘记商行提高山珍的收购价,鼓励流民闲时进山采摘,往后可以逐步在粥饼里多掺稻糠,免得有人好吃懒做。”
多掺稻糠听起来残忍,但是唯有这样真正的饿肚子的人才会去吃,从而减少流民的惰性。
粥棚的存在只是预防有人饿死,并非让这些人不知进取。
闻青山十分赞同。“马上就到夏季了,正是山货最多的季节,野菜随处可摘,只要一个晚上就有新的长出来不愁没有。”
当年刘家也是靠着这些野菜才渡过了最艰难的第一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因此很明白在齐云山靠山吃山的道理。
只要熬到秋收能收起来第一批粮食便能熬出头,新田免税两年,只要勤劳肯干,肉眼可见的能盼来好日子。
在激励的政策和严厉的要求下,落户的流民都有序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芙蓉坪顶上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驻扎在给阳关的周随,关注了这么久,周随也瞧出点端倪。
“绝对不能任由他壮大!”周随咬牙切齿,他可是还记得被赶出晋阳的仇。
一方面周随赶紧去信告诉周澶,一方面他暗中派出刺头混入流民中捣乱,手段虽然拙劣,却十分有效。
“禀告将军!渡口那边的流民闹起来了。”事情很快通报到刘湛那。
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必打扰宋先生,正好这段时间不用打仗,刘将军正闲着。
“去瞧瞧吧。”刘湛冷笑。
此时的粥棚外一片混乱,几个带头的在那里叫嚣鼓动。
“这些粥里尽是沙子,掺了糠就罢了,这是不把我们当人啊!”
“齐云将军掌着齐云山,日进斗金,怎么连这点粥也舍不得,实在小家子气!”
“就是,要施粥又不舍得银子。”
“我看齐云将军也不过如此。”
那些带头闹事的刺头彼此抬轿,说得是兴高采烈,曹鸣带着士兵想直接把人拿了,但是又碍于流民众多,怕激起民愤,坏了刘湛和宋凤林的贤名。
刘湛带着一队侍卫打马而来,远远的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怎么的,饼子任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刘将军漫不经心的声音插了进来。
想象之中和真正面对刘湛还是有很大区别,北军营里传言的刘湛年轻心傲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亲眼所见的刘湛,英挺邪肆威势逼人,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眸看他们就像看蝼蚁。
“抓起来。”刘湛下令。
曹鸣等的就是这句话,士兵立即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带头挑事的倒剪双手压在地上。
“杀人了!齐云将军要杀流民了!”
“救命啊!杀人了!!”
刘湛无视这些人的鬼哭狼嚎。“扒了他们的衣服。”
立即有士兵上前将这些人身上本就稀烂的衣服扯下来,霎时间一具具精壮的身体暴露在大家眼前。
壮成这样,这是哪门子的流民?
刘湛也不着急点破,他扫视在场的流民,目光所及之处,流民纷纷低头避让。
“有谁认得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本将军赏银十两。”
流民间立即议论纷纷,未几有一青年壮着胆子站出来。“小民认得……他们是在对岸码头混入我们的队伍。”
有刺头立即大声反驳。“你胡说!我们一起与你们一起,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没我们!”
那青年胆子不小。“我的队伍从中原京畿一带北上,一开始只有数十人,之后我沿途收容流民一同北上,进入北疆之时已有上千人,我乃队伍领队,自然认得人!”
没想到区区流民居然还有领队,那些刺头一时哑了声,支支吾吾反驳不出来,最后只能梗着脖子一口咬定他们就是一起的。
那青年朝刘湛作揖。“他们身强力壮根本不像流民,我们从一开始就提防着这些人,生怕他们是人贩子,要把妇女孩童骗去卖了。”